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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著，娘，玉郎，阿矩，他們是苦心孤詣，想把她打磨成更好的人，只是有些道理，她年少時不懂得。如今看到了年畫兒，她才真正懂得。

半月有餘，啼春始終忌諱提起小鳳二字。猶記得那日扶蕭氏上車時，淡淡道：「小鳳回老家了，約摸得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不必擔心。」

司矩嘆息一聲，「臣知道殿下為人純善又犟得很，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鳳君的名聲，非殿下一力得以改善，殿下又何必屢屢較真，落人口實呢？」

她沉吟片刻，笑道：「那以後撥月不必背書，每日只需作畫——但撥月要答應奶奶，聽先生的話，每天畫滿十張，不能偷懶。」

他好笑地搖搖頭，又落一子：「好個有方法、有路數、有策略。」。

她起先驚訝，像是大夢驚醒，隨後立即慌亂起來，順著他坐在地上：「鳳君……」

……

涼玉冷冷一笑：「當然要進，還要進得轟轟烈烈呢。」撇了撇茶盞上的浮沫，「我現在連這二分顏面都不想給鄭家留，你明日就去說，說得京城人盡皆知最好。」

她見司矩低頭尷尬，一時豪情頓生：「別緊張，在清章殿，本殿罩著你，無須有那麼多破規矩……」

「哎？」他拉住她手腕，心中詫異，「好好的怎得生氣了？」

她忽然丟了棋子，認真起來：「那鳳君說，我應該怎麼辦？」他含笑看著她，上下打量，玩笑道：「你這樣的……恐怕不行。」

半晌無言，想必司矩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應對之策，只聽見涼玉接著說，「鳳君嘴上不說，心裏難道真不在乎？讓他在花界待著已經夠憋屈，還時不和*圖*書時要聽幾句詆毀……本殿不樂意，也絕不准許。」

涼玉抬手制止：「我並非不恨貴妃，只是多勒實在無辜，要不是引起的麻煩無力解決，我也不想冒用他人身份涉此險境。好在沒出什麼事，就此打住吧。」

清風掀起他的衣擺，他生生愣在原地。

他的手指冰涼，一步一步走到清章殿門口，隔著一道門，聽見司矩耐心的勸告：「殿下，流言蜚語哪能禁得住呀，何必如此？」

她雙手小心翼翼地環過他的腰際，像是想用力抱緊，又不敢。

「本殿自然知道。」她聲音低而鎮靜，「可是我就見不得有人那樣說鳳君，在我的地界，都讓他住不好，我心裏怎麼能好受？」

她的確是十足自以為是的一個人，難怪季北辰會用那樣不屑的語氣說她「無功無祿，坐享其成」，她這個冥頑不靈的性子，讓自己吃了苦頭，又連累了身邊的人。

眼前的涼玉抬眼看他，倏忽浮上滿眼淚水，顯得眼睛又大又亮，讓人心痛：「鳳君一直保護涼玉，也讓涼玉保護你一次好不好？」

第二日見到她，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理也不理他，裙擺在風中飄，像極了一朵鼓起的飛花。

她半天才想起來第一天當值的司矩，咳了一聲，拂了拂凌亂的頭髮：「阿矩，你坐！」又繞著她轉了一圈，眼神憐憫，嘴裏念念有詞，「真可憐，本殿是個學生都受不了玉郎的藤條，你是他女兒，得挨多少藤條啊？」

但小鳳一日也沒有回過侯府。

陽光從刑室的高窗投射進來，打在牆上，一塊斜斜的亮斑。有翅膀的拍打聲，是芳齡從和-圖-書窗口飛進來——還好鳳君留有後路，芳齡身上有他另一半元神。

啼春掩口笑道：「是，這次是該給鄭家一個教訓了……」

青瓦洞有療傷的寒玉床，還有會照顧人的玲瓏，只是……只是。她癱坐在地板上，渾身是駭人的斑斑血跡，眼淚落了滿臉，又哭又笑，自言自語：「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硬著頭皮答道：「奴婢盯了三個月余了，多勒月前回來過一趟，什麼也沒發現，又走了……陛下那邊，似乎也是什麼都不知道……」

她回過臉來，眼裡竟然含了一點光亮，只是低聲道：「我知道鳳君閱女無數，涼玉這樣的資質只算得粗陋。」她伸手抹了一把臉，甩開他的手向外走去，「我亦知道這樣很傻，但我偏不想放棄——我做給你們看就是了。」

涼玉雙手捧著芳齡：「帶他回青瓦洞去。」

她看著啼春慚愧低頭，又問道：「上一次我囑咐你帶給鄭襯的話，你說了沒有？」

芳齡繞他飛了三圈，鳳桐周遭白光頓起，肉體潰散，元神落在芳齡背上，一起慢慢消失在空中。

「去把老二叫過來。」

司矩輕咳一聲，正色道：「殿下，萬萬不可，司矩既來，就是指導殿下天界規矩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涼玉歪頭看年畫兒的畫紙，紙上一株含苞的月季，這小兒只用墨色點染，就能畫得有模有樣……她心裏一片柔軟，撫了撫年畫的髮絲，「老三喜歡畫畫兒嗎？」

撥月早揮舞手歡呼起來，突然樂滋滋地跳下椅子往出跑：「我要去告訴秦沅！秦沅！他再也不能查我背書！」迎面撞上鳴夏，生怕她和圖書摔倒，急匆匆地跟著跑出去了。

司矩笑道：「殿下說笑，鳳君如何住不好了？青瓦洞有山有水，不短吃穿，十分悠閑。」

涼玉遠遠看著，不自知地笑了。仿若看見當年那個自己，自從離了玉郎的管束，彷彿離開鎮壓她多年的符咒，一蹦三尺高，在清章殿里來來回回狂奔，一旁立著不知所措的司矩，一雙眼珠子跟著她來來去去。

外頭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回想去年此刻，一家人還在為昏迷不醒的蕭氏愁雲慘淡，不想只過了一年，一切竟然都這樣做夢似的好起來了。

他的影子投在殿外，斜斜地折了幾個角，只記得清章殿門口的桂樹發出絲絲縷縷的清香，他將禮物放在門口，轉身默然折返。

啼春有些遲疑：「他自然是歡喜的，只是，鄭二公子似乎對咱們二小姐不太有信心。老太太，這事一出，您該不會改了主意，不讓鄭二進咱們家門了吧？」

他想了又想，終於在傍晚帶著禮物來清章殿賠罪，走到門口，聽到嘩啦一聲碎盞聲。

撥月趴在桌上，屁股在椅子上蹭來蹭去，正在抓耳撓腮地畫畫，鼻頭上蹭了一小團黑都不知道。蕭氏唇邊含了一抹笑，用帕子沾了茶水，順手替她蹭掉：　「啼春，霧松宮那邊如何了？」

他深深看她，低下臉來，滾燙的吻落在她唇角，像瘋狂的火燒，痛極難耐。

「殿下也是有趣，平日里沒多少話，跟北辰君那事傳得沸沸揚揚，也沒辯白半句，自己的名聲成什麼樣了，還如此在乎別人……」

啼春道：「貴妃娘娘恐怕正戰戰兢兢地等著多勒的動作呢，可真正的多勒什麼也不曉得，自然和-圖-書沒空理她，估計貴妃也能消停兩天了——可惜咱們教里的兄弟了，帶足了兵甲去，只打掃了個戰場。」她愈說愈興奮，「要不要，抓住這次機會，藉著多勒的名頭，再給貴妃——」

尤其是如今，她已經清晰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手指輕碰唇邊，臉上便慢慢燒起來，不知不覺就浮現出笑容。

老太太時常去後園，看望那隻圍獵中帶回來的白狐。這畜生野性難馴，對人始終懷著深深的敵意，有一次張口咬破了她的手，她也不惱，只是怔怔地看了看手指上的兩個深深的牙印。隔日，便命人把那白狐放了生。

只有快一點變得更強，她會堂堂正正地站在溫玉面前，憑自己的本事贏過她，拿回自己的一切。

不料她立即站起身來，「本殿走了。」

涼玉幽幽道：「你認為那樣就完了？」

涼玉道：「占人宮殿意欲嫁禍，讓正主撞了個正著，手下被殺了乾淨，鄭貴妃可算是嚇破膽了，諒她也不敢聲張，只得打掉牙往肚裏咽。」

門吱呀一聲開了，幾個花仙魚貫而出，他立即閃身避開，只聽得她們哭喪著臉低頭相互交談，「不過是背地裡提了鴻漸上神一句嘛，天界都知曉的事情，殿下怎麼發那麼大脾氣呀？」

「我哪兒知道，上一回就是這樣，但凡有人敢對青瓦洞那位不敬，咱們殿下的反應比那位自己還大呢。」

「別說了，小心點。」她們嬉笑著走遠了。

「……鳳君是我花界之客，你們可有半分尊重之心？誰教你們說那些話？」

涼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疲憊至極：「阿矩……你也不明白。算了，下去吧。」

只一下，身子和-圖-書便滑落。

眼前無路可退，她要劈出一條路來，來掙一個無憂無慮的明天。

他直直愣在原地，千般言語也說不出口，手腕上落了她一滴眼淚，滾燙得幾乎將他的手腕燒個洞穿。

「幹嘛？」她瞪著眼睛回過頭來，風吹亂她的髮絲，臉上是不易被覺察的虛張聲勢，「鳳君別想一個禮物就把我收買了，本殿還生你的氣呢！」

就是那時，就是那個剎那。

「嗯，撥月喜歡！」她抬頭看著她，目光亮閃閃的，雖有些懵懂，卻能看出其中的一二分執拗，又垮下臉來，「撥月不喜歡背書，背、背不下來。」

半晌，才聽見她勻了勻氣，接著教訓，「從今往後，你們詆毀鳳君就是詆毀本殿，若讓本殿知曉，自己去刑堂領罰！」

「涼玉。」他轉過身，叫住了她。

是他嘲笑她倒追季北辰，他們在青瓦洞下棋，他勾起嘴角：「你瞧你，出招全無章法，就像你對著那位北辰君，只知道橫衝直撞。」

她伸手捧著他的臉，烙鐵一般，燙得嚇人。他竟然發熱到這種程度，還一直強撐到現在。

司矩紅了臉，她哪裡知道，玉郎教導他們姊妹六個，是從來不用藤條的……

他極清醒地回過神來。

她很不贊同：「我怎麼橫衝直撞了？我也是有方法、有路數、有策略的。」

他勾起嘴角，這小丫頭年紀不大，脾氣見長。剛要進去，只聽得裏面隱約傳來她的呵斥，他微微一笑，站定聽著。

生活似乎回到了最初的樣子。蕭氏仍然每晚去百花樓祭花神，傍晚才歸。有時會在高台飲酒，索性睡在望月台。鳴夏去過一次，人已醉倒了，窗戶還未關，外頭是清雋一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