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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桐長舒一口氣，這才鬆懈下來，地癱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氣：還好爹爹沒有親自來，這簡直不是人來的地方，來一次非得折半條命不可！

鵝毛大雪粘連在他的傷口上，又癢又痛，朔風吹雪，一次又一次將他橫掃到石壁上。他掙扎著向上飛去，翅膀都在微微打顫，浸足了血的前爪直打滑，差點抓不住那枚蛋。他抓緊了，緊緊貼著自己柔軟的腹部。這麼冷的天，它竟然散發著微微的暖意。他眉心糾結，「你唉，要不是顆蛋就好了，還能陪本君說說話，不至於這麼難熬。」

殷紅的血滴一路滴下來，狂風吹得他打了個旋兒，一頭撞在山壁上，吐出一口鮮血來。昏昏沉沉間，他用爪子摸了摸懷裡——還好，沒碎。晃了晃頭，便繼續向上飛去，渾身的傷口都在叫囂著疼痛，一身美麗的羽毛掉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像是從血缸里撈出來的，他心道，要是火蓮子見了，不一定怎麼嘲笑我，鳳桐神君像只被拔了毛的雞？

山頂上那一朵嬌花，睥睨著世間萬物。他小心地將那銀蛋叼出來，放在鵝黃的花心處，柔和的光芒間，若隱若現一個小小嬰孩兒的身影，旋轉著，任他仔細盯著都看不清楚面目。

「哼。和圖書」鳳桐聽著她的話，勾出個諷刺的笑，「爹爹，叫我背著個蛋上堯鳳山，總得說清楚前因後果罷。」

那孩子明明是保不住了的。

梨花般的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少年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這朵花，腦海里走馬觀花地掠過大戰的無數場景，罕見地露出了肅穆沉思的表情。

「放肆！」

女子嘆道：「總歸是我來求他。」

他恢復人形，立在一旁出神，心裏思忖著。這道虛弱的元神，什麼時候才能孵出個娃娃來？長得像紫檀殿還是重華夫人？

鳳桐縮爪緊緊抓住銀蛋，抖動翅膀用力向上飛去。

鳳桐旋即想到，重華夫人出嫁前，確確實實是他鳳凰族座下弟子，輩分上是爹爹的師妹。

當日他亦參戰，知道紫檀殿為破陣身殞。當日晚些時候，其妻重華夫人強行破開封印出門，不顧眾人阻攔，帶著大肚子提劍上馬，浴血奮戰，策馬狂奔十里，劍下無數仇敵，直到被人發現裙下鮮血淋漓，從馬上翻下來。

鴻漸冷著臉色補充：「她去了南苾島，動用禁術，將孩子的元神保了出來。」說罷又恨鐵不成鋼點點她的腦袋，「師妹，你明知道禁術都是有代價的……」

「神君——」

下雪了。

「鳳ｈtｔｐs://m•hｅｔuｂoｏｋ.ｃｏm•cｏｍ桐！」鴻漸難得露出厲色，「叫你去你便去，哪來的那麼多問題。」

又過了數十個時辰，終於到了山頂。

已經飛了三日三夜，滴水未進，幾乎精疲力竭。

他一時愣住。

鴻漸聞言青筋暴起，少見地動了怒：「鳳桐，你今日怎麼這樣不聽話？」

少年正是年少氣盛的叛逆時候，剛立了戰功，渾身都是桀驁的倒刺：「爹爹，娘親且沒有這樣被你回護過，您與這位師妹當真情分不淺——」

他微一抬頭，這才發現前廳里父親正襟危坐，右手邊還坐了個白衣女子，年輕貌美，眉宇間有憔悴的哀愁之意。

有了紫檀殿夫人這個名頭，她的代號就變成了溫柔、端莊和寧靜。

重華夫人道：「是我對不起紫檀殿，他走之前叫我照顧好她，可是我……」

她到底沒忍住，不是因為馬兒太顛簸，也不是因為刀槍無眼，是因為有一些破裂，是從內向外慢慢爆發的。她從來都是個沉默內斂的人，這樣的情緒一旦爆發，就能徹底毀了她自己。

「桐兒，來得正好，快過來。」

妖仙大戰像橫出一刀，打破了所有的平靜和溫馨。當日其情之慘烈，眾仙不忍回首。

故事還在遠和*圖*書方。

她的面容愈加憔悴，「我對不起這個孩子，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將她救回來。」

他暗自好笑，強忍著眼前金星亂冒，幾乎是迎著風向上強升。

要是無心就好了，輕而易舉便能熬過生離死別。

「孩子？」他蹙眉。

他眨了眨眼：「這位是……」

重華夫人點點頭，面上卻笑著。

這相當於暴露胸膛面對敵人，因此，每上一次山，必定是傷痕纍纍，甚至有性命之憂。對於鳳凰族人來說，能不上山，就絕不會做這賠本買賣。

掠過同伴的嘲笑聲，轉眼便將他們甩開，他目不斜視，暗自估計著剩下的距離。

鴻漸招了招手：「桐兒來。」他邁腿走過去，父親手裡浮著一隻淡淡銀光的圓球，只有蘋果大小，他捧得小心翼翼，囑咐道，「桐兒，你將這個背著，上堯鳳山去。」

很多人都快忘記了這一位曾經是鳳凰族的首個女弟子，在她還不懂得如何去愛的時候，她曾經是個愈戰愈勇、永不服輸的大師姐。

眼見父子二人戰爭升級，白衣女子站起身來，對鳳桐道：「鳳君息怒！」

鳳桐扶她坐下，侍立一旁，從父親手上小心地接過那枚銀蛋來，微微蹙眉，「當日……」

鳳桐瞪大眼睛，難https://m•ｈeｔｕｂook•ｃoｍ.ｃｏm以置信地看著鴻漸堅毅的臉，又望著他手上那一團銀光，神色複雜：「這是什麼？」

堯鳳山頂看起來還遠在天邊。

他心裏一沉，懊惱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立即跪下去，「鳳桐錯了，求重華夫人原諒。」幾乎是立即被一雙手溫柔地扶起，「鳳君不必如此。」

堯鳳山是仙界最險之山，名字里之所以帶一個「鳳」字，是因為只有修為高深的鳳凰族，以最謙卑的原始形態，不動用任何法術，才能夠有機會飛到頂端，而中間將是罡風為刀、白雪為箭的重重考驗。

「呦，阿桐，你怎麼帶著個蛋呀……」

那女子抬頭望他一眼，確是個美人，這美人溫和地笑笑，連那笑容里都帶了一絲楚楚的哀意：「鳳君。」

鳳桐的臉色瞬間變了：「重華夫人？」

女子接道：「這是我的孩子。」

她站起來的剎那，脖子上掛著一隻玉環盪了出來，晃了晃，垂在胸前。她的手指一點點摩挲著它，聲音越來越低，「亡夫紫檀殿君上……只留下這麼一個孩子。」

他心道，原是父親的師妹，這樣貌美的師妹——見到父親關切的面容，不知怎的心中便橫出一絲火氣。

喂，你須得好好長大，不然怎麼對得起你那動用禁術的母親？ｈｔｔｐs://m.heｔubｏoｋ.ｃom•ｃｏｍ

「師兄——」女子輕聲勸道，「堯鳳山難上，這你我都知道，鳳君還小，不要逼他。倘若不行，我再想辦法就是了。」

一路上見者皆行禮，少年一一頷首，額上的菱形仙印光輝閃爍，年輕的面容堪稱稠艷。少年回到鳳凰殿，外袍隨手一脫，扔給侍女，漫不經心叫道：「爹我回來啦——」

「神君。」

他虛虛地摸一摸那嬰兒的幻影，回頭望著山下深不見底的深淵，又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容：勉強也算是並肩作戰過了吧？

罡風掛過他的羽毛，鋒利似刀，金色的羽翎下雨似的飄落，身上被割出道道血痕，他將爪子微收，將銀蛋緊緊護在腹部的絨羽內，心裏胡亂琢磨著：「一枚蛋會覺得冷么？想必不會。但是有可能會被吹裂，還是小心為妙。」

重華夫人淚中帶笑：「將她放在山頂的鄞軒花盞里——好孩子，做到這一步就夠了。」

鳳桐直起腰，語氣堅定：「要我將它帶上堯鳳山，還有呢？」

眼中浮現出點點淚光。

少年右手腕上的新鮮傷口還在滴血，浸染了紮緊的袖口，他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痛了，鮮血一滴一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宛如綻開一朵一朵的紅梅。

鴻漸在一旁蹙眉：「師妹，他不過一個孩子，你不必這樣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