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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歸程

作者:十四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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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前世·蛇魅 第十二章 切膚

第二卷 前世·蛇魅

第十二章 切膚

不能讓她死!
秋姜喝完酒,拿起一旁的套繩,甩一甩,扔到冰上的某個箱子里,那裡還有一些殘餘的酒壺和皮褲,正是胡智仁之前分給縴夫們的。
秋姜蹲得高看得清楚,是冰層突然碎裂,掉了幾個人進去。縴夫們連忙丟下繩子救人。而謝長晏也不甘寂寞地跑過去看熱鬧。
謝長晏則直勾勾地看著孟不離,看得孟不離不得不開口道:「上命,送你,一程。」
車夫目光閃爍,秋姜提醒他:「你要知道我這樣的人,你說的是不是真話,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雖活了,但也廢了,趕緊抬走。」秋姜收起銀針,看向謝長晏——小丫頭如此幫忙,估計也想提前出海,罷了,送佛送上西。當即環視眾人道,「已經耽擱了半炷香,時間緊迫,其他人回歸原位,聽我號令,務必在天黑之前,順利出海。」
「都是丟了孩子的人,做什麼的都有,加入后,彼此交換情報,留意路人,盼著能有一天把孩子找回來。鶴公,也是我們的一員。」車夫說到這,用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眼神看著她,「他沒有脅迫我,我們都是自願的。」
孟不離、焦不棄,是如意門所出;老燕王的小易牙,是如意門所出;璧國右相姜仲的暗衛,是如意門所出;還有程王的隨從、頤殊公主的婢女,頤非皇子的死士,皆是如意門一手訓練出來的……
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不甘地瞪著她。
秋姜明白了,這是想用自己當人質換他丟失多年的兒子呢,不由嘆道:「第一,你如何知道阿力還活著?第二,你憑什麼覺得夫人會願意換?第三,你用我換你兒子,那『切膚』里其他人的孩子就不管了?」
秋姜打量著他,聽說夫人在首富胡九仙家也早就布下了棋子,莫非就是此人?當即笑了一笑,將鼓槌遞到他手中:「留給別人吧。」說罷腳尖輕點,飛身下船,迅速離開。
馬車是靜止的,不知停在何處。
「你有孩子嗎?」她一邊喝酒一邊問道。
***
奏春計劃肯定有執行者和監視者。
然而腳下踩到一物,差點摔倒,定睛一看,竟是木柴,切面光滑之極。再看過去,倒抽口冷氣——
謝長晏白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謝長晏想到就做,當即去找胡智仁了。
如意門已存在一百二十年,達官貴族皆對它聽而任之,毫不作為,為什麼?
謝長晏想了想,居然畢恭畢敬地向她行了一禮:「還請夫人賜教。」
而謝長晏不知何故也在其中,拉著繩索滿頭大汗地往前拖。
秋姜一聽,這是發現自己了啊,索性從窗戶跳了進去,在他對面坐下:「昨日相見還不相識,今日就肯與我相認了?」
秋姜接了酒笑道:「謝啦。」說罷拔開壺蓋灌了一大口,點評道,「難喝。」
謝長晏聽到聲音轉過頭,就見她坐在馬廄的柵欄上,好整以暇地跟著眾人一起看熱鬧。
秋姜想,燕國也是有優點的,比如這麼冷的天喝酒,酒就顯得更好喝了。
「你看不見。我不怪你,因為你只是個……賤民。」但那些人看不見,那些身居上位者看不見,就是罪,是毒瘤的根源所在!是讓如意門屹立不倒的真正的罪魁禍首!
而所有的疑惑,歸根結底一個原因——如意夫人並沒有真的將她當做未來的繼承人。
謝長晏顯得很尷尬。
秋姜看在眼中,莫名地,心軟了一下。
秋姜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年過六旬、忠厚木訥的車夫,忍不住笑了:「雙面細作,難為你了。」
藥鋪很大,內設診室,有大夫坐診。車夫正在跟夥計買醒酒藥,轉頭看見她進來了,不由一怔。
而要成為七寶,光武功超越門主是不夠的,還要對組織有巨大貢獻。她當年能成為瑪瑙,靠的就是得到了南沿謝家的足鑌配方。而此人的貢獻……也許就是奏春計劃。
秋姜挑了挑眉:「都有什麼家人啊?」
「異想天開、大胆活潑。」
秋姜看著她濕漉漉的衣服,提醒道:「你也別閑著,回去換身衣服再來。」
謝長晏跳下船,正要繼續幫忙拉船,遠遠的渡口方向馳來一隊士兵,領頭之人赫然是孟不離。
秋姜望著她的背影,眸光卻逐漸深沉:「胡智仁這條魚,就要靠你這隻餌幫我釣釣看了……小丫頭。」
當謝長晏換完衣服再回來時,秋姜正在甲板上敲鼓,率領縴夫們齊步前進:「一二嗨!一二嗨!」
最重要的是,老闆根本不吃這套,讓夥計將她趕了出去。
胡智仁忍俊不禁,忙讓小廝取了酒來。秋姜喝了一口,眼睛大亮:「二十年的汾酒,美啊!」
她抿緊唇角,親自下車,走進藥鋪。
廚子兩眼一直,一聲未吭地暈了過去。
不是她也不是四兒,會是誰?
秋姜伸出手,摸向他虎口上的傷疤。車夫頓時篩子般地抖了起來:「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陽光下,她的長發一盪一盪,高挑的身軀里滿是活力。
秋姜想到這裏,嘲弄地笑了起來:「皇親貴胄,俱獲其利,怎舍其死?所以看不見老父尋子,背駝手抖;看不見母親哭兒,眼睛泣血;看不見荏弱孩童,被麻木地押作一https://m.hetubook.com.com排,挨個抽打,連哭泣反抗都不會……到頭來,所謂的切膚,也不過是,找回自己的孩子就好。」
「七主抬舉,在下只是赤珠門一普通弟子,尚不是門主。」
秋姜看著他,卻是笑了起來:「鶴公讓你捆我?」
四兒嫌棄地看了眼油膩膩的氈子,沒肯落座,而是站著道:「按舊例,兩次不應,下次來的就是不是筆,是五兒了。」
「幾個?」
廚子沉默了半天,聲音從被子里飄出來:「有。」
喝了一口,比之前的酒好了許多。難道是刻意買來等著她的?
「對。然後?」
見謝長晏一頭霧水,秋姜又道:「同理,騙子行騙,首選貪婪之人,其次畏縮之輩,最末才選愚昧之徒。為何?」
「父子兩人都狡猾的很……只能等年夜飯時看看有沒有機會了。」秋姜說著盯著杯中的汾酒,似想起了什麼地問道,「你這邊呢?奏春開始了?」
秋姜一怔——風樂天會武功?不可能!她那次在陶鶴山莊與他見面,他分明腳步沉重,不會武功!
秋姜放下酒杯,嘆了口氣。
胡智仁道:「風丞相確實嗜好美酒。」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對視了半天,四兒別過臉:「筆已帶到,我回去了。」
孺子可教!「所以,你要忽悠人送你馬車,就得選好對象。」
「爽快。那敬你一杯,未來的六哥。」
冰水極冷,秋姜想,幸好她喝了酒。
夫人這個詞莫名取悅了秋姜,秋姜笑道:「但凡扒手行竊,首選老人和懷抱孩子的婦人,其次選臉上寫著心事眼神恍惚之人,再選呼朋喚友的富家子弟。因為這三類人最易下手。」
秋姜朝她游過去,抓住她的腰帶,將二人拉出水面。
無邊的黑暗劈頭蓋臉地朝她籠罩下來,秋姜閉上了眼睛。
秋姜往船舷上一坐,揉捏自己的肩膀道:「來的得正好,我敲累了,你替我來。」
秋姜心中一沉——殺風樂天,果然是奏春計劃的一部分。風樂天是燕王最倚重的臣子,他死了,燕王就等於斷了一條手臂。
「聽說家裡出了變故,誰知道呢……」
謝長晏急沖沖地追上來,問道:「我做點什麼啊?」
如意七寶中,她目前見過一兒、二兒、四兒和五兒。
她還在考驗她。
謝長晏頓時眼眶一紅,似要哭出來。她嘴唇蒼白,渾身戰慄,頭髮還在一個勁地往下滴水,樣子極其狼狽。
「什麼?」
「可你是他兒媳。總該有機會。」
她便一邊剝著芋艿一邊溜達出門,看看能不能搭輛便車去玉京。結果還沒走到車行,就看見了謝長晏。
胡智仁又補充道:「身上有一種被寵愛的特質。大概是先被她母親寵溺著長大,后又被燕王捧在手心裏呵護的緣故,讓人也很想慣著她依著她。」
秋姜指了指唯一的一扇窗:「開窗就能監視謝長晏。」
眾人歡呼起來。
秋姜想,這人果然不急著抓自己,風小雅是算準了自己正月初一肯定會赴約么?
這時胡智仁上前行禮道:「這位姑娘,想要哪個房間?」
秋姜注視著他手上的傷疤,幽幽一嘆:「切膚之痛啊……」
秋姜垂下眼睛,什麼也沒說地回車上躺著去了。過了一會兒,車夫捧來醒酒湯,她一邊喝湯一邊若有所思地問他:「為何刻意停在復春堂?」
「是啊,所以你向他獻策,等於將美人送給了瞎子。」秋姜笑盈盈地看著她,「甘羅智辯,若遇到的不是秦始皇;馮諼彈鋏,若遇到的不是孟嘗君,又有何用呢?」
天塌下來,也要先好好睡一覺。
「不是。」
秋姜遠遠地注視著她,若有所思。
一人搖頭嘆道:「不行了不行了,時間太久了……」
秋姜的眉毛挑了挑,忍不住招來一名夥計問:「此地換主人了么?」
前一個夥計好奇道:「那找到沒有?」
然後她一口氣喝完了壺中的酒,將油乎乎的破毯子蓋在身上,閉上眼睛睡著了。
車夫猶豫了許久,用左手輕輕撫摸自己的右手虎口。秋姜注意到,他的右手虎口處有一塊皮沒有了,應是若干年前被刀切走了,如今已成舊疤。他就那麼撫摸著那道疤痕,輕輕道:「我的大兒子阿力三十年前丟了。」
廚子愣了半天。
「風丞相號稱大燕當官的人里武功最好的;會武功的人里官職最高的。確實不好對付。」
胡智仁說話滴水不漏,她旁敲側擊半天,也沒能從他口中套出什麼有用的訊息。目前只知道:一,他確實是赤珠門弟子,還沒取代原來的六兒。二,他和她都是如意夫人派到燕國來執行任務的,但彼此獨立,互不干擾。三,奏春計劃里針對風樂天的一項,是夫人單獨拎出來給她的,沒安排別人。四,胡智仁應該只是奏春計劃的監視者,而不是執行者。
馬車極穩,錦榻的被褥都用木樨花香薰染過,柔軟得像雲層。
秋姜踢了他一腳:「借你破屋住幾天,就想偷師,想得美!」
眼看孟不離大驚失色,秋姜趴在欄杆上沖他笑了一笑:「小姑娘走了,大姑娘還在呀。那間船艙留給我唄。」
秋姜心頭劃過無數個念頭,越想越覺得其中說不通的地方實在太https://m•hetubook.com•com多。
「不然呢,還能咋辦?」廚子將頭從被子里伸了出來,一臉疲憊地看著她,「這都是命啊。」
「我不是忽悠,我是真心獻策啊。」
「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你是風小雅的人?」
「什麼?」
一旁的小廝連忙將狐裘披回到謝長晏身上:「你沒事吧?嚇、嚇死我了!」
廚子苦笑起來:「姑娘說得輕巧,光一道菜哪夠?那些貴人們的舌頭都刁得很,一天恨不得換一百個花樣。」
秋姜深思一番后,覺得是因為他身份不夠。
謝長晏如夢初醒,連忙扭頭去看一旁的小孫六——只見他臉色慘白,半死不活,按了半天胸口也沒反應。
就在這時,屋外聲動。秋姜目光一閃,手在佛珠上輕輕一按,一股白煙立刻朝廚子噴去。
謝長晏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答道:「不思進取,墨守成規。」
胡智仁再有錢,也不過是一低賤商人,這個身份興風作浪可以,但想撼動大燕政局,換掉皇帝,不可能!
「我還有三個兒子要養,走不開,沒法去找他。這三十年來,時常夢中看見阿力哭。如今,兒子都成家了大了,我也可以鬆口氣了,便加入了『切膚』。」
「知道。我去找姓胡的那個商人。」
秋姜忍不住噗嗤一笑。
車夫驚愕地睜大眼睛。
她很快找到了謝長晏,謝長晏正抓著小孫六拚命往上游——水性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不愧也是海邊長大的。
秋姜笑了:「你倒是個講究人。」
車夫大叫一聲,朝她撲過來,秋姜伸出一個手指在他額頭輕輕一點,他便倒下了。
謝長晏被扔在地上,灰頭土臉,一臉挫敗。
夥計茫然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姑娘是說原來的掌柜江運么?他早不幹啦。把鋪子盤給了王家。」
所謂的奏春計劃,以她推測,目的是為了換掉燕王。已做的步驟是換掉了未來的皇后。未做的步驟是要殺風樂天。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夫人全未對她明說。
「想必那個叫什麼如意夫人的,願意用阿力換你。」
此人死了,後面的所有計劃就完蛋了!
秋姜凝視著前方與牆等高的葯櫃,一行行草藥的名字從她眼前劃過,彷彿看見那個叫江江的小姑娘在櫃前爬上爬下地翻找,而她的父親便在一旁笑著指點她……
眼看胡智仁並不打算深談此事,她轉移了話題:「你覺得謝長晏如何?」
旁觀的眾人大喜:「活了!神了神了!活了!」
果然,原本散沙般的臨時縴夫們,被這口號一帶,步伐穩定了許多,速度也快了許多。
極為不甘地倒在了車榻上。
四兒的眼角抽了抽。
所以,雖然風小雅為江江所做的一切,經常會令她悲傷,卻並不感動。
秋姜的呼吸瞬間停止。
她救謝長晏,是因為謝長晏身份特殊,與她有利。可謝長晏救這個什麼小孫六的,卻是純粹出於善念。
謝長晏被救上去后,看見救自己的人是她,愣住了。
頭髮花白,身軀佝僂的車夫應了一聲。過了片刻后,將車停下了。
兩人相隔不過一丈,寒風吹著雪花飄到二人面前,將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染上眉睫,既真實,又虛幻。
秋姜生起了火,火很旺,燒得柴火噼劈啪啪響。
「胡智仁知道么?」
他想救她。
謝長晏整個人一震,若有所悟。
「滾滾滾!再來胡說八道,就報官抓你!」
四兒一本正經道:「我的任務只是監視。」
秋姜的心穩了,決定按兵不動,暫不急著逃。
秋姜挑眉:「這是請教於人的態度嗎么?」
小孫六咳嗽起來,翻了個身開始嘔吐。
秋姜就著火暖手,想了想,扭頭道:「有酒嗎?」
女魔頭不在,趕緊出去報官!
秋姜注視著手裡的醒酒湯,片刻后,長長一嘆。
秋姜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腳。
秋姜立刻翻身跳下船帆,見甲板上曬著幾件水靠,當即拿了一件換上,然後奔到冰窟窿旁,推開人群:「讓開!」
在如此蒼茫一片的世界里,風小雅輕輕開口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雖不知姑娘為何流落至此,也不知姑娘現在以何為生,但是……」廚子喝了酒,壯了膽子,「以姑娘的本事,若能用於正途,必會造福世人。就像我,白得了一道食譜,和一堆柴。」
一個任務,必定會有一個從頭跟到尾的執行者,還有一個潛在暗處的監視者。比如當年南沿謝家的雀巢計劃,她是執行者,負責假扮謝柳,五兒是監視者,負責向夫人彙報進程。
「你為何找她麻煩?夫人又來催了。」四兒說著將一支新的雞毫毛筆遞給她。
「那就丟了?」
***
「從天子身畔來的人的消息,怎能不聽?你派人跟著她,若她有什麼難處,暗中解決了。」
所以,必定還有另外的執行者。會是誰?是已經出現了,但被自己忽視掉了,還是至今還沒出現?
秋姜想起去年曾聽聞六兒執行任務時不慎受傷,如今看,他的傷怕是不會好了。所以,夫人想換掉六兒,升此人接替赤珠之名。
秋姜回眸看向廚子,廚子卻將腦袋縮入被中,一動不動了。
秋姜靠在車榻上繼續捶頭,順便和*圖*書掀簾朝外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她心中一抖。
「怎的不好?」謝長晏顯得很不服氣。
那邊縴夫們陸陸續續地拉了幾個人上來,卻少了一個叫小孫六的人。謝長晏二話不說把頭髮一盤,脫了外罩的狐裘,系著繩子跳進了冰窟。
胡智仁含蓄地點頭一笑:「目前一切順利。就等風樂天死。」
一切到此為止都很正常,但之後,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一口氣,悠悠道:「屋頂天寒地凍的,七主何不下來喝杯熱茶?」
車外是條僻靜小路,白雪之上立著一個黑衣人。
「所謂不切膚不知其痛。你丟了兒子,所以著急、悔恨,內疚,三十年了仍想求一個結果。可到頭來,也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秋姜喃喃,「同理,江江丟了,風樂天跟風小雅才那般著急,耗費心力地找她。」
難怪風小雅會來此買葯,這大概是玉京除了皇宮外藥材最多最齊的地方了。共有夥計八人,包葯的紙張十分雅緻,右下角印著一個「王」字。
廚子遲疑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接了,另找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再把壺還給秋姜。
秋姜不置可否地一笑。
堂堂大燕的前准皇后,居然缺錢?落魄到來車行乞討?
這不符合如意門的行事作風。
車夫放下車簾,回到車轅上趕車去了。
「切膚?」她看了眼那個疤痕——切膚之痛的意思么?
女魔頭蹲在某艘船的桅杆上,一邊喝酒,一邊看熱鬧。
***
「正好。」秋姜睨他一眼,「就憑我教你的那道粥,可去玉京達官顯貴前賣個高價。」
但胡智仁很快收斂了那種眼神——事實上,若非秋姜,尋常人也察覺不出他的這點異樣,恢復成溫文爾雅的模樣:「七主是跟著她來到我這的吧?七主對她也有興趣?」
秋姜一看不妙,連忙喊停,示意眾人停下,然後複雜地看著謝長晏道:「若非你也急著出海,我真以為你是故意來砸場的。」
百祥客棧的廚子又是畏懼又是無奈還有點小期待地縮在角落裡看著她,聞言哆哆嗦嗦地起身,從柜子里摸出壺酒遞過去。
胡智仁會不會就是其中之一?
秋姜的目光閃了閃:「丟了?」
風小雅設局找她,找到她后,提出的要求是:「留在我身邊,我保你平安。」
為什麼?
秋姜回到渡口時,天已黑了,她可不想在滴水成冰的寒夜裡再奔波二十里回玉京,便準備去廚子家窩一晚,明天再走。
在秋姜的率領下,再加上士兵們的幫忙,一個時辰后,船隻終於進入了泛著冰屑的海域。
「復春堂」!
其他人,他看不見,也不管。
燕王跟鈺菁公主之間,到底為何不合?彰華可是鈺菁唯一的侄子,且老皇帝還活著,鈺菁哪來的能力換皇帝?
胡智仁客客氣氣地在花廳接見了她,耐耐心心地聽她介紹了她所構設的那種古怪馬車,並毫不猶豫地取了十兩金,表示願意資助她造車。
車前的藥鋪,竟叫復春堂!
胡智仁出現在這裏,是巧合么?
再然後,得了自由的秋姜伸手攏了把頭髮,朝他笑了一下。
「百祥客棧來過很多達官顯貴,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吏部尚書李放南李大人。他進門時總是先邁右腳,他說男右女左,側身而行勿踩門檻,是一種古禮。李家子孫都是這麼做的。姑娘也是。」
秋姜拍了拍手,看著門口道:「外面冷,快進來吧。」
「停!」秋姜打斷他,「少來這套。」
秋姜頓時好奇,偷摸進去看她想做什麼。一聽壁腳才知道,謝長晏正在給車行老闆推薦一種特別的馬車,想以此換取錢財。
秋姜一邊想著,一邊暗中跟著謝長晏,只見她真的去拜會了胡智仁。
胡智仁在岸旁向孟不離致謝,孟不離擺手道:「留間船艙,給……」回頭想指謝長晏,不料謝長晏不知何時偷偷離開了。
「我也祝七主一切順利,早返聖境。」
「是!!」應者如雲。
秋姜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萬萬沒想到那丫頭說跳就跳,毫不猶豫。
秋姜揚唇一笑,對胡智仁的小廝道:「喂,取個鼓來!」
她反手將茶潑了,哥倆好地摟上對方的肩,笑道:「誒,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生得一臉福相,赤珠之號必是你的。今後你是六兒我是七兒,咱們就是好兄妹。好哥哥,咱不喝茶,喝點酒行嗎?」
車夫被這番話震撼到,後悔內疚彷徨全都融在了一起,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謝長晏仍在獃滯中,怔怔地仰頭望著她。
「沒時間也沒那個精力。我得出來幹活,老人家腿腳不好走不出屋,兩個孩子又小離不開娘。」
胡智仁笑道:「如有差遣,儘管直言。」
套繩精準地套中其中一個酒壺,拉回來,接著喝。
秋姜慢悠悠地跟著她,繼續道:「腦子雖然不錯,眼光卻是不好呢。」
胡智仁微笑著親自將她送到門口。他身旁的小廝滿臉狐疑道:「公子,她說的是真的?這種馬車真能賺錢?」
秋姜的眼睛眯了眯,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斷:雖然孟不離是風小雅的隨從,但風小雅並不能調動天子的私兵。所以這隊私兵應是彰華派來的。那麼目的不在她,而在謝長晏。
「我倒是想。可他沒教啊!」秋hetubook•com.com姜嘆了口氣,那老和尚不但跟風小雅交好,跟另一個人也關係匪淺,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意思太折騰他。
這件事上,她決定,主動出擊。
「良策也要有慧眼識得才行啊。你畫的那個餅太大,尋常商人第一從沒想過,第二看到了也不敢吃。再看你選的這家車行,在此鎮經營三十年還是這麼點門面,說明什麼?」
「……你可知此女是誰?」
兩人對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世界彷彿靜止,又彷彿亂成了一片。
這時另一名夥計插話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他女兒丟了,他就把鋪子賣了,到處找女兒去了。」
廚子愁眉苦臉道:「姑娘,你要這樣把我關在家裡多久?客棧這段日子正忙,我不上工,會被掌柜開了的。」
然而秋姜躺在榻上,卻半點享受之色都沒有,反而眉頭深鎖,心事重重。
秋姜嘆道:「明明可以靠臉賺錢,非要靠腦子。」
孟不離瞪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尋人去了。
「兩個……哦不,三個。一個丟了。」
秋姜迅速想通了此中玄機,再看胡智仁時,目光就已不同。
「就要他來。讓他親眼看看,大燕的宰相是那麼好殺的人么?」
廚子再次看見她,十分無語,卻主動下榻,去角落裡睡了。
車夫如遭重擊:「你、你……你沒被迷、迷倒?!」
「他只讓我伺候好您,順便看看您去哪裡。」
撲通一下,她也跳了下去。
這下輪到秋姜詫異:她怎麼會想到胡智仁呢?「為何?」
此等重大事件,夫人不會派普通弟子出面,所以,會來的只會是核心弟子。
咦?
廚子委屈:「就圖個暖和,月錢都帶回老家供養家人了,哪有餘錢買好酒?」
「七主怎麼了?」胡智仁幫她將酒滿上。
可如意門中,除了個別是被親爹親媽賣了的,絕大部分是人販私略的。如意七寶哪個不曾是傷痕纍纍命運多蹇的孩童?
廚子醒過來時,秋姜已不見了。灶里爐火未熄,屋子暖和得不得了。
小廝道:「公子想施恩於她。」
他只救她。
而此刻在玉京附近現身的如意門核心弟子,只有她和四兒。
「容易?」
果然,孟不離來到船前,示意士兵們加入縴夫的行列幫忙拉船,並未對船頭的她多看一眼。
等她再醒來時,人還在馬車裡。
車夫沉默片刻后,答道:「鶴公說,帶你故居走走。」
當做到「天塌下來,也能先好好睡一覺」時,就會發現,已經沒什麼難事了。
可奏春里,夫人讓她跟鈺菁公主碰頭,又讓她去殺風樂天,卻沒有對她解說計劃的所有步驟,這很詭異。如果另有執行者,為何這兩件事不派那人去做,卻交給她?是因為對她起疑?所以試探?
謝長晏默默地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
「那你這是做什麼?」
「那就不知了,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姑娘,你問這個做什麼?」夥計問道,卻見秋姜臉色蒼白神色恍惚,便跟前一個夥計對視了一眼,雙雙轉身繼續幹活去了。
秋姜給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他不用理會自己,然後繼續負手而行,走走看看。
秋姜沉默。
「之前呢,是任務之中不敢碰酒。這次的任務好,必須擅酒,趁機大飽口福。」秋姜故意主動提及自己的任務,以看看對方到底知道多少。
「你閉嘴!總之,你快寫信給那個女魔頭,我把阿力的相貌特徵報給你……」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秋姜身上的繩索一節一節、像變戲法似地斷了。
謝長晏乖乖地敲起鼓來,但她似乎毫無樂感,敲的鼓點時快時慢,不一會兒,眾人的口號聲也變得時快時慢,腳步也跟著亂了。
「要不,姑娘再教幾道?」廚子的表情轉為諂媚。
秋姜從腰間解下腰帶一卷,把她卷上船來。
「找了嗎?」
秋姜推了謝長晏一把,道:「醜死了,喪臉。看姐姐的。」說著上前坐到小孫六身邊,從懷裡摸出一袋銀針,將幾個主要穴道扎通,藉助內力將水逼出此人胸腹。
「不知。」
秋姜眯起眼睛:「那麼我該如何稱呼你?三兒,還是六兒?」
謝長晏站在車行門前,深吸口氣,臉上帶著一種遠超年齡的決絕,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伏在屋頂的秋姜聽到這裏,心想胡智仁果然認出了謝長晏。
秋姜呼吸微停。
秋姜冷哼道:「你還是老皇帝的貼身隨從呢,怎麼這麼多年都不見你動手?」
秋姜敏銳地愣了一下——胡智仁的眼睛里閃著光,那是男人對女人感興趣時才有的危險的、充滿某種不可說的意圖的表情。
腦袋還是昏沉沉的,車身一晃一晃,眼皮沉如千斤,她被晃蕩著,手指忽然一松,葯碗掉到鋪著錦氈的地板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如意七寶若這麼容易就被迷|葯放倒,可活不到現在。」她之所以假裝昏迷,不過是想看看對方到底想幹什麼。現在確定了,不是風小雅的授意,而是此人擅自的行為,便懶得繼續做戲了。
秋姜眸光流轉,心想,燕王跟小丫頭果然藕斷絲連。
只見門後面堆著小山一般的木柴,每一根都跟他手上的一樣長短。
三兒、六兒是誰,尚不得m.hetubook.com.com知。
***
***
「之前不曾聽聞七主嗜酒,沒想到竟是行家。」
這時,那個叫胡智仁的商人不知跟小廝說了什麼,小廝朝謝長晏跑過去,跟謝長晏說了幾句話,謝長晏正搖頭時,船的另一邊響起了一陣驚呼聲。
***
謝長晏松一大口氣,高興地拿了金子告辭。
「沒什麼。你太吵了,該睡覺了。」秋姜一按佛珠,白煙再次噴出,將廚子迷倒。
他一個打挺跳起來就往門外沖。
秋姜只好拿回鼓槌:「行了行了,你也就配乾乾體力活了,拉船去。」
門開后,走進來的人,是四兒。
胡智仁親自為她沏茶:「在下愚鈍,未能第一時間認出七主,回來后琢磨再三,越想越不對勁,傳訊問過四兒,這才確定,果真是你。」
車夫臉上閃過掙扎和猶豫,最終紅著眼睛抬頭:「我聽胡智仁叫你七主。你是如意門中有身份的人。」
秋姜想,倒是跟自己的結論一樣。
「嗯,男娃,上山撿柴,沒了。有人說被野狼叼走了,有人說被人販拐走了……」
秋姜喝完酒,又從胡智仁那要了輛馬車和車夫,舒舒服服地躺著回京了。
「夫人讓我速殺風樂天,可我試了好幾次,根本半點機會都沒有。」
秋姜勾了勾唇:「你是病鳥派來的說客么?」
「經商人家,怎能不知奇貨可居之術。去吧。」胡智仁打發了小廝。
小廝很震驚。
他打量著這個破舊狹小還有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油煙味的小土房,皺了皺眉:「為何住這?」
「是。」
「我看得出來,姑娘是個有身份的人。」
「為什麼?」
「本以為是大燕皇后,自是有興趣。現在不過一小姑娘,就不覺有趣了。我主要還是來見你的。」秋姜笑著舉杯道,「我獨在大燕,沒有人手。唯一的聯絡人四兒,懶得要死住得又偏。想來想去,還是你比較方便……」
如果是,他出現在此地就不是巧合。
心大得不行的秋姜美美睡了一覺,起來發現廚子竟在灶里留了幾個烤芋艿,還熱著,想必是刻意留給她的早飯。
秋姜凝視著他,忽問:「你是被脅迫的么?」
「但你身為兒媳,難道也沒有下毒的機會?」
秋姜抹了把臉,朝她一笑:「挺見義勇為的啊,小姑娘。」
秋姜問道:「所以,現在你知道該做什麼了?」
車夫再次沉默。
「我不殺賤民。」秋姜輕聲又說了一遍這句話后,徑自下車。
廚子被踢得翻了個滾,又縮回到了牆角里:「不是你說要把無牙大師的絕技傳遍天下嘛?」
秋姜打開筆管,裏面寫著:「速殺風樂天。」加了個速字,看得出來確實很急。
胡智仁對小廝道:「聽聞隱洲謝氏十九娘被選為帝妻,卻以難堪重責為由推了這門婚事。如果我沒猜錯,就是這位謝姑娘。」
而順著別人的節奏走,從來不是她的行事作風。
***
「哦?」
「那個……」廚子諾諾地指了指某個柜子,「裏面有酒。」
「等等!」秋姜叫住他,然後擠出一個跟之前廚子求她時一模一樣的諂媚笑容,「四兒哥哥,幫我砍點柴再走唄?」
不知是第幾任琉璃曾對此有過研究,認為有節奏的口號能夠控制呼吸,從而讓整個隊伍更有效率地持久運動。所以練兵、急訓都偏愛此法。
謝長晏人剛站穩,手裡已被塞了根鼓槌。
秋姜沖他甜甜一笑道:「謝啦。」
「你倒是挺清楚。」
車夫的嘴唇不停顫抖,最後大吼起來:「我顧不得其他人!我只要我兒子!你是那女魔頭的得意弟子,阿力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她肯定會換的!」
要不……還是……不報官了吧?這可是上百根柴火,足夠他度過整個冬天了!只要女魔頭不再回來,此事就此作罷……吧?
秋姜不屑道:「她說殺就殺?啐。」隨手將字條扔進灶里燒了。
秋姜想了想,將酒壺遞了過去。
秋姜忍不住伸手捶打自己的眉心。這個汾酒喝著綿軟,後勁卻足。她酒量極好,千杯不醉,還是第一次這麼頭疼……當即吩咐車夫:「找個藥鋪停下,買份醒酒湯來。」
有善念的人,就像美麗的花一樣,總是看著十分賞心悅目的。
也不知謝長晏抗不扛得住,那種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小姑娘,這一跳肯定落病!
因為渡口結了冰的緣故,停滿了無法離開的船隻。偏偏有個叫胡智仁的商人急著發貨出海,許以重金召集了上百名縴夫拉船。
——可偏偏,不是記憶,只是幻覺。
秋姜微訝,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壺酒,頓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夠意思,好兄弟。」
「為何聽命于風小雅?」
過了一會兒,車門打開了,車夫拿著繩索走進來,見她醒了,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竟醒得這麼快,連忙上前用繩索把她緊緊捆住。
謝長晏的表情有點難過,但沒說什麼,繼續幫忙拉船。
還有彰華,他既允了謝長晏的退婚請求,為何又派士兵送她出海?做得如此藕斷絲連,是情難自控,還是在迷惑世家?
「胡智仁有額外交代你什麼么?」
謝長晏噢了一聲,乖乖走了。
「他于凍河之時第一個想出蹚冰出海,是個有主見有魄力更有執行力之人。我去向他獻策,必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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