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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制淪陷

作者:白羽摘雕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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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玉京秋(十九)

第七十九章 玉京秋(十九)

最大的感受,大約是「忙」。課時增加,考試增加。所有人泡在寫不完的題海里,恨不得把每一分鐘掰成兩半使用,教室里的空氣變得更加渾濁厚重,一張張課桌上堆滿了高高的書本。
上學期期末她考進了年級前五十,已經獲得了轉班的資格。她驀然扭頭看著他,眼底執拗,小聲說:「我在十四班也可以。」
早上被起床號叫醒,她安靜地站洗漱的池子前面,同成排的大家一起抓緊時間刷牙洗臉,走向教室。
他無意回頭,她摩挲著紙面,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這是……你寫的?」
江諺默然彎下腰,將那些內衣一件件撿起來,抖展,疊進臂彎里。
每天晚上,她抱著小熊睡覺。
這是八月假期補課的最後一天,蟬鳴劇烈,邁過明天的檻兒,他們就正式進入了高三。
蘇傾有一兩個月沒有看見他了,心猛地跳一下,好像在死水一般的生活中驟然吃到了幾顆糖。
她無意中回過頭,發現江諺正盯著她看,手裡夾著的煙霧化成兩道漂亮的曲線,裊裊上升。
蘇傾點點頭。每隔一段時間不見,他都會變得更加成熟和老練,更令人心安。
「是我不對。」江諺淡漠地看著她,臉上有種疲倦不堪的麻木情緒,「我想讓您冷靜些,聽我說。」
「蘇傾,」江諺看著前方,一反常態地又點了根煙,「明天開學,你去文科一班讀吧。」
他從屋裡拿出兩摞檔案,撂在她膝上——這些東西,原本他是不打算讓他們看的。
江諺的話在她那裡根本沒有可信度:「什麼困難還需要找同學解決?這女孩叫什麼名字,我找她爸媽談談。」
蘇傾的嘴唇微微抿著,趴在欄杆上看遠方,江諺知道她在考慮。
周向萍偏頭看那堆衣服,用餐巾紙擦了擦眼淚,想到他對她的態度,還不如對那些衣服,心裏莫名地有些發梗。
電梯格數從「1」一層一層地攀升上來。
「夠了。」江諺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發圈,低眉看了一眼,隨意地說,「我撿的,你落在浴室里。」
一道影子立在她面前,抬頭,截住她的是江諺,雙手揣在校服口袋裡,側眼瞧著她的馬尾:「怎麼不扎辮子了。」
蘇傾在新班級當了歷史課代表。臨近中和*圖*書午放學,她從老師辦公室領了試卷回來,在走廊上邊走邊低頭點試卷。
信息還沒發出去,又來了兩條簡訊:「謝謝你的幫助。終於可以住校了,我很開心。」
刺耳的起床號響起,蘇傾在一片刷牙聲中站在水房的鏡子前,辮子半天梳不起來,她胡亂地綁了個簡潔的馬尾,對著眼底的黑眼圈呼了口氣。
現在,他的意氣同他對調了位置,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夜幕降臨。未開燈的客廳里,冰箱消毒燈亮著幽幽藍燈,江諺從冰櫃里拿出一瓶可樂,垂眼看了看,又慢慢放回去。
扎馬尾的蘇傾,讓他覺得不熟悉。
蘇傾癟了一下嘴。陳阿姨在家的時候,頓頓都有紅燒排骨,養顏豬蹄。天氣熱,食堂沒油水,體重又掉了幾斤。
周向萍扶著門框,換好了高跟鞋,臉上恢復了緊繃的神態:「江諺,你寫的文件我帶走作參考,這個案子很大,我們會儘快給一個結果。你也可以參与,但這個女孩,還是請求學校的幫助,好嗎?」
江諺坐在地上,背對著她。面前是不住吹起他頭髮的電扇,他的手扶在胃上,半天不動,額頭上出了一層晶亮的汗,他的眸光有些渙散:「嗯。」
「你們學校的還是外面社會上的?小小年紀,我不信她父母不管……」
她痛苦孱弱地叉著腰,她生氣的時候兩肋發痛,小時候他一惹她生氣,她就會用兩隻手扶著腰,胳膊像兩隻木樁子撐住了自己:「你轉班,我給你轉了,打了老師同學,我和你爸給你擺平。你呢?沒滿十八周歲,一天天都在幹什麼?談戀愛,帶女孩回家住?你真荒唐,江諺。」
「撒手。」他重複了一遍,她在他眼睛裏面看到了六親不認的橫氣。
她說不擾他,就真的一次也不再找他,似乎已經完全融入了重點班的集體,忙碌的,優秀的,回到了她初始的人生軌跡。
江諺往後退了一步,嘴角繃著:「撒手。」
他轉身,不用言語,她就默契地跳下椅子,跟著他上了天台。
江諺哼笑一聲,一把抓住了她的發圈,捋了下來,蘇傾的頭髮散在肩膀上。她嚇了一跳,可手上抱著卷子,只能掙扎著往後躲,他的手下移,揪住了她後頸的領www.hetubook.com.com子,把她拉到了跟前:「過來。」
她很聰明,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
文一班裡,蘇傾做完一張卷子,疲倦地趴在課桌上小憩,頭側著看著空氣發獃。前門的玻璃外,匆匆過去的好些人里,有一個皮膚蒼白的少年偏過頭,下意識地往文一班裡看,他的眼珠是琉璃珠似的琥珀色,面目顯得驕傲而冷情。
她知道會給他帶來麻煩,可是她實在貪戀著被他用自行車載著、和他挨著吃晚飯的日子,捨不得客廳里那盞燈和他買的小熊。
「怎麼了?」少年也揚高聲調,嘩啦地拍碎了一隻玻璃杯,茶几角上綻出了蜘蛛網樣的裂紋。
在她不學無術的兒子這裏,有一份含高官貪腐直接證據的文檔,一個驚天動地的黑惡勢力借意外故意殺人的案件記錄,張張都是硬傢伙。
「她爸媽都沒了,談的時候燒張紙。」
她雙瞳烏黑,遠遠沖他微笑:「江諺,我轉班去了。這一年我不打攪你,你好好加油。」
他走近幾步,輕而易舉地伸臂將它拿下來,放在了馬桶蓋上,盯著它看了幾眼。
她對這個兒子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
周向萍鬆了手,氣喘吁吁地看著他低著頭,一件件把衣服疊好,好半天才哆嗦著說出話來:「你現在長大了,我管不了你……」
安靜昏暗的公寓里,榨汁機嗡嗡響著,紙杯里接了半杯蘋果汁。他擺在桌上,看著它啃剩下的蘋果梗,吃完了,再把杯子里的蘋果汁喝掉。
「就想在走廊里。」他緊抿著唇,面色不變,指頭從她的頭髮中間滑過,頭髮分成兩份,不算溫柔的觸碰,激起她陣陣戰慄。
江諺以往從不摔東西,也不朝她喊。第一次,她有點被他嚇住了。
江諺的語氣很冷,周向萍愣了愣。
客廳里終於安靜了,周向萍看著地上的碎片,張口結舌。
江諺不像他哥哥,也不像陶陶,他一身反骨,讓她頭痛。
江諺不提,她就當做沒想起來。
風扇呼呼地吹著,江諺的指尖調著檔位,心煩意亂地低頭,手機里忽而來了條簡訊:「江諺,我明天住校啦。東西晚兩天回去拿。」
周向萍最討厭聽人狡辯,撕扯過他懷裡的衣服,一把甩在他臉上:「沒談戀愛這是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這是誰的你告訴我!」
上學期期末,十二月份,她就和吳阿姨完成了最後的交接,辦全了住宿申請。可她私心拖著,一直沒有辦入住。
他高傲的眼睛里含著些促狹,「看來食堂的飯不成。」
「你說啊……」
「你太過分了……」周向萍還未說話,喉嚨一梗,眼淚已嘩嘩下來了,她覺得委屈,「房子是誰買的,水電是誰出的?我是你媽呀江諺,我在自己家裡,你為了,為了這個……」
「我沒談戀愛。」
一件件疊好,用睡裙包裹起來,輕輕放在茶几上,語氣里難掩厭惡:「你的職業素養呢,周檢?」
她聽到了裏面高聲的爭執,女人的聲音歇斯底里。
他抿著唇,扣上電腦。窗帘微動,風把筆記本翻到了扉頁,帶著絲絲紅色的銀杏葉,在書頁上慢慢滑動。
他臉上是陰鬱的戾氣,看著她,一連狠狠敲了三四個,滿地碎瓷片迸濺,好些水珠飛濺到她套裝裙上,「嗯?怎麼了?」
短短几分鐘,給周向萍的衝擊太多了。
沙丁魚罐頭樣的宿舍,小小的課桌和衣櫃,小小的床板上放了一隻玩具熊——她回去過一次,匆匆收拾了衣物,江諺把熊也扔給她,讓她帶著走。
當初來十四班有複雜的緣由,最大的理由或許是一時意氣。
他的指尖劃過那個表情,心裏漫上一股說不清楚的鈍刀割肉的痛感,一下,又一下,良久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胃在痙攣著抽痛。
「不可以。」江諺垂眸,答得專斷,「十四班是理科班,高三總複習,你在這兒呆下去就耽擱了。」
「在走廊里。」她小聲提醒,在少年眼睛里看到了一點失控的侵略性。
一切好像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簡單純粹,沒有太多波瀾。
她咬緊下唇,背著書包,慢慢地走回電梯間,慢慢地摁了一下向下的按鈕。
江諺一聲不吭地把地上散落的衣服重新撿起來,情緒很低落:「這就是你隨便翻人東西的理由?」
他漠然摸著褲子口袋,沒有出聲,他現在很悶,很想抽煙。
自不在同一班、有了不同的課程和考試安排以後,兩人碰面的次數寥寥無幾。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對,她無聲地微微笑了笑,江諺停了一下,從一班門口m•hetubook.com.com無聲地晃過去了。
文科一班是晚鄉一中唯一的文科重點班,蘇傾的三個室友都在那裡。
江諺已經長得比他父親高了,他的臉、身材和聲音,趨向一個成熟的男人而非少年,是一個她不熟悉的,有攻擊性的男人。
每一天都鬥爭著離開,可每一天他一喊她的名字,她就捨不得。
好半天,蘇傾明白他想幹什麼,紅著臉說:「不夠,只有一根皮筋。」
江諺不耐地瞥著她:「怎麼了?」
連最耐不住性子的陳景言,早讀課上都安靜下來,爭分奪秒動地做數學題目,插科打諢都少了。
女孩的衣服從他臉上墜下來,他閉著的眼睛張開,周向萍一下子被他推坐在沙發上,驚得目瞪口呆:「你敢對你媽動手?」
江諺嗤笑著揚了揚手,沒回頭:「誰也別打攪誰。」
他走向寂靜的廚房。案板,水槽乾淨得發空。水槽旁邊靜靜搭著一雙粉紅色的塑膠手套,牆上掛著口袋上縫著小熊的圍裙,調料台的角落裡,放著一隻落了灰的榨汁機,他頓了頓,把它拿了出來,拆開零件洗了一遍。
整個暑假,蘇傾都沒怎麼見到他。
蘇傾趴在座位上整理筆記。椅子腿讓人輕輕碰了一下,她側過頭,江諺立在她身側,睫毛垂著,嘴裏叼著一支煙。
「你還撿!」周向萍看著兒子手裡毫不避諱地拿著女人的貼身衣服,怎麼看怎麼生氣,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把衣服從他手裡往出搶,「江諺,你聽到我說話沒有?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她手心和後背都涼透了。慌亂,伴隨著劇烈的歉疚,一下子把她淹沒了。
她脾氣從年輕時就很火爆,十幾年了,她還是不知道怎麼同他相處。
那一次,蘇傾問他,是不是在水管上放了玩偶。她說洗澡的時候讓小熊看著,也有點害羞,隔天,排水管上的小熊便背過身去,面壁思過。
不知是不是快要壞了,蘋果汁裡帶著股淡淡的酒味。
周向萍看文件速度很快,膠著的眉頭慢慢鬆開,表情逐漸發生了變化,變得嚴肅起來,口中溢出一聲驚呼:「江諺。」
最主要的,其實還是她沒胃口。
這樣的自私,對高中生來說,是滅頂之災。
江諺臉上不笑,眉宇間似乎籠罩了一層寒霜,比從前還要孤僻。https://www.hetubook•com•com
同寢的都是別的文科班的女孩,安靜刻苦,似乎不知道她從前的光榮事迹,對她很照顧。
當然,這也是江慎和周向萍對他虧欠式的關懷。
高三到了。
天熱,周向萍汗流浹背,妝花了。她的打扮正統,濃得似紋上去的眉,正紅色的唇,一頭利落的短髮,現在那張精幹的臉上現了不少眼角紋。
蘇傾望著那數字跳動,心裏彷彿有氣泡在上浮,待電梯「叮」地一開,就抓著書包帶跑了出去,跑到了門口的墊子前面,蹭了蹭鞋子,剛準備敲門,笑容忽而隱沒下來。
「我同學遇到了困難,在家暫住。」
更重要的是,文件竟然是他自己組織編纂的,細節有些錯漏,但邏輯之縝密,已經可以媲美專業人員寫出的正式文件。
他眼神驀地變深,彷彿有什麼抓不住的東西,沙一樣從指尖溜走了,「你敢……」
浴室里,花灑里的水順著男孩稜角分明的下頜流下去。江諺閉著眼睛,睜開眼睛時,看到排水管上夾著的棕色小熊,悶悶的,屁股對著他。
周向萍攤著材料,久久地看著江諺的臉——
「爆炸案已經提給公安部門了。」他懶散地撣撣煙灰,「重新調查要走程序,再等等。」
江諺坐在水管的老位置抽煙,頭頂是晚鄉日益蔚藍的天。碧空如洗,熱浪在空氣中翻滾,他手裡拿著蘇傾買給他的那隻寶藍色火機,拇指摩挲的蓋子處已經磨掉了漆。
「明天填申請表去。」他待她做了決定,輕巧地掐了煙,跳下水管。半晌,他回頭,蘇傾還站在原地看她。
她眼裡閃爍著亮光,隨便解釋著:「因為早上來不及。」
他笑了一下,垂下眼:「把你養得就剩骨頭了。」
高三是從這個暑假的假期開始的。蘇傾在八月份搬回宿舍,住宿的集體生活過得還算順利。
他像平日一樣有條不紊地寫作業、測視力、看卷宗,檯燈亮著,從未感覺到晚上的世界變得如此漫長而安靜。
第二條,是一個淺淺的笑臉表情。
她捂著臉哭:「再怎麼樣,你怎麼能對你媽動手呢?」
這個暑假,他被特批到父母的工作單位坐了十幾天的班,負責跟進的就是董健的案子,案卷寫得那樣漂亮,有的是人樂意帶他,讓他少走些彎路。
「為什麼?」
這些,沒有人教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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