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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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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玉京秋(十)

第七十章 玉京秋(十)

他把手機扔在桌面上,頹然揪住自己的頭髮,「一個月以來,我們家受到了嚴重的騷擾,真的……沒有辦法堅持下去了,我請求你們……幫幫我。」
「哦,十四了。」他點下點,想了想,轉向蘇傾,「長得挺可愛呀,在學校有人追你沒有?」
「……」
這聲一出,一下子被他摟緊懷裡,他拍著她的後背:「不怕不怕,爸爸錯了。」他說了兩句,竟然抱著她哽咽起來。
她藏在背後握著手機的手抖個不停,但她沒有叫,只是睜大了眼睛。
「不能擦。」蘇凱生了一張文氣的臉,也有知識分子的執拗,「在你們的地盤上發生這樣的事,我們市民還能有安全感嗎?」
「晚鄉市委書記董健力主灣峽強拆,沒有人管嗎,世界還有沒有王法?!」
距離小賣部還有最後一個拐角的時候,忽然一輛摩托車風馳電掣地駛過來,有人拽著她的胳膊一拖,拉上了車,捂著她嘴巴的手滿是煙味。摩托車駛進了小巷子里。
她長發散著,抱著小熊抱枕慢吞吞地回到了屋裡,扭頭,烏黑的眼睛看著他:「爸爸晚安。」
那個年輕的女警靠著牆,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等她洗完,她蹲下來,從底下給她把校服拉鏈拉上去,把領子溫柔地整好。
「多長時間,怎麼做的?」
「實話告訴你吧。」年齡大些的警察四十來歲,頭髮里摻著半數銀絲,披著警服外套,一副和事佬模樣,「立案了,也抓不住。晚上不安全,以後放學早點回家,不要在外面貪玩。」
她很貪涼,秋天也要吃冰淇淋。
兩人對視的時候,蘇傾發現她的眼睛通紅,含著許多不平的情緒,可是她隱忍著,只是喑啞地將她這個陌生人望著。
「那是怎麼的呀?說詳細點。」
十天前發的帖子,回復者只一個:「董健是大老虎。」
原來她沒有錯,一點沒有錯。錯的是那些人,是他們錯了。
蘇凱背過她的書包,要拉著她走,她把左手藏在背後,不給他牽:「我想洗手。」
然而她盼望的暑假,終究沒有到來。
書包上的鑰匙鏈斷了,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
那幾天,蘇凱車裡時常擺著一瓶紅牛:「你不要擔心,安心考試,爸爸媽媽都在呢。」
蘇傾的眼睛茫然睜大和-圖-書著,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了艱難的聲音:「都沒。」
「我很害怕。」
「摸你哪裡,上面還是下面?」
「問什麼你答什麼,知道了嗎?」
她遠遠地看見了,他們早就沒有在本子上記錄了,只是拿著筆在手上玩。
蘇凱的情緒有些瀕臨失控了:「你們不是有dna檢測嗎?不是能把人定位了嗎?懇請你們抓緊時間取證,我的孩子想洗手。」
有一天半夜,他下班回來,發現客廳的電視還亮著,蘇傾在沙發上坐著,眼睛專註地看著靜音的電視,閃爍的光映在她白皙的小臉上,一會兒是綠色,一會兒是藍色。
桌上留著一杯溫度正好的菊花茶。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都沒有作聲。年輕的那個抱著懷,目光從蘇傾臉上滑過去:「你這孩子多大了?」
蘇凱停了停,嗓子都有些啞了:「現在不能洗,到地方了洗,好不好?」
家裡離二中很近,大約十分鐘的路程,故而她每天自己上下學。
蘇傾的眼淚噙在眼眶裡,從天而降的發問像刀子,讓她開始有點懷疑自己了:「沒。」她迅速地抹了一下眼淚,淚珠卻越來越多了,她的聲音了點了一點細弱的鼻音,她覺得自己真過分,強行控制著不抽泣,「只是……手。」
後來她才知道為什麼不能洗。爸爸把她沾了濁液的手拍在桌子上,衝著值班的兩個滿臉漠然的的民警吼「這算不算證據」的時候,她的手被幾雙神情各異眼睛的盯著,手指動了動,感到一陣屈辱。
自上次被人恐嚇過以後,她就沒有從前那麼無憂無慮了,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也急,但是沒辦法。
「說話呀。」
女警怔了一下,手上也不知不覺鬆開了,蘇凱扯著衣服坐下來。
那個人打量她的眼神變了變,似乎含有其他的意味,慢慢貼過來,半蹲著在她身上扭蹭著。蘇傾的後背緊緊貼著牆,差點喊出來,但她只是張了下嘴,因為另外一個人把滾燙的煙頭靠近了她的臉:「敢叫弄死你信不信?」
那些目光很快落到了她臉上,帶著別樣的興味。
蘇傾咬著唇,下唇都讓她咬痛了,她才開口,眼睛只看著那個女警,聲音細軟卻拗:「我沒有跟他談戀愛。我不認識他。」
一輩子和-圖-書也不會到來。
「說話呀。」
「我要求立案。」
「岷家巷怎麼了,有你同學?」那人笑著,拿嘴嘬她的臉,聲音都有些變了,「你長得好漂亮,是不是班裡的班花?」
自那天以後,蘇凱把工作調到了晚上,白天開著那輛小貨車送蘇傾上下學,要看著她邁進校門,才驅車離開。
年輕的警察說:「那做筆錄吧。」
「……嗯。」
那兩個人欺近了她,一根煙夾在手裡,前面有很長一段垂下的煙蒂。
蘇凱一個人坐在沙發前,喝了一會兒茶,無聲地抹了一會兒眼淚。
蘇傾像是變成了木頭人,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好半天才說:「我……不記得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沒再作聲。
「你叫蘇傾是不是?」
「別這麼凶嘛。」另一個人閑閑笑著攔住他胳膊,手指劃過她發紅的臉和顫抖的嘴唇,「妹妹,別怪我們,你們家裡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知不知道?」
這讓她難以相信那些帖子里的那些話,他們把晚鄉描繪得那麼黑暗——怎麼會呢?
她搖頭。
耳鳴結束之後,她茫然扭過頭,背後的半邊天幕,都被烈火染成了赤紅色。
長按「1」是110,「2」是爸爸的號碼,她也不知道自己按的是1還是2,約莫是2,因為她喊了爸爸之後,那邊半天沒有掛斷。
「……沒。」
「對……」
「……」
一巴掌上來,將她打蒙了:「讓你說話。」
書包上的絨毛團鑰匙鏈在拉鏈上一晃一晃,她聽到背後有嘩啦啦的聲音,想起媽媽給她裝了一袋硬幣,眼裡倏地有了笑,書包擱在腿上,手伸進去取了一枚,在手心裏捏得熱乎乎。
蘇傾在派出所的洗手間仔仔細細地洗了手。凌晨的白熾燈冷得發藍,洗手台上放了一塊很黑很舊的香皂芯子,她看了一眼,沒有用,只是用清水沖。
後來過了好多年,她才知道,真正的筆錄到底是什麼程序。
——大老虎,是什麼意思?
蘇傾搖搖頭,拿手機順手搜了一下白塔的圖片,原來是瓊華島上的一座喇嘛塔,有帽子一樣的尖頂。那麼還可以再逛逛□□,故宮,頤和園,還可以吃小麻花,驢打滾,她的嘴角慢慢彎起來。
蘇凱猛地站起來,讓那個女警從和圖書背後拉住了,他伸手指著那年輕人:「你說話注意點。」
兩個警察嗤笑,終於放過了她,翻了一頁紙:「他摸你了嗎?」
身後有窸窣的聲音,她回頭,是那個警號尾號9的女警,她走來,在她手上倒了幾十片乾淨的便攜香皂片。
年長的那個警察皺眉頭:「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當警局是你家開的?」
「聽見我女兒說什麼了嗎?」蘇凱眼底發紅,一雙手擱在桌上扭著在一起,半晌,疲倦的聲音響起來:「如果這個不能立案的話,我可以再加一條——他們不是路過的,是有目的的打擊報復,因為我們的現居地在拆遷範圍內,目前還沒有簽約。」
「等到了北京,咱們和你媽媽一去看白塔,見過白塔沒有?」
蘇凱猛地打斷他:「你什麼意思?」
「問你什麼你答什麼。」
「沒意思。」年輕的警察說,「我合理懷疑你的女兒是在跟那個人談戀愛,不敢告訴你,被發現就謊稱被侵犯,這種情況我們見多了,建議你們兩個好好聊一下,不要佔用公共資源。」
爸爸以為她還在憂心,他耐心地說:「不要怕,等你考完了,爸爸去北京上訪去。」
她拿手背擦了一下眼淚:「我可不可以出去?」
「……」
「你什麼感覺?」
是茉莉香,蘇傾說:「謝謝。」
蘇傾看著窗外掠過的成排綠樹,灣峽的天還是那麼藍,遠處的群山隱入青霧,如縹緲仙境。
摩托車的引擎嗡嗡地響著,後座上的那個人吹了聲口哨:「給我識相點。今天是你女兒,明天是你老婆。」
那一天是蘇傾值日,關好門窗,背著書包出來,天已晚了。紫紅色晚霞鋪在曠遠的天幕底端,下面是遠處雪松的樹頂。
「那麼有沒有交一些社會上的朋友?」
「你幫他手|淫了是嗎?」
「路上小心點。」她最終說,「讓你爸爸接送你上下學。」
她點一下頭:「嗯。」
他走過去看,電視上正放著市委書記董健剪綵灣峽經濟新區的午夜新聞,他眉頭一皺,「啪」地關掉了電視,「傾傾,幾點了?怎麼還不睡覺。」
「有快|感嗎?」
她穿著校服縮在牆角里,腿腳發軟,一雙空冥冥的眼睛睜著,手背在背後悄悄撥電話,手心讓汗水濕透,幾乎握不住手機和*圖*書
兩個警察再次對視一眼,蘇傾敏銳地覺察到了那種隱秘的情緒,隱隱有些不安——因為那好像不是她心中警察該有的眼神。
蘇凱繃著嘴角:「今年剛十四。」
在蘇傾十四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做過筆錄,蘇凱也沒有。所以當她被單獨帶進那間小屋子裡的時候,沒有人提出什麼異議。
所幸天沒黑透,巷道里穿拖鞋的婦女拿著綠色塑料盆,懶洋洋地出門倒髒水,濺在那兩個胳膊畫了紋身的男人褲子上,那是個不好惹的婦人,他們吵著吵著推搡起來。
「不知道。」她怯怯說,怕再挨一巴掌。
她換下拖鞋出門倒垃圾,走之前,何雅麗靠著門框看她,目光裡帶著笑,似乎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左手被蹲著的那個男人握在掌中,麵糰似的揉了又揉,拉著她的手慢慢往下,伸進他發熱的褲子里:「你乖乖的,配合一點,哥哥不難為你。」
蘇傾在房間里拿著手機擺弄,她聽了同學的介紹,第一次登錄本市的匿名論壇,操作得不是很熟練。
蘇傾說:「就去了。」
爸爸拉著她衣服角反覆看了看,一句話也不講,臉色有點嚇人,蘇傾怯怯喊了一聲:「爸爸。」
尾氣瀰漫在空中。蘇凱劇烈地喘息著,手上的棍頹然放下來,原來那是家裡的晾衣桿,都中間都被打彎了去。
晚上的敲門聲仍在繼續,有一天,小區的電閘甚至被人惡意拉了,屋子裡一片黑,何雅麗端著蠟,出去遊了一圈,回來寬慰大家:「沒事,樓里至少還有十戶沒搬,咱們人多,不怕。」
當班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女警,她沉默地看著,抽了張衛生紙,在飲水機里接了點水:「給孩子擦擦吧。」
蘇傾坐立不安地搖了搖頭。
「……」
「你幫他手|淫了是嗎?」
「滾開,給我滾遠點!」那個人聲嘶力竭地大喊,蘇傾好半天才聽出來,這個人是從沒大聲說過一句話的爸爸。
那時她一個人坐在屋子中央的圓凳上,那兩個警察趴著桌子,坐得離她很遠,屋裡光線很暗,排風扇緩慢地轉,讓她有種錯覺,像電視劇里的審訊。
她擺擺手,輕快地下樓了,離開了空調房,外面鳳仙花開著,熱浪撲面。
「沒問你心理的感覺。」年輕的警察瞟了她一眼,隨即和他的www.hetubook.com.com同事相視而笑,那嬉笑裡帶著許多情緒,好奇,輕蔑,還有玩弄獵物的殘忍和惡意,「我問你有沒有什麼生理的感覺。」
樓下的垃圾桶被人搬走了,她不得已繞到了小區門口的垃圾堆,空氣里有極輕的「滴滴」聲,像是蜜蜂在叫,下一秒,她背後傳來「轟」的熱浪,巨大的氣流將她向前掀去,跪倒在路牙上,膝蓋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操!」旁邊抽著煙放風的男人猛然罵了一聲,蘇傾看到夜色里一個身影猛撲過來,手裡拿著一根長棍,毫無章法地揮舞著,一下子砸到他肩膀上,很重的聲悶響,她身旁的兩個人馬上驚得彈開來。
她說了自己的名字,簡要地講了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她還描述了一下那兩個人的長相和胳膊上的紋身,不過馬上就被不耐煩地打斷:「問你這個了嗎?」
搜索框里慢慢打出三個關鍵詞:「晚鄉」「灣峽」「董健」,論壇似乎對這個名字諱莫如深,只有一個帖子跳出來:
這個女警通紅的眼睛,讓她幡然醒悟了。
年輕的警察拿筆敲敲桌子:「用什麼猥褻你的?用嘴,手還是生殖器,說話呀。」
她的手握成拳,又被他強行張開,她驀地大聲說:「這是岷家巷。」
那天的餐桌上有一道糖水荷包蛋,蛋煮得正好,蛋黃是流心的。爸爸在飯桌上喝粥,粥很燙,他耐心地吹了又吹。
凌晨兩點,蘇凱才等到了小屋裡出來的蘇傾,女孩臉上的淚痕斑駁,眼神飄忽著,六神無主,警察手裡拿著她簽過名的記錄冊,打了個哈欠:「行了,回去等消息吧。」
屋子裡又悶又暗,蘇傾的鼻尖出汗了,她不明白為什麼她講過的內容,他們又讓再重複一遍。
「……好。」
隨後他們開始提問:「他怎麼侵犯你的,脫你衣服了嗎?」
「就是沒上學的小混混,招惹這個招惹那個的,不是犯大事的人。這不是沒怎麼嗎?聽我一句勸,沒必要立案。」
五月的酷暑令人汗流浹背,她期待著上訪的日子到來,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北京,看看瓊華島上的白塔。
那是中考前衝刺的最後一個月,蘇凱和何雅麗對她保護得越發周全。他們自己有許多事不明白,但在孩子面前,卻無師自通地圍成一把大傘,傘下風吹不到,雨淋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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