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赴約（下）
「玉簪，撥月喜歡玉簪。」
直到混戰結束，六界重創，尤其是本來就形同傀儡的鬼界，更加凋敝不堪，鬼界為求生存，竟然漸漸妖魔交合的現象發生。
為防鬼妖作亂，仙界聯合新上任的魔君、鬼君和妖王，誅殺鬼妖，命令禁止鬼界與外族通婚，現存的鬼妖屈指可數，他們藏匿於六界角落，哄騙著單純的凡人，以各種心愿為條件，換取他們的魂魄，苟延殘喘著。
紙上花朵有幾千種姿態，栩栩如生，但凡人氣運有限，想要觸發筆上法術，也絕不是一件輕易的事，何況撥月心智不全。讀書萬卷下筆有神，法術也是一樣，要懷著赤誠之心操練百遍，才可能看到意外之喜，當時涼玉贈她這個法術，也暗含著這樣的苦心。
一般情況下，六界不通姻。因為鬼是人死後所化，兩界關係更密切，民間偶有人鬼交合，也可生下鬼胎，但那只是一股氣，沒有實形。一千余年前，妖仙大戰，因為妖、魔、鬼三界聯合，公然與另三界為敵，人界和鬼界自此劃清了界限。
拂月出嫁那一日，她身負花神命格，觸碰到新娘頭上簪花，便使花朵舒展開來，這一幕讓小年畫看到了。泄露仙蹤不是什麼好事，涼ｈetubｏoｋ.com.ｃｏm玉嘆一口氣，見她眼裡一片赤誠，心中不忍，便接過她手裡的筆，在筆尖上施了個小小法術。
鳳桐將碧鳶劍倒置手中，以劍鞘畫符于門上，門外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想來是失去意識的鄭妃被驟力擊倒，仰面摔在地上。
涼玉正吃著水果，聞言將年畫隨手抱在膝上，「哭什麼，這一批謝了，明年還有新的。」
遠處的斷崖上，黑壓壓站了一群人，居高臨下向這邊望來，盔甲上反映出青色的冷光。
涼玉與鳳桐對視一眼，隱了身形，化煙從霧松宮的窗縫中飄了進去。
下方是濃重的黑暗，瀰漫著陳腐的氣息，一點稀薄的血腥，若有若無地摻在其中。
來芷蘭行宮兩次，竟然都是電閃雷鳴。
他嘆了口氣：「撥月也是餌。」藉著地上的血泊，揚袖一揮，鏡面之上浮現出應王府熟悉的場景。本應在沉睡中的應王府，燈火通明，鳴夏披著衣服，手上提了一盞血紅的燈籠，四下叫喊：「三小姐，三小姐——」
朗月在哪裡，又究竟為什麼要把他們約到這裏來？
「人間二月初四，百花只有素馨和迎春，怎麼會……」她心中忽然有一陣不好的預感。
涼玉覺得不寒而慄：「她身邊……竟然有鬼妖。」
這鬼妖是哪裡來的，怎麼找到了鄭貴妃？為什麼將她帶到這裏來，同多勒的霧松宮又有什麼關係？
他抹去幻景，一手將面無血色的涼玉帶了起來，看了一眼籠在陰影里通向地牢的暗門：「別慌，我們下去找。」
她沒有再向前，默然退了出來，心中一片涼意：被套了，朗月果然又騙了她一次。
鳳桐敏銳地停住了，側身擋在她前面。
是了，鬼妖殺人，可直接抽出魂魄，像殺死地板上這些人一樣，沒必要見血，那麼這些血跡……她皺了皺眉頭，「是鄭貴妃？」
年畫半天不吭聲，壓低了聲音抽抽噎噎，忽然道：「奶奶，你摸摸花花好不好？」抓著她的手往瓶邊湊，「二姐姐嫁人那天，你摸了玉簪，花花就活了。」
如果不是遠方矗立的望天樹遮天蔽日，涼玉幾乎認不出眼前這是桑丘。
「你看，奶奶不摸花花，摸你的筆，以後你畫出來的花花就是活的。」
撥月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手上一如和圖書既往的筆，又看了看涼玉，破涕為笑：「撥月畫的花花是活的。」
她半跪在地上，四處搜尋，手摸到楠木桌子下面，有凸凹不平的刻痕。
鳳桐望見此景，臉色猛然蒼白。
年畫兒有個特點，那就是無條件相信奶奶的話，她自始至終堅信奶奶不會騙她，因此即使畫出來的玉簪跟以往沒什麼兩樣，她也毫無怨言，每天樂呵呵地沉浸於畫畫。
不知何時起，年畫兒只酷愛畫玉簪，滿滿當當堆滿了書桌。冬天到了，錦冬給年畫兒套上厚厚的襖子，她伸出小手小心地摸著瓶里插的最後一枝玉簪花，花瓣蔫萎打著卷，橫亘著泛黃的道道摺痕，她嘴角向下一掉，眼看又要哭了。
鳳桐將滿身塵土的涼玉從桌子下面拖出來，她坐在地上，雙眼發紅：「這是調虎離山！」
玉簪在她手裡一轉，她雙掌合十，重重一拍，光芒從她指縫間迸出，在攤開手時，掌心已經空空如也。
他一手拉住了想要往暗門走去的涼玉，眼裡有些薄怒：「如果多勒在下面，鬼妖必然同在。假如多勒是餌，你怎麼辦？」
涼玉提起裙子，小心地查看了一周，沒有找到衣著華貴的年輕女子的屍體。鳳桐看著那屏風上的血跡，m.hetubook.com.com「想來賀蘭多勒是活著被帶走的。」
可是現在……
屋裡黑壓壓的一片，翻湧著洶湧的妖氣，涼玉揚袖一翻，點了大殿中的一排燭火。
涼玉記得，上一次下地牢，她便是這樣手腳僵硬。鳳桐的溫度不住地通過掌心傳遞給她，她才勉強打起精神，抽出朗月送來的手帕，分元神而入，這一次暢通無阻，他的氣息就在周圍……無處不在。
竟然是玉簪花。
啼春持劍守在一遍，錦冬嚇得聲音也抖了起來：「姐姐……老太太也不見了……」
妖魔身負法力，與人不同，加以鬼所負怨氣，生出來的鬼妖不但具有實體，且威力巨大，可抽人魂魄以自飼，將活人變成一樣的傀儡。
殿門開始噼啪作響，女子的手掌機械地拍在厚重的門上，發出金屬鈍重的回聲。涼玉急促道：「既然她仍在此地，那麼活著的多勒……」她望向那條通往地牢的暗門，此刻隱在黑暗中，向下一看，地上兩滴圓滾滾的血跡，被拉出一道長印，已經乾涸。
她本能地走到跟前，一枝沾著露水的白色花朵，咕嚕嚕從楠木桌上翻到地上，摔出肆虐的水痕。她撿起來拿在手裡，花瓣潔白如玉，枝幹上一枚葉子柔軟光潔，葉脈一縷一縷，像ｈeｔuｂｏoｋ•ｃoｍ.com姑娘軟軟的髮絲。
眼前並不是記憶中那個狹小陰暗的地牢，眼前場景飛速變換，猶如片片雪花飛速旋轉，聚攏，拼湊在四面八方——不出片刻，眼前便明亮起來，那是……桑丘？
鳴夏束手無策了，求救似的看著涼玉：「今年咱們園子里的玉簪花，專程請花匠來搭了個小暖棚來，已經開得比往日時間長很多了。只是這天氣要冷，花兒要謝——沒辦法。」
她倒吸一口冷氣：這足算得上是大開殺戒了。
那時桑丘還不是青草離離、綿延萬里的模樣，漫山遍野巨石嶙峋，石縫間生著潑墨似的荒草，除卻候鳥高飛，渺無人煙。
他回過頭，劍鞘劃過沉重的殿門，發出尖銳的聲響，淡紫色光芒大盛，從門中央湧出，是活印的式樣。
涼玉還未開口，忽然越過他背後看到一道小小的白光閃過，將他漆黑髮絲都映得寒涼，外面驚起閃電，轟隆隆的雷聲有如龐然大物轟然倒塌，鋪天蓋地而來。
昏黃的光暈閃爍間，只見巨大的白絲刺繡屏風上濺滿了黑紅的血點，地板上橫七豎八地倒了許多人，有穿盔甲的侍衛，也有隻穿著中衣的宮女，人人五指張開，向上呈翻起呈爪狀，面容驚恐，臉上一團瀰漫不去的黑氣，連屍體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