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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矩巋然不動，　「小妹本以為應龍殿下雖我行我素，但深明大義，才願意請他當個見證，他卻因私怨遷怒於我，這般剛愎自用之人，想必也做不到不偏不倚。」

隨後她閉上眼睛，唇邊一抹笑意，滿臉都是淡淡的甜，像三月的桂花風，像她小時候咬了半截的糖人，那樣天真的滿足，彷彿咬出這兩個字來，就已經是喜上眉梢。

涼玉這才赧然擦去眼淚，理了理亂七八糟的長發，「我……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只是你在青瓦洞養傷，我沒法聯繫。」

季北辰一時噎住，竟讓她鑽了法理的空子去。

「回老太太……老太太病第二天，這位姑娘便突然發狂，跑出府去了，奴婢差人去找了好幾天，……奴婢辦事不力，請老太太責罰！」話至末尾，隱有恐懼的哭腔。

鳴夏推門進來，先驚詫道：「小鳳姑娘？」才回過神來，「老太太……」

司矩的臉色蒼白如紙。

一塊木牌自紗帳中穿出，金光閃閃懸于空中，流光溢彩，乃是一個「審」字：「好，寡人親命，應龍見證，重審此案。」

他無奈笑道：「知道了，這點小事都如此高興。」

「原來你送芳齡來，是這個意思……」她喃喃，又念及自己埋在心中的小心思，臉臊得通紅。鳳桐氣極反笑：「不然呢，難道是給你解悶，給你觀賞，給你拿著玩的？」他伸手將芳齡收回袖中，「芳齡有錯，難逃責罰。」

「你回來的那天夜裡。」

天帝道：「你託夢給你兄長，反覆道『司矩有冤』，字字泣血，是也不是？」

他嘆一口氣，悄悄收走了她的紙人，藏入袖中，光芒璀璨間，明艷如火，顯出了原身。

袖中的鳥兒掙扎了一下，「咕嘰」地叫了兩聲，誰知涼玉睜大了眼睛，驚喜地看著他的衣袖：「咦，原來你會叫！」

m.hetubook.com.com「若不是傷重卧床，為何總是半夜元神出竅，偷偷地來？」

天帝笑了笑：「季卿憂心花神，寡人明白。只是定罪那日，司矩從頭至尾不發一語，頗為古怪，她此時主動喊冤，此案怎能不重審？」

「那你就不要責罰它了，是我的錯。你傷未好全，怎能再涉險境？」

「你身為玉郎之女，掌清規戒律，為何要行如此不合規矩之事？」季北辰目視司矩，眼中冰冷。

涼玉半垂著眼：「我都明白。可是，可是……」

涼玉驚覺，一直在風流場美人堆里遊刃有餘的鳳君，此刻竟然一時語塞，微紅了臉頰，眼中一抹流動的水光，顯得有些奇怪。

「誰說本君沒好全？」

「人呢？」

季北辰面色發白：「陛下，花神卧病，當事人不在，此刻主審，大有不妥。」

涼玉臉頰發燙，氣急敗壞地咳了一聲，轉而道：「鳳君何時回來的？」

涼玉擺了擺手，啞然道：「下去吧。」

司墨扶著司矩慢慢進了那凌霄寶殿，殿頂高聳，遠遠可透成片的霞光，綺麗而神聖。司矩緩緩跪下，以額觸地，雖著鐵枷，但禮數分毫不差：「罪臣司矩，參見陛下。」

「嘭——」

「呃……那你、你沒來過，可能是我在做夢吧。」她向來捨不得欺負美人，尤其是讓她調戲得有些羞澀的美人，自己先解了圍。

司矩咬住下唇，默然片刻，道：「命數坎坷，臣實在不堪忍受。當日是司矩一時糊塗，願意伏罪，求陛下從輕發落。」

鳳桐「咦」了一聲，從她枕下摸出那隻線織的白鳥來，轉眼化成了真的鳥兒，正在他掌心裏縮著，用兩個翅膀蓋住臉：「沒法聯繫，芳齡是死物么？」

應龍撣了撣袖上灰塵，輕蔑地發出一陣大笑。

「人間太不安全，我替你和*圖*書帶回青瓦洞了。她傷得極重，神智又不清楚，頗有些棘手。」

他拍拍她的肩膀：「我來之時，聽聞司墨上仙跪請重審司矩案，已在天帝殿前跪了好幾日了。」

司墨一怔，明白妹妹存心激將，唇角彎了彎：「多謝應龍殿下。」

「無妨。你且說，冤在何處？」

「司矩提劍闖清章殿，乃臣親眼所見。」他緘口思量，忽然道，「更何況，司矩身在劫中，如何能給司墨上仙託夢，這其中，是否有他人干預？」

司墨雖然不知司矩為何如此著急，但見她神色，心中已有幾分焦急：「應龍殿下，兩族雖有舊怨，但不至牽連無辜，還請……」

他上下打量，眼眶漸漸發紅：「妹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丫頭，我可沒說願意給你當見證人！」應龍鼻子里哼了一聲。季北辰眼神忽忽一明：「既然如此，今日時辰已晚，想必各位仙友早已走得遠了，不好召回，不如延期一日……」

司矩猛地抬頭：「陛下，臣的證言極其簡單，費不了一個時辰。」

涼玉唇畔抑制不住的喜悅，「還有更高興的事呢——我找到阿矩了！」拉著他便要去看，待到掀開帘子，裏面空蕩蕩的，只有疊好的床鋪。

一聲巨響后，火紅的鞭炮炸出白煙四起，嗩吶聲起，滿府掛了紅綢，貼了喜字。

「你醒著？」他輕輕問道，似是遲疑。

應龍蹙眉道：「臭丫頭，胡說！」

司墨神色複雜，心中已然有個大胆猜測，驚天動地，可是單憑他和幼妹，別無旁證，這樣翻案，成功的幾率又有多大呢……他不禁哀嘆，攥緊了拳頭。

司矩幾百年來一直剛硬倔強，此刻竟然流露這等女兒家軟弱神色，十分反常。

她登時愣在原地，飛快捏了訣變了身形，失聲喚道：「鳴夏！」

司矩一怔，眸中轉了和圖書片刻，應下道：「是。」

他看著呆愣愣的涼玉，笑道：「本君的原身只馱過兩個人，一個是我父君，一個……」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恨恨道：「便是你。」

他長長嘆了口氣，恍然回過神來，斂去表情，一手緊緊扶著她，半回過身去，向著五色光華中的一道微微款擺的紗賬中微微頷首：「陛下，司矩已帶到，臣請進殿說話。」

天帝默然片刻：「既然認罪，又為何喊冤，既有冤，為何當日三緘其口？」

這應龍是上古神獸，功高位尊，我行我素，與戒律理法之神玉郎一家素來不合，斜眼睨著跪在地上的司矩，含了一絲輕蔑的嘲笑，「當日天崩地裂我輩都經過，不過小小人間劫數，就讓你受不住了？」

天帝仍然不疾不徐：「稍安勿躁。司矩，你有何解釋？」

司矩仍然直挺挺地跪著，沉聲道：「寶殿之上，應龍作證，天帝主審，司墨記錄，證人旁聽，司矩掌天規百余年，不知今日重審有何不妥之處？」

他忍俊不禁，點點了她的鼻尖：「你看本君哪裡有不好的樣子？倒是你，弄成這個模樣。」

兩個天兵一左一右架著她的手臂，快速向前走去。枷鎖將纖細的手腕緊緊禁錮，隨著她踉蹌的步伐，發出哐啷哐啷的響聲，回蕩在九重雲霄之上。黯淡的素衣之下，偶然露出腕上的一圈鮮艷色彩。

司墨額上滲出薄薄一層汗水，他這個妹妹板正穩妥，但性子極其倔強，雖掌管戒律，但向來不畏強權。當時就是因為從頭到尾不置一詞，觸怒了天帝，才得了人間百世劫。

「回陛下……殿下的傷已有起色，三日後便可上朝。」他有些急躁，冰涼的目光不住地落在司矩挺直的脊背上，她看起來十足孱弱，可是，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他眼眸深沉，「敢問陛下，司矩和圖書刺殺花神已是事實，早已定罪，將她此時召回，這是何意？」

「咕嘰咕嘰！」似是不滿，那鳥兒又掙扎了起來，鳳君按住袖口，笑道：「當心，芳齡最記仇。」

「那天……」她怔怔地想，不知道鳳君見到那隻漂亮的鳳凰沒有……電光火石之間，忽然明白過來，「是……是你？」

應龍冷冷譏笑：「都說玉郎家的兒女知禮守法，如今看來，此話謬誤。」

「季卿，花神的傷好些了么？」天帝緩聲問道。

鳳桐給她倒了一杯茶：「別忘了，司矩身上是人間百世劫。你要是硬給她錦衣玉食，便是壞了她的命數，無論如何，她都會跑出去的。」

涼玉抬起滿臉淚痕的小臉兒來，上上下下用目光檢查著他：「鳳君，你的傷都好了么？」

司墨素來溫潤，此刻也不禁暗暗攥緊了拳頭：「臣妹自小養在天宮，從未受過如此重罰，還請陛下諒解。」

「陛下。」司矩抬首，忽然間淚盈于睫：「懇請陛下速速決斷，臣今日一定要說出冤情，絕不肯就範天牢，因為……因為……臣說不定就會死於天牢。」

「回陛下，既然北辰君與臣的話有所偏差，那便更要重審。至於託夢——臣因心中含冤，怨氣不平，故而靈識未全部消隱，趁轉世輪迴時，央了……央了閻王託夢給大哥，只盼早日回歸天宮。」她低下頭去，面頰通紅，似是極難為情的樣子。

「陛下！」

片刻，紗賬中傳來空靈渾厚的聲音：「進來吧。」

「你且說說，冤在哪裡？」

她猛地抬起頭，與他目光相接，滿眼都是驚喜。

司矩抬起頭，定定望向紗帳后：「臣有罪，亦有冤。」

她笑著捉住他的手：「流觴呢？」

她雙膝一軟，跪在雲團之上，脊背仍然挺直。殿門緩緩開啟，前面跪著的一個逆著光的影子，驟然間站了起來：「五妹和-圖-書？」他疾奔兩步到了身前，將她瘦弱的身子扶了起來。

「不然，你是怎麼回來的？」他笑著攏了攏她的髮絲，想到那天夜裡，他順著她的氣息一路追尋，在嶙峋的山峰中央，她一身狼狽而面容姣姣，眸中映著明亮的月色，正抬起臉兒來，似期許又似思念，對著月亮輕快道：「變一隻鳳凰吧。」

芳齡蹦了兩下，怒髮衝冠地瞪著她。

「在我們手裡，總比在溫玉那裡要好。」她垂下眼帘，又喜道，「對了，素心問你好。」

「你說什麼！」應龍大怒，「我何時剛愎自用？告訴你，今日這個見證人，我做定了！就讓你們這兩個小崽子瞧瞧，我是不是不偏不倚！」

「大哥，不必求他。」

她眼淚和著懇求一出，四座皆驚。

司矩嘴唇動了動，卻看著他苦笑一聲：「大哥。」

「嗯……夜夜都夢見本君么？」他舒展了眉頭，眼中似笑非笑。

殿上眾人紛紛望過去，季北辰廣袖長袍，攪風而來，足下團團雲氣蕩漾開，長身玉立，身形翩翩，只是眉宇凝重，望見司矩的一瞬間，瞳孔猛縮。

天帝道：「你既說自己有冤，又為何此刻認罪？」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小旋風嘩地颳了進來，一頭扎進涼玉懷裡，是滿臉興奮的撥月，她兩隻小手緊緊捂著耳朵，笑得燦爛如菊：「奶奶——外面放炮吶——好吵哎——」

天兵撤了手，架著金戈侍立一旁，金甲發出刺目的光芒。

司矩抬頭：「臣何時喊冤？」

他生怕她這次又出言頂撞，坐立不安。

只聽見立於一旁的玄袍應龍率先笑道：「當日你不是倔強得很嘛，怎麼，這人間百世劫的滋味，讓你怕了？」

「……「

「陛下！」季北辰輕輕呼了一口氣，「既然陛下決議要重審，何不記檔，先將司矩押入天牢，待花神痊癒，滿朝文武在時，擇日再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