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涼玉本無心（二）
只見自家夫君興緻勃勃道：「這次巍因那小老兒輸得好慘，答應給我們孩兒做一百件玩物呢！」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紫檀殿繼續拍著她：「我年少時候，得到的第一件法器，是師父送我的一枚玉環。無論對方攻勢如何，靠它都能一一攔截。當然啦，現在不覺得稀奇了，只是當時那是我擁有的第一件法器，故而最為珍惜。那時我想，倘若以後有了喜歡的人，便將它作為定情信物送出去，牢牢套住她。」
他看她半晌：「現在不行了，我不準。」
「重華，我贏了應龍十片龍鱗，你快來看，可以當鏡子照。」
「君上……」她敏感地握住他的手，指尖冰涼。
她的眼淚啪地落下來：「可是……」
真是不公平，她想，他對自己了如指掌，而她甚至……連他有沒有妻室都不知道。
重華看著他：「女兒？」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了。
重華壓下心中的不安：「叫什麼？」
「君上去哪裡？」
紫檀殿講了一晚上的故事，直講到重華沉沉睡去，他默然望著她的睡顏：「還有一個故事，你絕對沒聽過。」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像是夢囈，「從前有一個少年，他極其卑鄙，明知道不能負責到底，還要招惹一個無辜的少女……」
重華臉色蒼白，掙扎著坐起來，下意識要去取自己放在床頭的長劍：「我跟你……」
魔界大軍攻入時，重華已有孕六個月，日日坐在窗前，愁眉hｔｔｐs://ｍ.heｔｕｂooｋ•cｏｍ.coｍ不展。
「重華，」他語氣很輕，「其實我不是故意拖著不娶你的。」
燭光下，他的臉色顯得格外溫柔，漆黑的眼眸里，浮現出了難見的、若有若無的傷感，「我這條命，早晚要還給仙界的，你明白嗎？」
他打斷，笑道：「聽話，夫為綱。」
事實上，她腦海里時常會被一些從前從來不曾有過的畫面佔據：翻湧的雲氣，驚愕的小仙，瑤池仙境，人間晚霞，絳紅衣角……以及耳畔漫不經心的聲音。
還沒等他發問，她先一步搶著開口：「君上往後還是不要來了吧。」
他捏了捏鼻樑，似是無可奈何，只是眼裡露出了一絲笑意，故意等了半晌，等得少女都要憔悴得搖搖欲墜，才慢慢道，「我娶你做夫人好不好？」
近些日子，他來的次數似乎也越來越少。他向來隨性，嬉皮笑臉看不出真心，雖然同她一道，卻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一句承諾的話……
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在半夜裡悄悄潛入藏書閣，翻找關於某個人的隻言片語，然後對著書卷上各種各樣的「不詳」默默發獃。
紫檀殿攬住她的肩膀，輕柔地將她往房裡帶：「可你現在懷著孩子，等你生下來了，我一定叫你一起去，你想打誰我都幫你。」
重華的臉色愈加蒼白，她在感情上一想遲鈍，此時卻反常地敏銳起來：這……是要說明白了嗎？
這個女孩在那千
和*圖*書鈞一髮的時刻，對著一隻蝴蝶發獃，如此可愛而不自知。
重華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裡浮上淚光——她預感到了什麼，卻無力阻攔。
正凝神，感覺到手裡被他塞進一枚冰涼的硬物，是一枚溫潤閃光的玉環：「吶，套住你。」
「重華，我贏了搖光好幾匹天絲織布，給你做裙子，快來試試。」
他低眉看她，笑道：「醒啦？還早呢。」
「是嗎？那講一個牛郎織女的故事……」
她看著他的臉，怔了片刻，手指冰涼。然而也只是片刻，她試著露出一個笑，慢慢道：「不就是死嗎？」
「師兄們擬了幾個字，我也想了幾個，在冊子里寫著。」說著便要翻身起來，紫檀殿攔住她道，「別動了，我來給我們的女兒起名字吧。」
重華怔怔望著門口，扶著肚子站在窗前，望著那輛四隻鶴拉著的金簾雲車，載著她的夫君，義無反顧破雲而去。
新婚夜裡，紫檀殿握住少女的手，攏在自己掌心。
重華緘了口，靜靜地聽著她夫君講著她聽過八百遍的故事。
紫檀殿眨眨眼看她片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定是我打架不帶你，你生氣了。」
紫檀殿挑眉笑道：「邛戾打到家門口啦。咱們的人太笨，教人困在陣里出不來，我去將那個勞什子陣破了，把他們撈出來。」
重華在他懷裡靜靜聽著——他很少提及從前的事，這一段她從未聽他講過。
紫檀殿摸了摸她的臉，平靜道：「你記得嗎和_圖_書，我說過，這條命早晚要還給仙界的。」
她的修為已經很久沒有突破了，一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就會習慣性地走神。
他頷首，燭光下的笑意暖融融的：「是女兒——其他的給不了，便讓我這個父君給她一個名字吧。」
他回頭離去，在門口畫了一個牢固的封印，頭也不回地沖她擺擺手，像是很多年前，在門口攔住她的少年一樣意氣風發：「巍因那小老兒的一百件玩物還欠著呢，重華，你記得問他要，到時候給涼玉玩兒。他敢賴賬，你就跟他打架，我教過你怎麼打架，沒忘了吧……」
重華站在院中，打量著堆成山的珍奇寶物，擰眉看著他：「君上……」
紫檀殿政事愈加忙碌，再也沒有閑心找別人約架，餘下的時間全部陪著重華，二人靜靜坐在一起，享受片刻的安心。
重華默了片刻：「……好像講過了。」
「嗯？」他笑著望她，似乎先前的喟嘆是她的錯覺，他又恢復了平日弔兒郎當的樣子：「重華，是不是睡不著？給你講個狼來了的故事吧。」
「現在呢？」
他暗自觀察著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憂愁，又一次回想起他順手摺紙成蝴蝶，飛進試煉場里搗亂時的情形。
不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會去各處挑事情：以比武為由激怒仙友，再以高深莫測的修為欺壓對手，最後得意洋洋地將一大堆戰利品賭注堆在她房門口。
這一年春，鳳凰族首個女弟子重華嫁與紫檀殿君上為m.hetubook.com.com妻，二人感情甚篤，仙界從此尊稱重華為「重華夫人」。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語氣平靜：「我是個無趣的人，想必君上已經發現了，我想，與其等到您覺得厭煩，倒不如……」
紫檀殿看她半晌，將她攬進懷中。
「為什麼？」
紫檀殿奇道：「你從前不是最喜歡打架，不跟你打一架，都不肯正眼瞧我。」
她開始感到恐慌。
她低著頭沒有看他。
紫檀殿站在床邊，輕輕扣上銀甲的搭扣，發出清脆的「咔噠」聲，重華看著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紫檀殿君上除去忙於政事，其他時候大都是帶著她四處亂轉，一樣的漫不經心，嬉皮笑臉，同之前的日子沒什麼區別。
重華遲疑地勸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說明白以後，是不是就要江湖不見了？
……妻室？她覺得自己自以為是的想法不但荒謬，而且可恥。
她是鳳凰族第一個女弟子，師兄們對她寄予厚望，倘若就此陷下去，她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
婚後的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重華，我又贏了……」
「這孩子就叫做涼玉吧。」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讓人幾乎疑心他睡著了，「要是無心就好了，輕易就能熬過生離死別。」
他頓了頓，接著笑道：「玉環中空，通體生寒，它有個名字，就叫做涼玉本無心。」
她站起身來，面上飛紅，轉身進了內室：「現在最喜歡你。」
重華扶著肚子，嘆口氣：「那是從前。」
她發現自m.hetubook.com.com己想到那一劍之恥的時候，挫敗感絲毫不在，反而想到蝴蝶次數越來越多，心裏便警鈴大作。
「讓本殿想想，怎麼解決這個名聲問題。」
她怔了片刻，接著飛速道：「重華與君上不是一路人，我知道君上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只是長此以往，不僅鳳凰族會有異議，對君上的名聲也不好……」
夜裡，紫檀殿輕輕拍著重華的肚子，突然道：「孩子的名字想好了？」
重華捂住臉：「不是……」
紫檀殿笑著舒一口氣：「誰說你無趣了？」
天亮了。
她澄澈的眼珠里純粹又坦白，「人早晚一死，我不怕，我和你一道就是。」
重華望著他，努力牽起一個笑，成婚這些年，每一日都是笑著的，這是她第一次含著眼淚笑著：「郎君，你記得嗎，當時我也說過，到時候同你一道。」
「重華。」紫檀殿擋住她的手，臉上笑容一點點消失，「好好待在家裡，照顧好涼玉和你自己。」
紫檀殿再來時，發現少女竟然站在就門口等他，眼睛還有點兒發紅。
自從認識他以後，她比從前更加寂寞，這裏的人看她的眼神全都變了，艷羡的，疑惑的，嫉妒的，嘲諷的……只是她獨來獨往慣了，全當做看不見。
「重華。」他出聲打斷，望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臉上露出好笑的表情，「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懂，原來懂得很多嘛。」
「重華，我把你師兄打得落花流水，鳳凰族的明月珠送給你，開心嗎？」
重華無奈極了：「我不去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