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玲瓏錦繡（下）
沒想到涼玉趁著回青瓦洞的功夫找到了她，說要替她前往。她心裏生出了一種不該生出的念頭——如果是涼玉的話，神君無論如何都會儘力的吧……
涼玉笑吟吟地接道：「——打傷了，廢得可都是你的修為。」
他站在窗邊，側身擋下窗口的微風，攪了攪碗里的葯，轉頭遞給她，嘴角微勾：「請吧，大麻煩。」
她瞪大眼睛，紅了眼眶。
她遠遠地站著，不知該如何接話，整了整耳邊的髮絲，低頭岔開話題，「昨天，鳳君對那瓊煙做了什麼啊，她怎麼就突然站起來，乖乖聽話了？」
刺殺瓊煙的任務，是鳳桐與她商量好的。瓊煙是溫玉的心腹，狡猾警惕，單憑法力，她絕對無法戰勝。但要是換成錦繡，她就可以輕易殺之。用她與錦繡的姐妹情誼，引出錦繡，趁其不防，一劍殺之，將錦繡和瓊煙的魂魄一起逼出來。
她的小臉皺成一團，強忍著咽下去，又齜牙咧嘴地撫了撫胸口。「昨夜，鳳君就是為了取它的蛇膽？」
鳳桐攬住她的腰，他的手掌炙熱，透過薄薄的衣裙，都能感受到他的溫度。她的臉又漲紅了，小心地睨了一眼，見他閉著眼睛，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拿手掌貼了貼滾燙的臉頰。
「咳，人老不中用，車舟勞頓，從馬上跌下來了。」涼玉拿扇面拍在鼻尖，感受扇子上若有若無的香氣，語氣輕鬆而隨意。
他讓她說得一愣，彷彿誰將心弦輕輕一撥，發出裊裊的顫音，一時間，心都化成一片。
于情于理，鳳桐父子都是有恩於她們和*圖*書姐妹的，做了他幾百年的侍女，她對這個男人早就已經生出深厚的感情，她決不會辜負他的期望。可是她要殺的人是錦繡啊，是她的姐妹……明知道她應該相信風桐，她還是不忍下手。
「瓊煙？」他吃了一驚，涼玉趁機抽回手去，揉了揉被他捏住的部分。他眉宇間掩飾不住的驚異，「你半分法力也沒有，能制得住瓊煙？」
玲瓏跪在洞外，沉默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
他動作停了，看她半晌，自然地用手擦了擦她嘴角流出的一縷葯汁。
卻發現他躺在她剛才躺的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頓時咬住了舌頭，瞪大眼睛巴巴地看著他。
「老夫人是如何傷成這樣？」鄭袖搭著涼玉的脈，滿臉狐疑。
「怎麼了？」他好像鐵了心要欺負到底，故作不解，「我自己的床，想什麼時候睡，便什麼時候睡。你睡本君的床，還睡出感情來了？」
萬一錦繡的魂魄太弱，就此消失了呢？
涼玉覺得奇怪，這青瓦洞不是沒睡過，鳳君不是沒摸過，從前的觸碰，跟母親、玉郎和其他長輩對她的觸碰沒什麼不同，在他面前，她可是慣於死皮賴臉，沒羞沒臊，可是現在，現在……
萬一中途遇到波折，風桐沒有及時趕到呢？
「你們二人跟著本君這麼久，我不會選擇犧牲任何一個。」眼見玲瓏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身子都在顫抖，他只覺得腦殼疼，揮揮手讓她退下，「行了，別跪著了。」
她連走帶跑地轉了一
和-圖-書圈，又去倒水漱口，連喝三杯，以喝水為掩護，期間悄悄地摸了摸耳垂——好像是不那麼燙了，這才轉過身來，「鳳君……」萬一……
瓊煙是妖，怕被人看出身份必會儘力配合。酒里摻了雄黃，蛇怕雄黃，必定不喝，轉而喝她帶去的茶，而茶里添了可散魂魄的浮草申崇。
她微微點頭，又蹙眉：「只是瓊煙真身是一隻花斑大蟒……」鳳桐微勾唇角，「那妖人也是千年的蛇妖，到時飾以三兩障眼法，不仔細看，決計看不出來。」
話畢，他掀開藥箱，從打開第二層的格擋，拿出一隻小鐵盒，兩手一對，將它打開，盒子里是圓滾滾三粒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藥丸，他盒子往她面前一推：「從今日起，每月服一顆，三個月後。可以恢復如常，氣息綿厚。」
他亦笑了，身子向後一靠：「朗月既然來了，還不夠表明態度？」
她笑得直咳起來：「涼玉是個大麻煩，沾上便甩不脫了。」
是了，為了照顧她，他可是從昨夜一直忙到今。她心裏登時愧疚萬分。立即規整地躺上來，將那一塊小小的空地左看右看，最後小心翼翼地躺進了他懷裡。
情緒破壞殆盡。他氣極反笑：「看來本君是自掘墳墓了？」
涼玉拿起一枚放在手心：「是補藥還是□□，涼玉都信三世子。」
鳳桐會在她刺出一劍後接應她，斬殺瓊煙，收回錦繡的魂魄。
他眼裡泛出淡淡光芒，「能殺死瓊煙的主兒，朗月可捨不得讓你死。」
「躺好。」他伸出手輕拍了一下她扭hetubook.com.com來扭去的頭，她立即乖乖地不動了。「嗯，」他滿意地嘆了一聲，細細解釋，「我手上的魂魄，是千年前死在我碧鳶劍下的妖人，簽了血契，供我差遣。」
她既驚恐又愧疚，慌亂不能自已，不防他手上忽然一用力，就將她帶上塌來，她的頭枕在他手臂上，心怦怦直跳。
她一仰頭全喝盡了，直噁心得要吐出來，跳起來走了兩步，邊走邊撫著胸口。鳳桐從她背後看去，才睡過的緣故，她的髮髻有些凌亂，幾綹髮絲散下來，落在白玉般的脖頸上，從耳廓到小巧的耳垂，白裡透紅。
她就著他的手，才抿了一口，嘴裏又腥又苦，皺著眉頭全吐在地上，又咳得心肺亂顫，看著碗里渾濁的猩紅液體：「鳳君，這是什麼呀——」
她笑了笑：「鳳君真厲害。」牽動了傷口，又微微一蹙，「就是我這一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又要修養許久，真是麻煩。」她心裏暗暗著急，還有一魄飄零在外，這樣大傷元氣，總歸不穩妥。到時候萬一如鄭袖所說，蕭氏的陽壽不多，那她……
腦子裡靈光一閃，鳳桐已經代她說出來。
「回去便請鄭袖來看病，這一回，該他表現誠意了。」
「你以為這種把戲就能騙得過我？」少年臉色發青，笑容嘲諷，手上用了幾分力，幾乎是掐住了她的手腕，「分明是與妖糾斗的傷，而且，十有八九是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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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一聲：「以一年為期，一年後，瓊煙那一魄會漸漸散盡，到時候，錦繡的身體便整個由這妖ｈeｔｕbｏoｋ.ｃoｍ.ｃｏm人掌控。」
「蛇膽。」他滿眼嘲弄，「有膽量跟蛇妖單打獨鬥，連蛇膽也喝不下去？」又舀了一勺，強硬地舉到她唇邊，「瓊煙有多毒，想必不用我說，解不解毒，你自己掂量。」
未料風桐低頭道，「起來。」他嘆息一聲：「是本君考慮不周，難為了你。」
她把自己與錦繡的往事和盤托出，將安排好的計劃細細講給她聽。涼玉頷首，末了，要走了當初那根從她頭頂拔出的釘魂針。
風桐又好氣又好笑：「放心吧，本君沒難為玲瓏。」坐在她床邊，看著她臉色蒼白，臉上籠上一層寒霜，「下回再這樣瞞我，我真要打你了，就用玉郎以前打你的那根藤條。」
她的背影纖弱又柔韌，一絲猶豫和惶恐也沒有。
他轉身進了青瓦洞。少女雙手撐著床，正抻著脖子偷聽他講話，見他進來，立刻掀開被子假裝躺下。
「倘若直接將瓊煙殺死，溫玉必會起疑，因此我配合申崇的藥效，將瓊煙打得只剩一魄，讓錦繡的殼子，還能保持以往的活動，製造瓊煙還活著的假象，再將那妖人的魂魄放進去。」涼玉不禁讚歎：「其實，真正主宰錦繡軀體的魂魄，已經是我們的人了。」
半個時辰前，她看到鳳桐面色陰沉地抱著涼玉回來，便知道大事不妙，默默地跪在了洞外。
涼玉蹭了過去，小心地坐在床邊。
玲瓏跪在洞外，雙膝酸軟。她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只怪自己一時糊塗，卻險些釀成大禍。
他哼了一聲，又喂她一勺：「它要是不將你傷成那樣，也不必遭這樣的罪。和*圖*書」
畢竟她和錦繡，只是那樣微不足道的侍女啊……
朗月一雙桃花眼彎彎，盯著她良久，饒有興趣道：「小丫頭，你近來越髮油腔滑調。」手指扣了扣桌面，「不過，這樣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她笑了笑，挑釁地看著他的眼睛：「沒錯，一條叫瓊煙的巨蟒。」
這一切計劃得十分周密，可是，她依舊懷著深重的憂慮。
涼玉揉了揉手腕，道：「涼玉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哪有心思想合作。」
提起玉郎，她先是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又立即笑吟吟地看著他：「你捨得嗎？」
「玲瓏，知道你錯在哪裡嗎？」半晌，他微微垂眸，眼底有一絲克制的失望，「你不夠信我。」
他調整了個姿勢，闔著眼睛答道：「沒什麼，不過是將那瓊煙打得只剩一魄，又塞了別的魂魄進去。」他拍拍身邊的床榻，「過來。」
「傷沒好，硬要這麼彆扭地坐著？」他似是很無奈，又很疲憊，始終微闔眼帘。
他的視線溫柔下來，唇邊顯出淺淺笑意。
鳳桐走到洞外，她嗓音干啞：「玲瓏……玲瓏請神君責罰……」
涼玉的臉轟地紅了，一把奪過碗來，「我自己來罷。」
不過，這大白天的，他們又都沒有化形，實在是有些……她上上下下，緊張地調整者姿勢。
她輕輕一笑，「三世子還未回答是否與我合作，涼玉憑什麼告訴你這些內情？」
他手上拿著那枚琥珀舟，對她晃了晃，平靜地開口，「錦繡的魂魄涼玉保下來了，再過十日，本君去溪山，選一隻好一點的蓮藕，給錦繡再造一副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