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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傾也睡不踏實，他們拍夜戲，她就抱著個小抱枕坐在椅子上等，不小心睡著了，頭髮絲披散在抱枕上。

顧懷喻眸瞥著閃爍的屏幕，半晌才開口，語氣很淡：「繆雲每天都給你打電話？」

蘇傾也看著他：「你睡一下。」

攝影已經緊張得手上冒汗。這張臉骨相好，不挑角度，但他們怕抓不住他轉瞬即逝的表情。

此時的懷蓮已為強權屈服，帶著認命的自我厭棄和一點飄飄然，散了頭髮，敞了襟口，紅潤的上唇之上淡淡的青，開始瀰漫出浪蕩紈絝濃郁的靡艷氣息。

顧懷喻還坐著，似乎在出神。他從戲中抽身，就好像嬉笑怒罵的偶人蛻了顏色，眼裡冷冷清清，人都不敢碰他。

顧懷喻側眼看著她，睫毛下的眼睛似乎還帶著懷蓮的逆反的笑意：「怎麼不接。」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撫過堅硬的獠牙，跟它嬉戲，悄悄地玩了一會兒。

只有一個姑娘徑直走過去了，沒燙過的黑色長發披在杏仁白工裝外套外面，燈芯絨直筒褲下纖腰細腿，挑開帘子，彎腰給他遞了一瓶水。

蘇傾把頭髮往耳後挽了挽，露出白玉一樣的耳垂，真的蹲了下來，虛虛環抱住他的腰，按住腰帶的搭扣。

他側頭看著她：「什麼？」

「卡。」

蘇傾剛要張口，顧懷喻傾身過來，影子擋住了她，不知從哪裡掏出她那瓶風油精，指尖上倒了一點，輕輕沾在她太陽穴上。

懷蓮望著空蕩蕩的鸚鵡架子，臉色沉寂下來，什麼表情也沒有了。

四面八方傳來自發的掌聲，零零落落的。沒有對白的獨角戲，這段即興行雲流水，工作人員把模擬鸚鵡安回架子上，心裏挺不是滋味：「導演，明兒咱們花錢做個特效唄，這個假的，太那個了。」

顧懷喻連軸轉四五天，每天沾枕頭兩三個小時，入戲的時候多於清醒的和*圖*書時候，整個人愈發沉默。

電話那頭，繆雲和陳立面對面坐著。陽光從落地窗照到咖啡杯上，陳立說：「她知道秦安安的事了？」

「這樣。」

「顧懷喻那邊——」

蘇傾有點遲疑地側頭：「好。」

蘇傾看了一眼掛鐘，距離三點還有半個小時，心裏一動：「要不，你睡一下，我幫你換。」

他乾笑了一下：「五年，沒通告，沒廣告，靠那點點片酬，他這工作室怎麼活下來的？」

「做做做。」秦淮仰頭咕咚咕咚喝水，鬆了一口氣的高興。

繆雲淡笑一下看向窗外，桃花眼裡顯見的有些冷寂。

化妝師還睡著，顧懷喻不擾蘇傾了，自己塗了點風油精提神，神色冷冷清清。

秦淮一動不動地盯著監視器，手上捏著一張撿來的傳單紙，剛才順手拿起來扇風的，這會兒全神貫注，輕輕屏著呼吸，那張紙自己被鼓風機吹得顫動。

繆雲喝了一口咖啡，睨他一眼，笑：「愛玩的有愛玩的好處，內向的也有內向的好處。」

但鏡頭裡的顧懷喻一動不動。他眼中掠過一剎難以察覺的驚痛，如同被捏了一下心臟，很快就後勁不足地熄滅了。他眼神茫然，好像在盯著玉杯上的花紋發獃。

他是研究戲文的，世上千百種感情他都有所涉獵，一眼覺察出這樣的迷離竟與原始的情.欲挂鉤，可是她自己沒有意識，撫摸他腰帶的神情痴迷而天真。

機器發出巨大的雜訊，工作人員移動步子，還有人被電線絆了一下，一片嘈雜中，顧懷喻漠然坐在金殿上，似乎處於另一個時空，對外界毫無感知。

這麼好的鏡頭，條件跟不上，太浪費了。

「她們這種女孩，太端著，沒揣明白。追你就得為你守身如玉了？開胃甜點和正餐哪是一回事。」陳立回想一下蘇傾，天生麗質的美人，跟ｈtｔｐs://ｍ.ｈetuｂｏｏk•ｃoｍ•com娛樂圈的任何小花都不一樣，難怪繆雲放長線惦念著，就是……

「你不覺得蘇傾挺奇怪的嗎？」他說，「沒什麼私生活，一心只有工作，也沒朋友，就圍著那個小明星轉。沒見過這麼內向的女孩。」

蘇傾似乎被驚了一下，像是被抓包的小孩子，一雙烏黑眼睛抱歉地看著他，連抽手都忘了：「你醒了。」

繆雲沉默了片刻，隨即如常開口：「哪裡聽來的小道消息？」

打得又准又毒。從前也是拉弓射箭的人，小小一個點，烈日下眯著眼睛射上去，也能一擊必中。

但權利與富貴，也是恥辱的烙印，慶賀的酒就是一面冰冷的鏡子。

玉杯落地聲音清脆，像雪粒在地上彈跳，懷蓮的指節捏著玉杯，逆反的驕矜得意，無聲間，垂眼看到了酒面倒映的自己。

不過他的神情很快鬆弛了，為自己找到了浮木樣的理由，或者是逃避的借口。

顧懷喻的呼吸有些顫抖，他注意到蘇傾拿手指撫摸著他的腰帶扣，低垂的眼裡露出他從未見到過的專註神情。

顧懷喻頓了一下，沒想到她能提出這種辦法。

顧懷喻的聲音很輕：「嗯。」

「顧懷喻名下資產，連那套小工作室房產算進去，不到兩百萬。」

女皇將整座離宮賞賜給懷蓮，懷蓮變成了離宮的王。

蘇傾夾著枕頭回去了，從細心碼好的箱子里找了一盒風油精。

顧懷喻沒回秦淮，專心盯著她手裡捏著的東西看：「這是什麼？」

鏡頭拉得很近，快要貼上他的臉，懷蓮的睫毛幾乎根根分明。

片刻，她低下頭，原來揣在外套兜里的電話響了，鬧鐘一樣把她喚醒了。她的手從他身上離開，把落下的頭髮別回去，就勢坐在一堆塑料紙袋上。

「最近怎麼樣？」繆雲近來連「蘇小姐」都省了，和_圖_書語氣中的溫存隨意，仿若多年夫妻。

他看著她扇子樣的濃密睫毛顫動一下：「我……幫你換。」

驚醒時，顧懷喻一手夾著煙，另一手手指輕輕勾過她的長發，在夜色中睨著她，神色淡而平靜：「回去睡去。」

愉悅和迷離從他臉上升起，按劇本，懷蓮該喝掉這杯酒了。可是在顧懷喻這裏，音樂只進行了一半。秦淮不喊停，微微皺眉盯著監視器看，沒有人敢打擾他。

陳立心領神會：「你這麼一說，確實……耐得住寂寞，不往外亂跑，就巴巴等你一個人。」說得他都有些心馳神往了，「不錯呀。」

蘇傾的身子猛地顫了一下，瑩白如玉的臉上，頓時泛起一層紅暈。她秀氣的眉輕輕蹙起，似乎有點急了，看他一眼，往後靠了兩步，躲開了他，別過頭去：「可是，繆總不是有女朋友嗎？」

「也是。你耐心陪人家玩貓捉耗子的遊戲，也是你願意。」陳立的勺子攪了攪咖啡，「不過，她主動提秦安安的事兒……醋了？」

戲服燙好了，就搭在椅背上，顧懷喻坐在凳上摘掉配飾。場景變換，換衣服也就是外袍和飾品的區別。

陳立說：「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

「還可以。」

蘇傾攤開手掌，白|嫩的手心，掌紋細細密密，躺著翠綠色玻璃瓶：「風油精。」

蘇傾看了看手機：「也不是每天。」

顧懷喻見過護工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不外乎如此，腦子裡一片混亂。

顧懷喻的眼睛輕輕闔上，蘇傾默認他睡了，熟練地把他的腰帶取下來，轉到他背後，輕手輕腳地把外裳脫下，動作溫柔小心。

蘇傾怔忪盯著屏幕，無意看到上面的時間，一下子爬起來：「糟糕。」

顧懷喻不笑，他又倒了一點，指尖在她額角停留一下，又沿著臉頰往下滑動，似乎帶了點情緒，無意掠過她的耳垂。和-圖-書

電話有些倉促和尷尬地結束了。

這個動作，她從前做過無數遍，埋入他懷裡時，還是感覺一陣細密的戰慄，像雙腳浸入熱水的瞬間。

他失去了很多，但總是抓住了一樣東西。自古男兒醉心權力，也許他能走上這樣一條路，也許他就是為了這個才犧牲。

綁在架子上的鸚鵡是個模擬道具，讓杯子砸得「當」地向後仰倒打了個轉，攝影快瘋了，秦淮一聲疊一聲地催：「鏡頭鏡頭，鏡頭給懷蓮！」

蘇傾看了看他，把電話拿起來：「繆總。」

他的手指猛地按住她的手腕，聲音有些不穩當：「怎麼了？」

蒼白的手玩弄著空蕩蕩的玉杯，懷蓮的臉色趨近無法無天的輕浮，驟然停手，照著金環架上的鸚鵡一丟。

好像一條即將蛻皮的蛇，繃著纏著，痛苦不堪，風吹過來，窸窸窣窣的一根狗尾巴草搔它，他動不了，一旦讓他掙脫束縛，會怎麼樣他也不知道。

顧懷喻把風油精從她手心沒收，站起來，拖動迤邐的衣擺：「走，換衣服。」

繆雲還在繼續：「對了，我這裡有兩張時尚發布會的票，你跟組回來，可以賞光陪我出席一次嗎？」

繆雲哼笑了一下，彷彿聽到無稽之談：「這算追？」

繆雲瀏覽財經新聞，淡漠地說：「不清楚。」

奢靡得近乎空蕩的大殿，五瓣蓮花與狼牙圖騰紋樣的帳幔被風捲起，赤金、絳紫、煤黑，懷蓮的綉金紋的錦衣披著，頭髮沒有冠，臉色是漠然的略帶病氣的蒼白。

今天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整座離宮都屬於他。

她不知所措，想說什麼，全部忘記了：「啊。」

秦淮說休息到三點，現已三點零五分了。

這個短暫的停頓是一個小小的點，有後期音效，大概是「咯噔」的凝弦。不過拍的時候很難注意到，遠處看去，演員只是自然地低了一下眼。

化妝間很htｔｐs://ｗｗｗ.ｈｅtuｂooｋ•ｃoｍ.cｏm簡陋，化妝師也幾夜沒合眼了，正趴在桌上睡著，他們進來也沒醒。

蘇傾沒作聲，繆雲說：「總之，那個展在四月十二號，你看著時間，想來就給我打電話。」

這裏顧懷喻應該會處理一下，也許皺眉，也許拿杯的手會顫。

顧懷喻蒼白修長的手從寬袖下伸出來，輕輕接過去。

蘇傾卻不動了，抬眼看他，那雙明艷執拗的眼，盛著化妝燈的兩個小光圈，黑若曜石：「閉上眼。」

杯口微傾，懷蓮報復地看著酒液凝成一股，倒在桌面上，好像從浪費中獲取了一種倚仗權勢的快|感。

「然後呢？」

每當她以為繆雲要忘了她的時候，他就打電話來問候幾句。

蘇傾幫他把灰藍色外裳穿上。懷蓮加官進爵，衣裳也要換，道具腰帶更加精緻，革帶上鑲著一個一個金屬狼頭扣，桀驁地盛著寒光。

年齡和身處的階級，限制了他的毅力，在絕對的權威面前，他沒有鐵鑄的精神堅持反抗。連覺悟也是這樣遲鈍的、不確定的。

繆雲笑了一下：「昨天三點鐘還在發宣發動態？工作不要太拼了吧，女孩子熬夜，對皮膚不好。」

秦淮喊了一聲，背後透濕，「可以了。」

事事精益求精，進度略慢，戲拍五分之四，幾乎到了趕場的程度，李麗芳身體受不了這強度，早上請假去打點滴，下午還要堅持返工。

「這是你追過的最難追的一個女孩兒了吧，油鹽不進哪。」

顧懷喻笑了一聲，斜著仰視她：「怕我撐不下去啊。」

空氣微妙地沉默了一下，顧懷喻揚了下巴，似乎饒有興趣：「你演示一下。」

「蘇傾，快幫他換換衣服，咱們趕場子。」秦淮對了一下時間表，嘴上急得起泡，揚聲喊，「休息一下，三點鐘下一場，男主角辛苦一下。」

長條桌上一排玉杯，手指在其上虛虛掠過，挑一杯，其餘的驟然揮袖，拂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