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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歸程

作者:十四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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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前世·蛇魅 第十三章 真假

第二卷 前世·蛇魅

第十三章 真假

——這是風小雅未曾說出的話。
「我父並不是不想作為,而是……力不從心。」風小雅眼瞳深深,蘊滿悲傷,「十年前,為了救我,他把所有的內力都給了我。」
願你此後夢中,沒有苦難,唯有歡喜。
所以,他現在體內是七股力在互相制衡?!
溫暖的、纖長的、美麗的手。
風小雅的視線從花骨朵處移回到她臉上,然後又迅速挪走。
秋姜走在人群中,忽然發現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少了一塊皮膚。
風樂天和秋姜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然後注意到彼此垂涎的表情,相視一笑。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漫天遍地,風小雅穿著黑色狐裘,走在前方,他的腳印落在雪地上,每一步之間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三人宛如三道流星,很快遁入夜色之中。
風小雅附在她耳旁,終於輕輕開口:「化蛹術。」
秋姜明白過來——這是風小雅給她安排的「假死之術」!
此人天賦異稟,又有奇遇,體內雜了七股內力,雖然亂七八糟,時不時反噬,但較真起來,確實當世不會有第二人內力比他高了。
秋姜第一反應就是想掙脫,但風小雅握得很緊,她竟沒能脫手,只好被他拉住,繼續前行。
兩人走了大概一里地后,來到一個小村落。
風小雅心亂如麻。有很多很多話想問,卻又不知如何問起。
秋姜只好折返,途經風樂天的院子,發現他在院子里擺了長案,正在寫春聯,一旁還有個紅衣美人為他侍墨。
她並沒有真的被如意門變成怪物。
而這一天,秋姜走進堂屋時,發現姜花竟然冒出了花骨朵,再有幾日便能開放了。她蹲下身,撫摸著幼小的花苞,喃喃道:「老蛤蟆竟真有兩下子啊……」
她十分不習慣這種感覺。
她會給廚子留一條生路,沒有殺人滅口。
他們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武功,甚至沒有體面的身份,乾著下九流的活計,更有像之前那個車夫一樣,腰彎背駝,行將朽木。
秋姜果然看到酒就留下了,一邊溫酒,一邊與他說話。
秋姜想到這裏,親自為風樂天將酒斟滿:「是因為身子的緣故嗎?可請名醫看過?」
風小雅終於躺不住了,坐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她:「為何對我交代這些?」像……是遺言。
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度過的?
當即就要找風小雅來看,結果風小雅不在住處,仆婢回答說一大早就進宮去了。
秋姜上前為他拍背,他擺了擺手,繼續道:「虧我壯年時自比管仲姜尚,到老了才知連許昌都不如,都不如啊……」風樂天咳嗽地越發急了,說到後來,噗地吐了一口血出來。
雪地里的腳印變成了平行的兩道。
他的外袍被脫掉了。
「二十年前滅戎之戰,雖擴大了燕的版圖,但死了三十萬將士,為了打仗強征糧草兵役,又餓死了兩百萬百姓,至今邊疆六州仍是荒蕪一片,千里無人煙。掌權三十載,養出了龐岳兩條毒蛇,雖借新帝雷霆之勢將其覆滅,但如今國庫空虛人心不穩,一場風暴即將來臨,而我已無力再戰。更有略人之惡,在燕境內泛濫成災,可久居高堂,花團錦繡迷惑了我的老眼;靡靡之音塞住了我的耳朵,若不是江江丟失,還不知要被蒙蔽到何時……百年後史書寫我,最多誇我一個無私,卻無智、無德、無大才。」風樂天說到此處,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的手下意識握緊,再慢慢地鬆開——這不是她的錯,她在如意門中,要生存,只能如此。
風小雅定定地望著她,像是第一次才看清她,又像是很早很早前,就已熟知她。
秋姜忙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我純粹就是找你一起賞花,也不是,我喝醉了,對,我今天跟公爹喝了很多酒,頭暈暈乎乎的,有什麼事明天再……」
她會在謝長晏陷入困境時,頗為多事地指點她。
這時隨從端來清水,龔小慧親自絞了帕子,一邊為風樂天凈手一邊道:「父親,我從青海侍珠人手中買得一顆極品紫珠,磨粉后服用,可延年益壽。」
秋姜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剛要問,風小雅揮出衣袖,唯一的燈被風撲滅,整個房間陷入黑暗。
風小雅平躺在榻上,回答道:「如意門是百年前一個自稱如意夫人的女子所建。她用雷霆手段,降服了程境內的流民草寇,令他們歸順。再然後,規定章程,以掠販人口、訓練死士歌姬為生。因為向各大世家輸出極為可靠的死士美人,從而獲得了他們的支持。久而久之,就成了現在神秘強大的如意門。」
她一愣,鬆了口氣。對啊,風樂天怎麼可能對她說那麼古怪的話,原來是夢……
她在他面前。
如此大雪,村落里竟有集市,家家戶戶門前都支著棚頂,鋪著草席,席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
「怎麼試?」
「太好了!」秋姜抱緊風小雅,眼眶https://www.hetubook.com.com微濕地說了一句,「這真是……太好了……」
臘月廿九時,玉京過年的氣氛已經很濃了。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風小雅明明已經十分疲倦,但卻捨不得跟她分開,因此命焦不棄取來了美酒。
秋姜一愣,這才想起當初她曾說過「你睡了我,我就死心塌地地跟著你」,而風小雅給的回答是:「花開之時,如你所願。」
「能找到?」
風小雅想起他之前收到的關於七兒的情報,那是個狡猾、冷血、無情的殺人工具,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他所見到的秋姜,一開始也確實表現得如此。可是,他一直在凝望她。凝望到,終於看見了一些別的東西。
緊緊地抱住。
秋姜張了張嘴巴,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風小雅眼神平靜宛如深夜中的大海,卻令她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戰慄。
風小雅的眉頭皺了起來,喃喃道:「百足之蟲……」
分明是杯水車薪,螳臂當車,螢火之光。卻因為有那三十六個孩子的存在,而擁有了莫大的意義。
故意說出正月初一等我的話,好讓我放鬆警惕,以為你真的暫時放棄了對我的監視,在某個所謂的老地方等著我自投羅網。
最終找回了三十六人。
在他的迷惑震驚中,四人越來越近,幾百丈的距離竟是幾個眨眼就拉近了。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
這麼多年,她始終把心思藏得很好,連如意夫人也不曾察覺。
真是、真是……太狡猾了。
他們組成了眼前的一切——
最後一幅寫得是「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確實挺配她的名字。可惜……秋姜想,可惜我並不叫秋姜。
風小雅的手往下,點了她的腳踝,再上移到腿根。她的雙腿頓時也失去了控制力。
如果那天走掉,就不會有第二天的事情。
大雪紛飛,風寒地凍,萬物蟄伏的世界里,卻有這樣一處集市,掃開雪,撐著傘,人們彙集起來,用從身體里呵出的氣,來溫暖那少得可憐的希望火苗。
風小雅踢開卧室的門,寒風吹起兩人的頭髮和衣袍,錯亂地交織在一起。室內只留了一盞燈,昏黃曖昧。
秋姜沒有介意她的反應,走到風樂天身旁看向那三幅寫好的春聯,指著中間一幅道:「我最喜歡這一副。」
卻在風小雅的「尋找江江」的這個局中,因為心軟、因為失望、因為憤怒、因為種種不該有的起伏情緒,而露了端倪。
風小雅俯下身,眼眸被燈光暈染得一片氤氳,像深淵。明知危險,卻又讓人躍躍欲試。
風小雅什麼都沒再說,就那麼牽著她的手,繼續前行。
***
更夫側頭,只見已經凍結成冰的渡口在月夜下猶如銀帶,而銀帶與天幕交接處,有四個小點在飛快移動。
下一個眨眼,更夫只覺視線中的一切全都變成了鮮紅色,包括銀帶般的冰河,天邊的弦月,還有四人的斗笠長氅……
***
但她沒說什麼,溫順地接過了對聯:「多謝公爹。」
秋姜夾起幾片鹿肉放在鐵架上,隨意聊天道:「公爹今日休沐?」
四人也都看到了更夫。
不管他看上去多麼的病態蒼白陰鬱柔美,他都是個男人。
一人持刀,長長的刀刃處滑落一顆血珠,正是從更夫身上帶來的。血珠滴落後,刀刃再次恢復了一塵不染。
「今日入宮,請教的陛下。」
「如何好?」
先前說話之人又啊呀了一聲:「你把他殺了?藏屍很麻煩的,這裏可是燕國!」
四個頭戴斗笠,身披長氅的人。
秋姜心頭震撼:此人這是要去哪?還有,為什麼走著去?他能自己行走那麼久?
風小雅一個激靈,脊背重新挺直了。
「這裏……是哪裡?」
家家戶戶掛起了紅燈籠,貼上了紅窗紙,寫起了春聯。
在她內心深處,始終遵循著「不亂殺人」的底線,同情著失去孩子的人群,更對所有被拐入門的弟子們懷有感情。
你是不是、是不是……覺得……我……還不錯?
風小雅的目光閃了閃,意外地沉默了。
龔小慧沒有笑,帶著幾分探究和倨傲地將秋姜細細打量了一番,點了下頭便做回應了。
馬車車夫的失控,不過是一場試探。
「我來告訴你。我接下去說的每個字都很重要,你要聽好……」秋姜拿起酒壺呷了一口,看著溫黃的爐火,思緒有些飛揚,「一,如意夫人,只是個代號。每一任如意門的掌權者,都叫這個名字。二,如意夫人是女人。因此,如意七寶也多以女性居多。」
秋姜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怎麼脫身?」去哪裡再找第二個高手對他施展此術?孟不離焦不棄?他們不行,連她都不如,而她的武功,在如意門裡只算中上。風樂天武功已廢,燕國境內,還有可靠的絕世高手讓他也能假死脫身嗎?
秋姜挑眉,什麼意思?
他心想這麼冷的夜www.hetubook.com.com裡還有鳥在飛啊?走了幾步后突又警覺,再次回頭看時,那四個小點已大了許多,也近了許多,竟是四個人!
秋姜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前方——錯落有致的村屋,乾淨整潔的街道,井然有序的人流……這一切絕非偶然,也非自發,而是有人在暗中組織的!
風小雅的衣服還殘留著外界帶來的寒意,秋姜伸手去摸他的手,果然也是冰涼冰涼的:「回來了?」
「等等!」風樂天連忙按住車軸,「都送來了就不要浪費了!來來來,十一咱倆對半分!」
「用內力封住周身穴位,護住心脈,令你沉睡,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內力不及我之人,就算查探,也察覺不出。可維持二十四個時辰。二十四個時辰后,以同等內力刺|激,即可恢復。」
風小雅的眼瞳由淺轉濃,忽又變成了悲涼。身體里七股內力各種亂竄,他的手腳都提不起絲毫力量,如此廢物的自己,就算有個不錯的皮囊,溫良的性情,又怎樣?
風小雅始料未及,被推回到榻上,再次躺平。
「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死。把我安頓好后,當如意夫人再找上你時,你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乾脆利落地走掉,她就徹底沒了辦法。」
「那就真死了。」
秋姜一怔——這麼快?但一想他為自己修建的退隱之所陶鶴山莊已建好多年,又覺得不快了。
她立刻明白過來:「切膚?」這裡是「切膚」組織的大本營?
其中一人啊呀了一聲:「他看見我們了。」
「那麼,第一代如意夫人是誰?查到了嗎?」
秋姜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焰火,竟看得痴了。
秋姜情不自禁地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摸了摸佛珠。
「對。因為女的都被我殺了。」秋姜說這話時神色淡然,彷彿只是在說天氣很好。
風小雅的手跟著那股熱流來到她的雙肩,一按,她的雙肩一酸,兩條手臂頓時失去了控制力。
秋姜一口將壺內的酒咕咚咕咚全乾了,然後把壺一扔,搖搖擺擺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將他一推。
燕王還會這個?
從秋姜的視角看過去,看到他弧形清瘦的脖子和凸起的喉結,下巴處微微冒出一層淺青色的胡茬——這讓她第一次真切地認識到,風小雅是個男人。
風小雅抱著她走出堂屋,朝廂房走去。
他們是一群有切膚之痛的人,聚集在一起,一點一點,聚沙成塔,用綿薄之力,對抗著如意門。
這股子火,憋在她心頭已太久太久,久到無法發泄,久到無人可說,久到很多時候連她自己都不太記得了。
風小雅點了點頭。
風小雅搖了搖頭:「年份太長,已無可考。」
然而,秋姜並沒有下一步動作。
集市裡有很多人,卻沒有熱鬧的感覺,大多數人的神色是麻木的、疲憊的,偶爾精光綻現露出些許期待,但也很快就淹沒了。
風樂天又感慨道:「活著本身,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再不找點開心的事,怎麼熬一輩子?」
如今,她這麼急巴巴地拖著他來看花……
「是。」
「還有……」龔小慧面色凝重地盯著她,似還要說什麼,一名銀甲少女走進院來道:「夫人,賬房先生們都到了。」
喜歡說啊呀的人嘆了口氣,又哎呀了一聲:「真不想跟他同行啊,一點常識沒有,就會殺人。」
為了找回你,接受洗髓之術,忍受蝕骨之痛,強撐無力之身……地活到現在。死於我而言,才是解脫。
風樂天再看向秋姜:「這最後一幅給你?」
「以四國譜為餌誘你來到我身邊,娶你為妾,然後以不喜為由將你送上雲蒙山,過得幾日讓你因意外而死。秋姜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被發現就被發現吧。
「我自有辦法。」
秋姜的手,在身側握緊又鬆開。
風小雅的手按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抬起,再緩緩落下。秋姜頓覺一股熱流衝擊著手腕,然後向手臂上方蔓延。
「你在等我?」
風樂天哈哈一笑,將這幅捲起,遞給一旁的隨從:「去貼我院門上。」
擁抱和碰觸都令他更加疼痛。可他卻覺得,這種無休無止的疼痛第一次擁有了意義。
太狡猾了……
「活下去。我試試。」
風小雅,先讓車夫帶她去復春居,攪亂她的心。然後,讓車夫暴露身份,觀察她的反應。最後,用車夫的冒犯,試探她的底線。
秋姜的睫毛顫了幾下,卻沒表達出任何情緒:「然後呢?」
「我只後悔一件事……」風小雅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傷,「十年前的十二月十一日,沒能幹乾脆脆地走。」
秋姜望著眼前的一切,半響后,才扭頭回視著風小雅:「你的計劃是什麼?」
許久之後,他伸手拉過被子,將她和他一起罩住。
「你……」風小雅的耳朵騰地紅了。
風小雅等了一會兒,見她始終不動,便睜開了眼睛。然後他就發現,她在看他的心口——心臟上方,有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塊皮膚被割掉了,愈結成了銅錢大小的疤痕。
還沒等她想好,風小雅突然伸手將她橫抱了起來。秋姜下意識發出一聲驚呼,摟住他的脖子:「你!」
就在這時,一雙手伸過來,摸上了他的臉。
秋姜心頭觸動,有些難掩的驚悸。
她會放棄逃跑的機會,回頭來救他。
一件外袍輕輕地罩在她身上。她回頭,看見了風小雅。
更夫這下吃驚不小——渡口前方連著海,也就是說,這四人是從海上來的?因為結冰船進不來,所以跑著來?
此刻心緒,宛如水面上的浮萍,隨波蕩漾,碰撞得悄寂無聲。
只是這個時候辭官……燕王會頭疼吧?
秋姜定定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又動,最後輕輕道:「你不後悔么?」
但其實,你一直一直跟著我,步步為營地算計我,誘我說出真心。
風樂天淡淡一笑:「我已向陛下辭官啦。」
但卻聽得風小雅心頭劇烈一跳。
是誰?
秋姜連忙坐起:「此等秘法如何得知?」
秋姜心想,此人如此嗜酒好吃,難怪胖成這樣。
這位紅衣盛裝的美人,想必就是風小雅的正妻,有女白圭之稱的龔小慧。
風小雅注視著燭光里的花骨朵,一時間,眼中明明滅滅,難分悲喜,半響后,才紅著耳朵輕輕道:「所以……你是想讓我履約?」
「你、你不必如此……」風小雅放棄抵抗,低聲恍如嘆息,「我……」
另一人也指責持刀之人:「就算要殺人也別用刀,隨便往冰層下一扔當做喝醉酒失足淹死豈非更好?」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風樂天眸光微沉,輕輕一笑,「我十五志於學,三十九歲封相,算是風雲人物了吧?可我父隕于天災,我妻死於人禍,我唯一的兒子,更像一個無底洞,投多少心血下去,都不見希望……再看我自己,看似位極人臣風光無限,但將來史書寫我,必不會贊我,為什麼?」
「你是個好孩子。」風樂天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用一種說不出的慈愛眼神注視著她,然後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半年,你拚命觀察我,考驗我,試探我,想證明我還是個人,還心存善念……」秋姜雖是對他說話,但平視前方,目光穿過牆壁彷彿在看著遙遠的什麼人,「但別忘了,如意七寶,各個擅長偽裝。也許我所表現出的,甚至我現在所說的,都是假的,故意展現給你看的。」
風小雅露出些許尷尬之色,仍是搖了搖頭。
秋姜伸手開始解他的衣帶。
秋姜就那麼捧著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道:「好,那就按你計劃的做吧。正月初一,我因對公爹不敬,被送上雲蒙山,染病而亡。」
***
是夢?!!
風小雅突然一把抱住她。
「這樣的我們,確實,也做不了什麼……」風小雅沉默半響,聲音突然一轉,「但幸運的是……有人在幫我們。」
秋姜一驚——難怪胡智仁說風樂天會武功,可她看到的卻是個不會武功的胖老頭。
「他們就在玉京。」
「你也得活著。」秋姜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感覺到他的身體明顯一僵,「你既欠了我十年,不還我十年,怎麼行?」
所以這法子只有他用才有效。
他倒了下去。
風小雅的眼中露出了悲哀之色,然而夜幕深沉,令痛苦和悲傷都顯得微不足道。
秋姜正要跟進去,龔小慧有意無意地攔在她前方,低聲道:「父親身子不好,悠著點。」
「安靜。」
秋姜一僵,笑聲立止。
一時失察,沒有發現風小雅就在車外,中了他的計,以為車夫真的是個愚蠢無知的老父,一心只想救自己的兒子。所以,不小心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再看風樂天,見他不停擦汗,呼吸急促,聲雜而氣濁,確是有病之軀,但眼神溫和,笑容滿面,又感覺不到虛弱之相。如果說,風小雅的病態是綳直外放的,那麼他父親的病態則是克制內斂的。
這倒是……秋姜活動著手腕,問道:「若二十四個時辰后沒來得及刺|激,會如何?」
***
持刀人一言不發收刀入鞘,上前背起更夫,去找有老鼠的地方了。
秋姜一下子就安靜了。
秋姜沉默了。
兩個時辰后,秋姜跟風小雅回到了草木居。
秋姜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此人竟是真的這麼打算的!忍不住譏諷道:「以你之命換我新生,我好感動呀。」
而她,已徹底明白。
風小雅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頭側過一點,看向秋姜。秋姜卻已閉著眼睛睡著了,溫熱的含著酒氣的呼吸噴在他臉上,癢而真實。
「怎麼辦呢?」龔小慧嘆了口氣,「已加到酒里了。父親不要,那我就……」
龔小慧連忙跪謝道:「多謝公爹。」
「這就是『切膚』的緣起。」
秋姜低頭注視著這兩道平行的腳印,心中五味摻雜,像個沸開的鐵鍋,不停地冒著氣泡,最後只能嘆一句罷了。
「你說你是為了m.hetubook.com.com找回我,才堅持活到今天的。那麼,你就不想跟我廝守白頭嗎?為了痛苦都能活著,為了幸福,更能活著的,對不對?」秋姜將臉貼在他懷中,感覺他的心跳時快時慢,紊亂一片。
她也沒計較車夫意圖綁架她去換兒子的行為,只是哀嘆所有人的切膚之痛,都是自私之痛……
秋姜一震,顫抖地抬起睫毛。
秋姜想了想,又問:「若內力比你高,就能查出來?」
是他貪生,不肯死,最終拖累了這麼這麼多人。
「鈺菁公主跟夫人素有往來,她們醞釀了一個叫做『奏春』的計劃,如果我沒猜錯,是針對燕王的。但執行者不是我,也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人。你要提醒燕王,務必小心。」
意識到這一點后,秋姜下意識想逃,卻被他放在榻上,按住了雙手。
秋姜負手走進院中。隨著距離的拉近,紅衣美人的面容也清楚了起來。此人長眉大嘴,額頭寬大,顴骨高聳,五官有著女人罕見的硬朗,看得出是個做事極有魄力之人,再聯想到她對風樂天的恭敬和親昵,當即笑著向二人依次行禮:「公爹。大夫人。」
最後一人上前一步,一邊咳嗽一邊盯著更夫看了會兒,從懷裡掏出個瓷瓶,把裏面的粉末倒在更夫臉上的刀口上:「找個有老鼠的地方棄屍。明早太陽出來時,就會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查不出來了。」
風小雅一怔。
秋姜無所謂地笑了笑,繼續道:「因為如意七寶目前只有我是女的,所以大家覺得我會是下一任如意夫人。但是,如意七寶是隨時可以換的。也就是說,在七寶之外,夫人還看中了幾個弟子,裏面必有女子。我『死』之後,那個女子,就會被提拔為新的七兒。」
秋姜想:完,他真的誤會了!!怎麼解釋才好?
「這就是你……一直不肯對我坦言的原因么?」
燕王去年雖成功打壓龐岳兩大世家,開科舉選拔人才,但畢竟時間太短,羽翼尚未豐足。而其他世家,因為目睹龐岳之亡,人人自危,反而聯手起來意圖阻撓新政。這個時候宰相換人……不是吉兆啊。
「每月廿一,失孩者至此登記,記錄孩童特徵,再下個月過來詢問。他們彼此留意,彼此幫助,這些年來,共找回了三十六個孩子。」風小雅注視著形形色|色的人群,輕輕道,「你說得對,官府不作為,光靠切膚之痛的當事人,力量實在太渺小了。」
秋姜盯著那個疤看了許久后,捂了把臉,頹然倒向一邊,躺在他的身旁。
事已至此,秋姜索性放棄反抗,靜靜地躺著,等待著。
一切都是他之孽。
百姓們不用去幸川放燈,江江不會走丟,父親不必耗盡內力救他。那樣父親就能更好地輔佐彰華,有精力推行新法嚴懲略賣打壓如意門……
唯有那股熱流,一直涌到胸口來,像柔軟的絲繭將心臟層層包裹。
不愧是父子。
而秋姜,在此過程中,首次表現出了她的憐憫、寬容,和涼薄表象下的深思。
「公爹身為大燕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也如此想?」
秋姜一邊想,一邊抱著酒罈走進屋,隨從端著切好的鹿肉和火爐進來,風樂天則擺好了矮几軟塌,邀她對坐。
風小雅意外地揚了揚眉:「據我探查到的,如今的如意七寶,除了你,其他皆是男子。」
同一時間的渭陵渡口,更夫哆嗦著沿路打更,實在太冷,從懷裡摸出壺酒喝了幾口,這才感覺身體暖了一些,但他不捨得多喝,連忙又將酒壺塞回懷中。等交了班先去趟屠夫家,年底了該切點肉了,再給女兒買朵珠花,老婆早死,他也不太懂女孩子家的事,沒留意到一眨眼,女兒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江江回來了。
隨從應聲而去。
「嘖嘖嘖……」風樂天給了她一個「你最懂我」的眼神,親自搬著酒罈進屋去了。
秋姜腦海中迅速閃過了很多線索,得出結論:「你的……夫人們?」
「幸川的下游,歸巢村。」
秋姜想,原來是年底要對賬,這位大夫人才回來的啊。而這些銀甲少女,表面上是風小雅的侍女,其實是龔小慧的。按理說,她跟風小雅有名無實,為何卻對自己充滿敵意?唔……難道是多年夫妻假戲真做出了感情?還是……她知道自己是如意門弟子,所以心生厭惡?
「睡吧。」
他有些怔忪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秋姜。
風小雅沉默片刻,方道:「我自己會判斷。」
對聯寫的是「擁篲折節無嫌猜,輸肝剖膽效英才」。
因為,你想要的,原來不止是自己的自由,還有那麼、那麼多。
「是,公爹!」秋姜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提議道,「不如叫廚房切塊鹿肉來,咱們圍著火爐喝酒炙肉?」
有的是手,有的是脖子,有的是腿……都像那個車夫一樣,留著疤。
她再次掙扎,反而被他拽得更緊。緊跟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快走了半步,與他並肩走在了一起。
腦海里和-圖-書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還沒給女兒買珠花……
風樂天不以為意地哈哈一笑:「珍珠這種東西還是你們小姑娘吃吧。給我這糟老頭,純屬浪費。」
秋姜再看那些人,原來他們根本不是在趕集,而是在交換信息。
「你們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調查如意門,查到了什麼?」
願你千錘萬練,百折不屈,仍能回到人間。
聽到那句話后的秋姜,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一時間,手都在抖,帶著不敢置信,帶著極度惶恐。她的耳朵嗡嗡作響……
離開草木居,消失在大眾眼前的夫人們。傳說中被送上雲蒙山,但卻不在陶鶴山莊里的夫人們。具有獨特本領、經歷過人生劫難,從而獲得新生的夫人們……
龔小慧只好轉身離去。
他的心陡然一緊,但身體卻放鬆了。
兩人對視,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龔小慧放下帕子拍了拍手,兩個銀甲少女便推著一輛獨輪車走了進來,車上赫然擺了十二壇酒。
她是一隻偽裝得極好的刺蝟,尖銳的豎刺之下,一顆心,柔軟細膩。
秋姜橫跨上去,坐在了他腰上。
「那你呢?夫人沒有得到四國譜,又折損了七兒,不會罷休。如意門會如跗骨之蛆地纏著你。」
風小雅剛要說話,秋姜又道:「而在那之後,我不會回去當江江。我要來這裏,幫助這些人,把三十六,變成三十七、三十八……甚至更多。」
「昔日為我護脈的六位前輩,已經仙逝了四人,還有二人活著。他們雖都只剩下一半功力,但兩人聯手應能為我施展化蛹術。」
「嗯。跟我來。」秋姜牽著他的手,提了盞燈,小跑著走進堂屋,姜花的花骨朵果然又多了一些,「今早看見,便想邀你共賞。」
秋姜想起車夫那句「鶴公也是我們的人」,不由得好奇地打量風小雅——他也割掉了一塊皮嗎?哪個部位?
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如此過了好久,那心跳才慢慢恢復正常。風小雅握住了她的一隻手,低聲道:「好。」
風樂天又將另一幅「山水有靈驚知己,性情所得未忘言」遞給龔小慧:「這幅給你。」
秋姜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睡著了。
「然後,你重歸於江江的身份,同你父團聚,想行醫也好,想務農也罷,在大燕之內,總能為你留個安身之所。」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看見了異樣。
風小雅的視線模糊了起來,他有些立不住了。身體疼痛得像被千萬根針扎個不停,又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燙熱難忍。脊柱很想歪曲,四肢很想蜷起,想要向無形之力臣服……
秋姜找了木屐穿上,走到窗邊,外面天已經黑了,不知誰家在放煙火,噼噼啪啪,煞是好看。
風小雅忍不住閉上眼睛。
秋姜卻還是想問:「我可以這般脫身。那你呢?」
血沫如梅花般濺落於地,風樂天和秋姜都盯著那口血,好久沒說話。
「行了,五兒。走。」咳嗽之人收起瓷瓶,繼續前行。
風小雅沉默了。
風樂天看見她,笑著招了招手:「十一啊,過來看看這三幅對聯,哪幅最好?」
風小雅忽然上前幾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在他懷中。
「人身除了正經十二脈外,還有奇經八脈。他找了六位高手,為我注力控制了十二脈,但剩下的八脈,實在找不到第七個人,只能自己上。」
風小雅解釋道:「皇家多隱秘。」
風小雅直視著她,低聲道:「在那之前,我確實……不敢死。」
風小雅在她手腕肩膀腳踝腿根上迅速點了四下,熱流立散,四肢慢慢地恢復了知覺。
即使我和父親都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說要救你,想讓你擺脫如意門。你仍不肯。
你是不是……不捨得我死?
風小雅笑了一下。雖然屋內很黑,但秋姜視力極好,還是看到了這個笑容,一個帶著些許自傲,些許苦澀的笑容。
「那麼,這一代如意夫人是誰?查到了嗎?」
「我才不看。他們會勸我戒酒忌肉,那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風樂天說著夾起一片烤得外焦里嫩的鹿肉放入口中咀嚼,滿足地吁了口氣。
如此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風樂天才抬起頭,對秋姜緩緩道:「是我們這些長輩太沒用了,沒能給你們創造一個盛世,反而留了個大爛攤子,要你們背負……」
風小雅試圖掙扎,被她按住,一時間,震驚到了極點,也慌亂到了極點。然而紊亂中還有那麼一絲莫名的歡喜、忐忑的期待。
「六位高手每人只需分一半內力給我。但我父卻是全部,不如此不足以控制八脈。失去內力后他迅速衰弱,體虛畏熱,大冬天仍汗如雨下,腦子也大不如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所以一直強撐著。陶鶴山莊是他給自己修建的退隱之所,但十年了,仍沒機會辭官。因為,陛下離不開他。」風小雅說到這,回頭看著她,「而我,更是廢人一個,每天睡下后,都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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