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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完之後，他就不動了，蘇傾有些遲疑，他把她的下頜抬起來，她才發現他一直看著她：「記住了么？」

顧懷喻這才展顏，揚起下巴，指尖點了點數字上面的好幾個分隔號，「自己數。」

蘇傾說：「記住了。」

茶几上的綠籮葉片已經趴下去了，她抱起玻璃瓶，步履匆匆地替它換了一瓶水。

最後一場戲演完，她要把女皇從體內剝離，就像剝離了血肉。窗外的陽光和鳥鳴，微博里的消息提醒，都恍若隔世。

顧懷喻把她扭過來，低眼看著她。

半晌，顧懷喻利落地把劇本合上，「啪」地關掉了檯燈。蘇傾眼前還餘下燈泡橙黃的影子，遲疑地問：「不看了嗎？」

話筒那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沙沙亂響，蘇傾好像正在跑。

她的睫毛動了一下：「是不是不太好。」

彩屏映照了他的側臉，他攤開手：「卡。」

秦淮的酒意都醒了大半：「飛機？你們這大晚上的往哪兒跑？」

飛機在晚上十一點落地，久違的城市正處於熱島效應中的盛夏，夜風裡充斥著樹葉的土腥氣。

他還不放手，問急了，蘇傾細細的手指掰開他的包圍圈：「你欺負我。」

「蘇傾。」他夾著煙撥了個電話，「你和你家小藝人哪兒去了？怎麼一聲不吭就沒影兒了？」

秦淮拿玻璃杯敲桌子，敲碎了光怪陸離的笑鬧：「吃完這頓飯，咱們放兩天假哈，回去休整休整收尾和-圖-書。」

一頓飯吃得群魔亂舞，秦淮忽然想起來男主角還沒怎麼說話，回頭一看，席上空空的，顧懷喻和蘇傾竟然已經不見了。

懷蓮生病一場戲結束后，李麗芳殺青了。為這一部戲，她一共進了四次醫院，掛過三次水，還有一次是因為表情過度，崩壞了早年植入鼻子的一塊假體。

女皇只需以權杖輕輕點地，燈便徹底熄了。裙下之臣掩住眼底流連，遵令退場。

那邊一陣嘈雜，隱約聽見一個冷清的男聲「給我」，隨即說話的人變成了顧懷喻：「我們回家了，兩天後見。掛了。」

蘇傾除了隨身的包，什麼行李都沒帶，脫下來的外套抱在手裡，讓他拉著上了一輛計程車。

蘇傾想，原來他還記得這個。她從錢包里掏出那張紅色的儲蓄卡，看著顧懷喻把卡塞進去，瘦長漂亮的手指緩慢地按下一串數字。

她不吭聲，感覺到他的動作略微加重了些，碾磨著她的嘴唇：「嗯？」

「不好意思秦導。」細細柔柔的聲音有點喘，滿含歉意，「我們……趕晚上的飛機，快來不及了，所以先走。」

車停在距工作室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她常去的那家便利店燈火通明，裏面的店員正在上貨，顧懷喻進去，飛速地結了一瓶水，擰開了塞進她手裡。

蘇傾聽出他語氣里一點負氣和一點笑意，抿唇笑著，一位一位數過去，聽著他的聲音繼ｈｅｔｕboｏｋ•ｃoｍ.ｃｏm續：「津北有幾套房子，去年底剛賣了，以後在這兒換大的。」

她擦了擦眼淚，「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沒想到你們會這麼好。」

這樣一雙眼睛，黑眼珠像是擦過的寶石，透亮光滑，淚珠子滾下來都蓄不住，順利地墜到了頰上，又從凝脂般的頰上滾落下去，誰也看不見。

手裡的水帶著冰櫃里沁涼的水霧，蘇傾抿了一口，礦泉水裡有著若有似無的甘甜。

他翻了個身，壓住她的手，掀開被子把她卷進懷裡，手掌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睡衣下的脊背，眼角帶著一點涼涼的笑：「蘇傾，我哪裡欺負你了？」

住了兩個多月擁擠狹小的民宿，客廳的燈打開的時候，工作室好像忽然變得很大。客廳右手邊放著熟悉的三台電腦，屏幕上面落了一層很薄的灰塵。

她好像忽然理解了「我們回家了」的意味。

顧懷喻愣了一下，她已經脫了拖鞋爬上另一張床，靈巧地拉開了被子蓋著，抱膝露出一雙眼睛：「不看劇本，就睡吧，十一點了。」

這是她第一次跟他並肩走在這條熟悉的路上，晚上的行人很少，路燈匯成一條銀河，還有成排的汽車堵在路上，車燈是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在夜裡疲憊地嘆息。

拇指劃過她的臉，輕輕落在耳垂，不輕不重地揉捏，蘇傾的耳根那一點紅飛速蔓延開來，細細的眉毛蹙起，似乎想躲。

蘇傾無意ｈｔtｐs://ｗww.hetｕboｏk.coｍ•coｍ間扭過身，那縷頭髮從他手裡滑落了。

蘇傾看著他，半晌，笑容斂了，紅著耳根從他腿上掙紮下來。顧懷喻伸手一攔，撈住她的腰：「劇組有誰為難你？」

「亞洲是少女審美，大部分女演員都吃青春飯，人老珠黃以後就沒路了，很少有作品可以給我們四五十歲的女演員演的。謝謝你們讓我演了一次大青衣。」

蘇傾的呼吸急促起來，忽然伸出手蓋在他的眼皮上：「睡了。」

四五張紙巾手把手地傳，到了她手上。她的鼻頭紅紅的，也不在意形象，當著大家的面兒疊起來擤了擤鼻涕：

「噢……」秦淮皺著眉盯著屏幕上一分三十秒的通話記錄，酒精讓他的腦子昏昏沉沉，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他揉了揉眉心，揚手說，「那行吧，服務員買單！」

大家都鼓掌，小姑娘笑著抹眼淚，把妝都抹花了。

大家忙一疊聲地喊：「哎，李老師……」

顧懷喻回想那句平平無奇的台詞：「我念得太狠了？」

顧懷喻看著她：「工作室資產，經紀人替我保管，不好？」

「我敬你們年輕人一杯。」她哽咽著端起酒杯，掃視所有眼眶通紅的工作人員，「你們是這個圈子未來的希望。」

蘇傾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以往這是她求和的方式，這次他卻攜著她的腰將她一帶，抱進房間，放在床沿上。

「要回去嗎？」她低頭看了看機和*圖*書票上的時間，頓了一下，「今天晚上？」

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她的表情無辜而平靜。

「我以前拍戲的時候，進劇組先給導演遞煙，幾個腕兒爭一個化妝師，有時候搭檔互相看不順眼，故意ng，還有為了戲份多少大吵大鬧，我以為這些才是拍戲。」

蘇傾做他五年的經紀人，外頭讓人刁難的模樣從來沒讓他看見過，在工作室，永遠是微微笑的，這未知的眼淚讓他心悸：「剛才哭什麼。」

他把卡退出來，利落地放回蘇傾錢包里，垂眼：「放心了么。」

服務員微笑著過來：「先生，這桌單已經買過了。」

顧懷喻出來時，蘇傾正在仔細地擦拭著弧形屏幕。

蘇傾看著他搖搖頭，他微微蹙眉，卡退出來，又按了一遍。

「秦導演請我來的時候，說這個劇組都是比我小一輪以上的弟弟妹妹，我就很擔心，害怕自己進組以後融入不了這個集體，自己又是一個過氣兒的，會不會被人看不起。」

拍攝結束之後，秦淮請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頓小小的踐行宴，熱熱鬧鬧把李麗芳讓到了上位，酒過三巡，她站起來還沒說話，先一咧嘴，紅了眼圈：「我是真的沒有想到……」

她回過頭去，坐在她旁邊的顧懷喻睫毛垂著，臉色淡然地滑動著手機，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她洗過的長發上的香氣不斷地飄散過來，他微微眯了眼睛，為了不欺負她，只抵著她的臉，低頭輕輕印了一和*圖*書下她的唇：「這樣算么？」

蘇傾搖搖頭，朝他笑：「念得挺好的。」

顧懷喻注視她一會兒，手指不太溫柔地刮擦過她的臉，冷著聲調：「不說實話，讓你再哭一次。」

他伸手拽著她的衣服角，把她囫圇個兒地圈進來，輕柔的吻落下來，蘇傾睜著那雙琉璃似的眼睛看他，渾似不知道怕。

可是半夜，她又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走過來給他蓋被子，蓋完了，伸出手指，小孩一樣摸他頸后短短的黑髮。

蘇傾默了一下，低頭把錢包小心地裝起來。

在一片歡呼中，蘇傾收到了一條消息，打開一看，顧懷喻給她發了兩張機票的截圖。

「沒有。」

蘇傾阻住他的手，她數了那一串數，知道那是多少。

「買過了？」

他蹲下來端詳她，手指拂過她臉上的髮絲，很輕地別在耳朵後面：「給我么？」

顧懷喻忽然摟著她的肩膀，帶著她拐了個彎，24小時銀行的門頭亮著，用玻璃隔出了一個atm機。

蘇傾說：「沒什麼。聽到那兒，就有些傷心。」

他的吻越發失控，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蘇傾想到了進門時的綠籮，覺得自己也像那葉片一樣，軟趴趴的站不住，顧懷喻的手掌制著她的腰，撐住了她。

沸騰的火鍋容納了無數雙筷子，蒸汽在炫目的頂燈光線中慢慢向上飄升。

屈起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紅，奶白色衛衣背後散落著黑色的長發。他挑起一縷，在指間細細看。

那就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