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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陷入深深的沉默。

她二人渾沒有聽見，滾燙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神君……嗚嗚嗚……我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叫您神君了……」

「那是自然，只不過——」她歪過頭去，神情竟然有些天真，「鳳凰一族一直守著昊天塔，若此神器回歸天宮，鳳凰如何得以庇護？」

這一招「直殺到底，再向上抬」的談判策略，乃是那一年鳳君親授，在這一天，她總算是出了師。

他終是疲倦地應道：「好。」

話音未落，將手中瓶子往底下一拋，「當」的一聲，發出清脆的聲響，咕嚕嚕地滾到了前面，是一個普普通通、空空蕩蕩的琉璃瓶。

溫玉身死這一年，涼玉重登花神之位，星盤上的讖言終於成真。在這一年，南昌星玉郎身殞，天宮為其祭奠。

「等什麼？」

她向前走了兩步，欺近了白色帷幕，笑容像是無孔不入的馥郁花香，帶著淬了毒似的天真和快活，「瓶子一入東海，臣設的封印便會自動解開。當年的溫玉便是從一瓶氣血中，以東海為溫床孵化誕生，您猜猜她此番再入東海，會花幾百年重生？」

錦繡端著果盤，憂心忡忡，道，「神君，殿下怎麼還不回來啊？」

舊傷如惡獸，再度兇狠襲來，他骨節分明的手搭在額上，強耐著痛楚：「本君睡一會兒，要是涼玉回來，便放她直接進來。」

一晃就過了這麼多年。

他從冰冷的寒玉床上下來，順手披一件外裳走出來，臉色蒼白，忍著眩暈，若有所思想地觸到了額上仙印，眉宇間浮現了一絲遲疑。

說罷，眼中含了一絲笑意，料想他教導涼玉這麼多年，竟將她歪成一顆禍水苗子。如果重華夫人還在，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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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玉回hｔｔps://wｗw•hetｕｂｏoｋ•com•ｃｏm頭沖他冷笑，細眉微挑，柔和而明媚的面孔上突然浮現出一絲狠厲：「手下敗將，□□坐騎，本殿說話時，你最好閉嘴。」

他垂眸遲疑地看著懷裡的兩個烏亮亮的髮髻，心裏想的卻是，糟糕，左擁右抱今日落了實。

「愛卿就沒有別的要求了嗎？」

他的目光落在門口，重重天兵已將殿門把守，發出窸窸窣窣的、兵甲摩挲的聲音，「因為你只有……一個人。」

精神依舊不濟，醒一段時間，便又要睡過去，睡睡醒醒間，已過了三日。

「臣知道。」涼玉冷冷一笑，連眸中都是寒意，「此事關竅，不過一個昊天塔，對不對？」她向前一步，「若鳳君願意將昊天塔交與天宮，陛下還不願意答應嗎？」

涼玉道：「不敢。」

涼玉道：「不敢。」

半晌，天帝似是疲倦地招手道：「應龍。」

她壓低袖口，畢恭畢敬，深深一福。

涼玉後退一步，斂袖成禮，正色道：「陛下，臣並非有意相逼。陛下若是能答應臣的兩個條件，臣保證將溫玉氣血交與陛下看管；臣代鳳君保證，一旦外敵來入，必然以昊天塔禦敵，絕不會有半分退縮。」

應龍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這有點過分了吧！」

「臣已說得很清楚。」她眨了眼睛，語氣輕輕慢慢，「臣以這瓶子並陛下所求昊天塔，換一點虛名和一把軒轅劍，臣以為這筆買賣划算得很，陛下又為何猶豫？」

涼玉接著道：「其三，臣要陛下，為鴻漸上神平反，再復鳳君神君位。」

天帝嘆了口氣，接著道：「聽聞愛卿以瓶盛溫玉的氣血。溫玉乃邛戾之女，魔界遺孤，煞氣濃重，總佩戴身邊，也多有不妥。和_圖_書卿打算如何處置呢？」

他順手把果盤接過來，放到冒著白煙的寒玉床上，果子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等疏風聽她召喚，從東海回天宮去。涼玉太機靈了，陛下怕再叫她騙了。」

鳳桐睜了眼，感覺體內徐徐流動著久違的、熟悉的真氣，額上菱形光印閃爍，他閉上雙目，按住自己的眉頭。

她微微笑道：「陛下知道真正的瓶子在哪裡嗎？疏風帶著它守在東海之畔，一旦臣午時不歸，或者有人逼他，他便會立刻將它拋進東海中。」

天帝嘆息一聲。

天帝又道：「是孤錯怪了你，多虧你不計前嫌，為仙界立了大功。」

涼玉起了一後背雞皮疙瘩，乾乾道：「臣沒有。」

天帝默然不語，似在等待她的崩潰與妥協。

光記得幾日前似乎涼玉在他床頭對他說話，聲音又輕又柔，甜得像初秋剛下的梨子，這會兒人卻沒在，寂寞如斯。

涼玉停了停，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望著帷幕之後：「臣能打敗溫玉，全靠鳳君以身家性命為注，用乾坤陣引來天罰，算起來，這應該是臣與鳳君兩人的功勞。臣請天宮，為鳳君儘力診治，還他修為。」

涼玉道：「陛下不是一直想要昊天塔嗎？以神器易神器，想來十分公平，況且，當日妖仙大戰時……」她壓低聲音，淺淺笑道，「不是陛下以軒轅劍奪了鳳君九成功力，才使神器重現光輝的嗎，鳳君以己身修為養的劍，不給他給誰？」

涼玉順著他的目光，往門口看了一眼，笑道，「我從不曾想，陛下面對想得到的東西，也不吝惜用強。」

應龍見涼玉一副任打任殺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剛要開口，天帝便又說話了，語氣依舊十足遷就：「卿是在與孤置氣嗎？」

應龍齜牙hetubook.com.com，笑得有幾分邪氣：「涼玉殿下怕是太高估自身實力，即便是你可力壓邛戾之女，也未必能在今日走出天宮之門。」

應龍看她的神情，簡直像看一個瘋子，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許久才道：「涼玉，你腦子是不是不好使了，軒轅劍乃上古神器，怎能輕易送給他人？」

天帝頷首：「這是自然。」

冷汗沾濕他的頭髮，傷痕纍纍的年輕神君抬眸瞪著他，一張不甘又倔強的臉。

天帝不語，大殿上驟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他在她們背上輕輕一拍：「快起來，投懷送抱，像什麼樣子。」

天帝對於她出乎預料的配合和直入主題的態度十分滿意，「卿之高義……」

紅唇彎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人看不清楚她心中所想。

「可是陛下。」她抬起頭，花冠上的流蘇一墜一墜，紅色艷妝不僅給予她如花嬌顏，還給予她一種觸不可及的距離感，「臣有三個條件。」

兩相沉默，氣氛一時尷尬至極，說好的君臣和睦，因為涼玉的不配合，連開場白都難以繼續下去。

他打量著帷幕外面無懼色，眼露嘲諷的少女，感到一絲頭疼——她根本不是真心歸還昊天塔，而是在三言兩語之間，以仙界自詡的光明磊落的形象逼迫他，故意將他逼到一個兩難的境地里。

重傷初愈，腦海中一時一片空白。

天帝稱讚：「卿之忠義，孤甚為佩服。」

鳳桐微微一笑，面上卻極為冷淡：「只怕是扣在天宮，陛下在等呢。」

涼玉接著道：「可惜了。」

軒轅劍被穹戾打成了廢鐵，仙界岌岌可危，天宮的力量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點。為使上古神器重新充滿力量，他不得已用這一把劍奪了許多人的修為，鳳桐只是其中一個，那名m.hetubook.com.com單太長，他一時半刻也想不全了。

天帝默然片刻，隔著帳子窺視著紅衣少女的輪廓。

後來，他變成無畏的射日人，不顧人言將鳳凰一族打下天界，一把凶劍軒轅，狠狠地劈在了纖細的碧鳶劍身上，劈碎了這麼多年的君臣情誼。

「只要陛下令鳳君守昊天塔，血契文書一一簽訂，請陛下放心，涼玉與鳳桐絕不會違背誓言。」

她慢慢道：「臣有一個兩全的法子，剛好鳳君的碧鳶劍撅斷了，不如陛下就將軒轅劍賜給他吧。」

天帝想了想，極其穩妥地答道：「寡人同意。」

涼玉從懷中掏出瓶子，握在手裡：「那麼自然，這禍穢引子也要交由陛下，保四海安泰。」

四周再一次詭異地靜默。

「神君！」兩個侍女撲過來，喜極而泣，哭得梨花帶雨。

「神君……」她們似乎完全沒聽他說什麼，一左一右撲到他懷裡，竟然放聲大哭，似乎要將這些年的委屈都宣洩出來。

實際上，應龍並不知道這個先前似乎並無來往的丫頭，是因為他火燒桑丘、傷了鳳桐才對他如此記恨，見她現下突然翻臉，實在是凶極了，生生鎮住了他。

天帝有些明白過來。

許久，帷幕後傳來天帝冷淡的聲音：「愛卿，這兩件事間並無關聯，功過分明，孤不能因此而答應你。」

他腦海里閃過的卻是漫長的一段歲月，無窮無盡的、令人疲倦的對抗，曾經鳳凰族鎮在君側，以上古神威保萬世和平，當年那紅衣少年，曾經在風雲突變時，站在對抗蛩戾大軍的第一線，狂風吹起他的衣袖，他有著驕傲又冷淡的眉眼，「臣不需要賞賜。」

將這樣一個得來不易的神器給他，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這種陰暗下作之事，全不佔理，怎能在此時攤開說給外界聽呢和圖書？

自妖仙大戰以來，他一刻也沒有擁有過安全感，這麼多年來，神器都要攏到自己懷裡才算放心。終其一生，他要排除萬難，保一個長治久安，萬世太平。

鳳桐倚在床頭，錦繡為他切了一盤蛇果。蛇果光潔可愛，汁水飽滿，他看了一眼，只道：「留著吧，涼玉愛吃得很。」

「溫玉為構陷忠良，不惜暗害臣的老師玉郎，害老師無辜蒙難，臣心中實在不安。雖然南昌星已落，臣依舊要求天宮儘力挽救玉郎。」

被他父親瞪了一眼，終於露出了一點孩子氣，咬牙斂眉：「謝謝陛下。」

天帝並未計較她的遲到，淡淡開口，聲音渾厚：「事情前因後果，疏風與司墨二人已經稟明，人證物證齊全，這二百年，愛卿受委屈了。」

天帝默了片刻，「愛卿請說。」

天帝怔了，片刻后才顧得上回答，聲音疑慮中帶了一絲興奮：「愛卿做得了鳳桐的主？」

涼玉向帷幕後面望了一眼，慢慢道：「臣殺溫玉，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仙界。」

應龍指著她的臉：「你……」

又驚又怒間，想到那日拉弓的少女，眼裡滿是殺氣，硬生生咽下一口氣，憋得滿臉漲紅。

天帝下旨，親自為鴻漸上神平反，追封祁光戰神。其子鳳桐復神君位，領神職，永永遠遠鎮守昊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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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眸微微一轉，便回了從前的□□：「哭什麼，本君還沒死。」

他忍受不了潛藏的隱患，忍受不了東海那裡還有個待孵化的魔頭，不一定哪一天攻來，防不勝防，夜長夢多。

她收斂了笑容，「維持仙界幾百年的和平，臣已知足了。到時溫玉如果捲土重來，陛下便自己想辦法捉她回來吧。」

翻湧的雲氣之上，烏壓壓一片黑雲等待著她，要邁出這個門檻，孤軍奮戰全無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