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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傾驟然想到繆雲同她說過的話，他說「顧懷喻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她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有些有很多處說不通。

棉布放在了桌子上，顧懷喻走到蘇傾身邊，掀開砂鍋蓋，把手上的礦泉水扭開倒了多半鍋。

原來，強權之下，他是一朵墮落綻開的妖花。

「你們這個工作室……總共就你們兩個人，他是老闆，你是員工？」

蘇傾垂眼看著砂鍋把手：「那要趁熱的，得拿兩塊布墊著。」

工作人員把一切準備妥當，蘇傾小心地走到布景里，道具是一隻小砂鍋，她端著砂鍋的兩個把手，手心冒汗。

今天陰差陽錯，她來當值，細細的胳膊吃力地端著砂鍋，邁入懷蓮的寢宮。

小艾就是原作里與懷蓮有感情線的那個宮女，一版劇本里，她差點成了主角；可惜到了最終版本，變成了只剩一句詞兒的過客。

「湊合不了。」秦淮毫不猶豫地否決。

懷蓮默然望著她的背影，那道目光代替他從背後擁抱她，含著被碾碎的憧憬和希冀。

「殿下，放在哪裡？」

「就一句詞，要不……誰能湊合演一下小艾？」

蘇傾猶豫了一下，追問一句：「那像什麼？」

副導演長得恁歪瓜裂棗都客串了一個侍衛，讓蘇傾演個宮女能不合適？那幾個鏡頭，還浪費她這張臉了。

小艾安靜地走進來，隨和地把砂鍋放在桌上，蹲下從柜子里取出了碗，淺色碎花衣衫下脖頸白而修長，是平凡人家田園之樂，溫婉妻子，賢淑母親。

演員們和-圖-書的住房是小鎮的配套酒店，單間的民宿，每兩間共用一個陽台。顧懷喻與蘇傾的陽台就是同一個。

裙頭上方露出一點惹人遐思的溝壑，蘇傾覺得衣服快要掉下來了，手指捏著裙頭悄悄往上拉了拉。

造型師給蘇傾梳個雙丫髻，露出修長的脖頸。蘇傾把脖子上的藍色圓環摘下來鎖好，淺色碎花包裹著雪白的皮膚，像高級包裝下凝固的牛乳。

「然後你除了接洽，房租水電服裝，一切跟錢沾邊兒的你壓根兒都沒管過，要錢了都是顧懷喻給出，對不對？」

事實上，顧懷喻這天一直候場到下午四點，戲還沒開始。

聯繫人拿著電話走過來：「導演，小張來不了了，怎麼辦？」

小艾溫柔，天真，如果仔細觀察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懷著秘密的情愫陪著她長大，很容易在心裏留下一道刻痕。

「試試看端得動么。」

蘇傾說了數，秦淮揉了揉臉，倚著陽台欄杆看了她好半天：「你們工作室有會計沒？」

蘇傾看著他，搖搖頭。

跟他一起看監視器的人都很好奇。懷蓮在女皇面前的溫柔魅力已無懈可擊，與小艾對視時，會露出什麼樣深重的愛意？

跟那句「依你」比起來，這句「隨便」乾乾的，帶著冷淡的刺，一點兒可能的曖昧都被掐滅。

秦淮看著她笑，小虎牙尖尖的：「像大老闆包養金絲雀。」

他背後的人似乎也感覺到這一點，四周慢慢安靜下來。

顧懷喻置若罔聞，秦淮笑罵：「和_圖_書該擦，化太濃了，又不是妖妃。」

小艾起身從他面前擦肩而過，因為他一直不作聲，側頭瞧了他一眼，帶著無聲的擔憂。

在工作人員眼裡，群演和這種小配角的區別不大，都是只有一兩個鏡頭，當初秦淮挑專業演員演一個宮女就挺奇怪，難怪小演員心裏不樂意。

但布料沒有用時下大熱的雪紡一類，而是用垂感很好的模擬絲，在濃墨重彩的詭麗宮殿中，宮女們是滲入的一片山水田園。

蘇傾拿塑料袋把盒子仔細裝好：「拿我自己的工資買的。」

蘇傾怔了一下，點點頭。

「扯淡！我給別的宮女也這樣化的。」

秦淮嚴肅地瞥她一眼：「不行。」

因為秦淮才發了火，四周靜悄悄的，這輕輕的一句話格外清晰。很久沒聽過顧懷喻說台詞以外的話，大伙兒安靜地反應了一兩秒，在腦海里對上了蘇傾的臉，驟然沸騰起來。

她抬眼，化妝師替她上了淺粉色眼妝，在漂亮的眼尾處著一點嫣紅顏色，使得雙眼睛美艷無雙，像一張瑰麗的畫。

秦淮點點裝火龍果的塑料盒：「這個呢？」

蘇傾讓他問的也有些不安了，因為她沒管過帳：「應該是他。」

蘇傾點了一下頭，抬起那雙烏黑的認真的眼睛：「導演，砂鍋里裝的是什麼？」

懷蓮初次見小艾，是在獵場的溪邊，小艾十四歲，一個人坐在石頭邊挽起裙擺，一雙雪白的腳丫浸在水裡，踢著水花玩兒。

小艾急忙一福，躬身退下。她走了。

他把那眼熟的小盒hｅtubｏｏk.ｃom•ｃoｍ子扭過來看，果然見到上面燙金的標誌，是顧懷喻常抽的空煙盒。

秦淮冷靜得多，沉思片刻，閉上眼睛濾掉了一切外部條件，想到的是蘇傾拍人偶娃娃時看鏡頭的眼神。

「他給你開多少工資？」

蘇傾靠過去，顧懷喻拿紙巾沾了點水，低頭給她把眼妝擦掉了。

秦淮把水果提起來，還在怪笑：「我怎麼覺得你們這個模式，怎麼說呢，有點兒不像個工作室。」

「大胆。」懷蓮啟唇，驚碎了所有人的猜測，他輕輕別過臉，冷淡地避過了她的目光。

化妝師在底下跳腳：「顧老師！」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條魚」小心翼翼地說：「我當時寫這人，就是為了狗血三角戀，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要不然這條線不要了？」

「你笑什麼？」

小艾是無數宮女中普通的一個。但因為這次秘密的偶遇，無數普通的宮女里，有一個不再普通。

蘇傾從屋裡給他取了盒水果，出來就看見秦淮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喃喃自語：「資本主義呀。」

化妝師跟她臉貼著臉上眼妝，口罩上眼睛彎彎的：「呀，你皮膚真好，給你化個漂亮的。」

蘇傾不敢睜眼睛，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辛苦你了。」

秦淮踩滅煙屁股，揣著兜自顧自笑了一陣，笑得挺開心。

秦淮沒有跟蘇傾說太多，她沒有經驗，只能先試一試鏡頭，有問題他再指出。

顧懷喻改詞了。

懷蓮不應聲，好半天才說：「隨便。」

「我問你呀。」他真有點ｈttｐs://ｍ•hｅtuｂｏoｋ.ｃｏm•cｏm兒好奇了，「顧懷喻平時買煙走公還是走私呀？」

好主意啊。

秦淮覺得顧懷喻的工作室簡直一個謎，蘇傾像一張白紙，也夠令人震驚的。

蘇傾雙手端起來，手臂比剛才又繃緊些：「還可以。」

他換了個問法：「平時是你管賬還是他管賬？」

《離宮》劇組資金有限，很缺演員。好幾次需要群演的時候，都讓工作人員帶著自己的親戚朋友客串。配角都是找剛畢業的小演員，小演員一份簡歷投多個劇組，等待出演的過程中難免出現狀況。

「幾盒……」秦淮把她扯回來：「你等會兒。」

大家聚集在外面看熱鬧，秦淮拿著劇本跟在她後面：「你從外面走進來，問他『殿下，放在哪裡』，他說『依你』，等他說完你走過去，給他放在桌子上，然後從柜子地下取兩隻碗擺好，彎腰從剛才那個門退下去就可以。整個過程你低頭，不要看他。」

「行。」

只是她吃了不解世情的虧，反應太遲鈍了。

他盯著監視器，竟然意外地發現，這兩個人之間的氣場異常和諧。懷蓮坐在塌上，小艾低眉順目，兩人沒有對視，卻彷彿有暗流涌動。

秦淮瞥了一眼電話，伸手把棒球帽扭了個向，冷笑一聲：「怎麼辦？涼拌。一寸光陰一寸金，讓她另謀高就吧。」他皺著眉嘩啦嘩啦地翻時間表，看看哪一場能頂上來的。

懷蓮調轉馬頭回來，在她背後無聲地看。女孩的腳，怎麼能這麼白。

秦淮並沒有喊停，似乎在沉思。

懷蓮的臉朝著窗ｈtｔps://ｗwｗ•hｅｔｕｂook.coｍ•cｏｍ子，眼底空蕩蕩的，窗欞交叉的黑色影子是一座十字架，困在他蒼白的臉上。

秦淮愣了一下：「是葯。」

「好好，我不懂你們女孩化妝。「秦淮揚聲，正色，「抓緊時間準備好，開拍了。」

黃昏的陽光從窗戶里篩進來，照亮他領子上的銀色綉紋，秦淮插著腰站著，滿臉的煩躁。

真愛面前，他是一顆又澀又硬的青果兒，敲不開，碾不碎，埋入土底也不會發芽，此生此世無人可知。

他從林中策馬而過，無數高聳的細水杉變成黑色的格柵，將這個亮的發光的畫面切成無數幀，飛快地掠過。

蘇傾好像沒太聽懂，老實地說：「不知道。」

蘇傾把水果摞在窗台上，也看著那煙盒：「你想要嗎？我去幫你拿幾盒。」

一直默然坐著的顧懷喻忽然開口：「讓我經紀人試試。」

顧懷喻看了看她：「過來點。」

在秦淮心裏，配角和群演不是以鏡頭多少劃分的。哪怕只有一句詞，配角就是配角。

蘇傾不怯鏡頭，一雙眼低著，密密的睫毛垂下，聲音柔柔的，語氣恭敬。

懷蓮當時沒說，也就永不能說。小艾二十四歲，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讓離宮主人遠遠調離。

秦淮一拍腦門：「快快，道具組。」

秦淮站在蘇傾的陽台上抽煙，忽然注意到陽台上擺了幾個小木盒，蘇傾裝了點土，裏面發著細細嫩嫩的綠豆芽。

秦淮擰眉，蘇傾怎麼也把導演的囑咐忘了。

宮女的衣服形制仿唐仕女圖，駝色印碎花上儒，純色兩片式齊胸襦裙，泡起來，看不出什麼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