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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歸程

作者:十四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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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今生·蛇煉 第二十三章 真名

第三卷 今生·蛇煉

第二十三章 真名

如此大概走了盞茶時分,朱小招在其中一條岔路前停下。前方有三條路,他卻沒有選擇任何一條,而是直接在牆上一拍,咔咔咔,牆上移開了幾塊石壁,露出一個房間。
品從目的表情頓時變了。
然後他注意到秋姜手中依舊握著那根毒箭,答案如同躍出海面吐息的海鯨,突然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巨響。
但也無風無雨,一派祥寧。
他遇到的第一個很特別的姑娘,自稱虞,是東璧侯江晚衣的師妹,臉上有一塊醜陋的紅斑,彈得一手好琴,笑起來時睫毛會輕輕顫動,瞳上有月的弧光。
***
頤非打了個寒顫,心想不愧是香粉堆里打滾的生意人,笑得真噁心。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的忠誠終於感動了如意夫人。如意夫人許下承諾,只要她能殺死品從目,如意門就是她的。
「一言為定!」紅玉剛說完,就撲了過去。
她沒有提防夫人,因為夫人已沒了內力,更因為近一年來她們兩個生死相依,同甘共苦。
頤非莫名鬆了口氣,卻又因此萌生出更多的煩躁來。
另一種截然相反的定義。
紅玉的動作極快,幾乎可以說是她有生以來最快的一次。她故意挑著眉心的位置扎,因為她看那朵姜花很不順眼!
殺了七兒,如意門就是她的!
紅玉的臉色驟白,似想到了什麼。
姬忽是誰?
難怪秋姜總是說,她是無心之人。
車夫正是薛采。
她只能死守著如意夫人,做一條忠心耿耿的狗,對如意夫人不離不棄,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放棄。因為她知道,如意夫人死了,她之前的一切也就全白費了。
說完,她就用力握住心口上的劍尖,將整把劍從前方拔了出來,連帶著拔出的還有長長的絲帶。
「但強者為王,你是門主,更不該破壞規矩!」
頤非很不認同姬嬰,而且,因為姜沉魚仰慕姬嬰的緣故,他還有那麼點難以啟齒地嫉妒姬嬰。可隨著姬嬰離世,沉魚稱后,一切都已俱往矣。此刻再想起姬嬰,其他情緒都已淡去,只剩下感慨萬千。
頤非立刻明白了過來:「這是……考驗?」
此事其實與他沒有直接干係,但這一路行來,作為風小雅的同盟者,和秋姜的同行者,他們兩個之間的愛恨糾葛全部落入了他的眼睛。
「畢竟是你的老巢。」頤非倒也不怎麼驚訝。朱家鋪子作為曾經如意門的據點之一,肯定有其特殊的傳信之法。只是誰能想燒火的灶內會有機關。他們霸佔此地多時,一日三餐都在這生火,也沒察覺出異常。
「狡辯!你若不是江江,早被風小雅殺了!」
照他看來,此地應屬後者。
「薛采一心想讓姜沉魚坐穩江山;風小雅一心想找回江江除掉如意門;姬忽一心想要接掌如意門重振姬家。他們也許都能助你奪回皇位,但你要付出的是疆土,是利益,是尊嚴,是很多很多東西。而我,只要四國譜。為了得到四國譜,如意門的一切,任你取用。」
「我也想知道。」如意夫人說著,將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讓紅玉和小招接你回來,就是為了同一個目標——找到品從目,為姬嬰,為我,為大本營里被炸死的上百名弟子,報仇!」
「那《國色天香賦》呢?」
如意夫人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掏出幾顆藥丸遞給秋姜。秋姜毫不猶豫地吃了。如意夫人便笑了,笑得又和藹又親切。
只是,這一來一返,差不多有個把時辰,這個澡確實洗得太久了些。
頤非苦笑了一下:「諸位,你們覺得,我花多少錢,能買我這條命?」
「言睿。」
薛采低聲道:「主人去前,曾拜託我:若姬忽一直失憶,保她一生平安。若她恢復了記憶,就……」
他差不多是頤非此生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個老人。
「本以為你的武功足以應付,但我沒想到,金錢的力量實在太大了。」
朱小招帶著他們穿過院子,來到柴房。雖然不過十幾步路,但等他們走進柴房時,紅玉跟秋姜全都濕透了。
頤非更是驚訝:「一年時間就能建成這一切?」
「既然你拒絕,我只能把你送給女王,退而求其次地繼續選她。」伴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尾音,箭頭髮出咔擦的機關扣動聲。
「意思就是,從一開始,從我出生起,我就註定了是下一任如意夫人。」
「他信了。所以他父親死了。即使他父親死了,他也不能殺我。因為,他認為我是江江。」秋姜至此,露出了一個極盡殘酷的微笑,即使是紅玉這樣殺人不眨眼的人,看見了這個微笑,都不寒而慄。
忽,一個勿一個心,意忘也。
頤非默立半響,煩躁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箱子,問:「接下去什麼安排?」
***
「你可以試試。」
秋姜沒有看紅玉,她只是看著手中的毒箭,顫抖和悲痛都已停止,現在只剩下一片平靜。
他從沒認識過畫皮下的人。
如意門,只有這兩條門規。
如意夫人沒有回頭,也沒動,只是看著鏡子。
「是。」朱小招走到爐灶前,伸手往裡面撥動一番后,灶洞內出現一道暗門,露出個剛好夠人鑽入的洞口來。
碧綠長袍像傘一樣緩緩飄落,露出如意夫人的臉——一張看不出年齡的、高雅美麗的臉。
明鏡菩提真亦幻,提筆無意不可詩。
品從目忽然輕輕一笑,如青山碧水竹葉清泉,帶著怡然自得的從容。
而且風雨中天地一片濃黑,什麼也看不見。
無數期待、忐忑、疑惑都被這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看來密道的這個出口,是某戶人家的浴室。而朱小招是藉著沐浴進入,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朱家鋪子的。
秋姜說著,走到了如意夫人身邊,跟她並肩站在一起。
「這是我要糾正你的第二點——我看起來很虛弱,但只是假象。」
也就是說,此地本就有這些精緻屋舍和花圃景觀,頤殊在上面加了個罩子,把這一片都罩了起來。如此一來,颶風天時,也絲毫不影響裏面的生活。
朱小招解開斗篷,對跟狗皮膏藥似地貼在他背上的頤非道:「殿下可以下來了。」
秋姜則用腳踢了踢紅玉的屍體,挑眉道:「一個侏儒,血倒是挺多。」
「殺了她?」頤非心頭一跳。
而比起秋姜跟紅玉的對峙,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朱小招要帶他來看?
秋姜想,大概就是從那天起,紅玉把自己當做了假想敵。
「這世間任何一個怕死的人,見到他都只有好衣好食供起來的份。」
「如果我贏了?」
勝者為王。
頤非確認了心中的猜測——朱小招其實是品從目的人,是他安插在如意夫人身邊的。
朱小招重新穿上斗篷,示意頤非和秋姜跟他走。
頤非笑嘻嘻地鬆開他,環視柴房道:「這裡有密道?」
搖曳的燭光把紅玉的身影長長地拖在地上,顯得無比高大。
而如意夫人的地道,已經不僅僅只是狡兔三窟,赫然像個龐大的蟻穴迷宮,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年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挖成的。難怪她能躲起來這麼久都沒被頤殊找到。
頤非一邊跑,一邊暗暗叫苦,難道是頤殊查到了如意夫人的藏身之地,所以早早安排了這麼多殺手等著?
「那又如何?」紅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尖聲叫了起來,「就算你不是江江,又如何?」
頤非覺得很奇怪,他這一番狂奔,鬧出不少動靜,可此處卻無一人出來看熱鬧。難道那些樓內沒有人住?
有時候,雖然自尊心難以接受,但不得不承認,跟真正的變態比起來,自己還是有所欠缺的,比如——怕死的程度。
紅玉說到這裏,重新將目光對準秋姜,看著她,就像看著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贏了?你錯了。輸的人是你啊。因為我馬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就能從這見鬼的地方解脫了。而你呢?你得活著,等待源源不斷的敵人來找你報仇,等待野心和慾望將你一口口反噬。我祝福你,七兒。我祝你順利接任如意夫人之位!帶著如意門千秋萬代!永遠活在這個冰冷、噁心、滿是血腥的地獄里!無父,無友,無夫,無親人!」
秋姜忽然笑了,笑得充滿了惡意:「這就是我要糾正你的第三點——你認為,我為了當如意夫人,殺了所有的女的競爭者。事實正好相反——是為了讓我當如意夫人,所以沒有第二個女候選人。」
「如果你贏了,我就把瑪瑙的名字還給你。今後聽你的,你說什麼就什麼。」
與此同時,她的呼吸停止了。
但他非常非常好看。
紅玉的匕首碰到了秋姜的眉心,但也僅僅只是碰到,再然後,脫手墜落,叮噹一聲,掉在了地上。
「如意夫人生性多疑,姬忽不能回來得太順利,必須要讓如意夫人和紅玉確信你們是九死一生才回來的。」品從目說到這裏,溫文爾雅地笑了笑,「我若真要殺你們,你們現在已經是死人了。」
頤非不問他為什麼出現,也不問他要帶自己去哪裡。他只覺得很疲憊,莫名地想喝酒,想狂歌一曲,又或者是脫了衣服跳進湖裡好好地泡一泡。
秋姜很少有這樣失控的時候,那根箭上,到底有什麼秘密?
這是秋姜時隔五年後,再次見到如意夫人。她跟刀刀描述的一樣,有一張假臉。因此,她的皮膚還是那麼光滑,五官還是那麼完美,頭上戴著烏黑如墨的假髮。但是……
一旁的紅玉看得很是嫉妒,忍不住撇嘴。
黑衣人們圍了上來,手握尖刀,注視著他。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房子里,房子裏面有樓、有花圃、有路、還有個不小的池塘,幾尾錦鯉時不時地躍出水面,濺得水花叮咚。
他遇到的第二個很特別的姑娘,便是秋姜,薛採的婢女,風小雅的十一夫人,如意門的七寶瑪瑙,性格變來變去不好說,但一路下來,頤非自認為看人看心,覺得她其實是個不錯的好姑娘。
頤非不知為何,滿腦子想得都是秋姜當初在沙灘上背著他時那對流血的耳朵。那對耳朵在涔涔流血,流得他心慌意亂。
難怪秋姜,哦不,姬忽,說如意夫人是她姑姑。
衰老從她微微蹣跚的步伐、微微佝僂的脊背,和連香粉都無法遮掩的腐朽體味中流泄出來,像一隻年久失修的鼓風箱,隨時都會破碎。
「人通常會在兩種情況下吐露最大的秘密。一,極度信任;二,將死之時。我本以為小招能夠繼承如意門,沒想到他做牛做馬一年多,如意夫人仍隻字不提。所以,想知道四國譜的下落,目前看來,只有姬忽才行。」
虞姑娘是。秋姜也是。
「她是……你的……」紅玉忽然有了個很可怕的想法,這想法令她再次顫抖起來,「女兒?」
關於姬家,世間有很多傳說。傳說他們家有連城璧和四國譜,一個是巨大的財富,一個是天下的機密。有了這兩樣東西,姬氏可以永遠興盛。
頤非手一松,契書再次如蝴蝶般飄走:「我就知道如意門的人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不管是秋哦不,姬忽,還是品從目!」
頤非看著鏡子里扭曲變形的秋姜,忽然發現,她的的確確就是一幅畫,每個細節都是矯揉造作地畫上去的。
「江江是真的。但夫人發現風樂天在找這麼一個人後,自然不會留著這個大麻煩。」
頤非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那種不詳的預感也就越來越重了。
頤非盯著眼前這個風神娟秀,雖然不會武功,卻莫名給人極大的震懾感的老人,沉聲道:「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開始的問題——為何讓我知曉?」
如果不能證明七兒背叛了如意門,那麼,就不擇手段地打敗她吧!
畫是軟的,並不疼。但下一瞬,就軟綿綿地裹了上來。
她離經叛道,隱於深宮,不見外人,活得十分瀟洒肆意。
鏡子很模糊,因此他依舊沒能看清如意夫人的臉,只能根據身形輪廓分辨出三人。他看得出此刻的秋姜情緒起伏很大。
戲中二人,男的痴,女的慘,讓他也無可避免地跟著情緒忽起忽落。
聽起來非常不可思議,但細想之下卻又覺得,如果一個門派要延續,血緣的確是最安全的保證。
一個巨大的拱形屋頂,罩著眼前的一切:假山流水,翠竹瓊花,一棟棟精巧的小樓沿著蜿蜒的鵝卵石小徑而建,每隔二十步就有一根柱子支撐著屋頂,柱子之間拉著線,掛著一盞盞燈籠連綿起伏,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秋姜……到底……是誰?
如意夫人為秋姜設了最後一重關卡,來測試秋姜是否忠誠。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身有重傷的秋姜不顧自己安危地撲上去救了如意夫人。
而頤非在隔壁,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頤非忍不住想,自己老了的話,肯定沒法像他這麼好看。
可現在,居然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從頭到尾都是如意門的騙局?!
剛一開門,頤非就立刻掀起朱小招的斗篷鑽了進去,緊跟著,撲涌而至的風雨將斗篷再次淋濕。
「姬家既然要送女兒接掌如意門,讓姬忽徹底死去不是更好?為何還要找人扮演她,讓她入宮?」
如意門一百二十年的精華沉澱,盡在此中。
秋姜輕笑了一聲:「不是。」
秋姜忽然笑了起來,連帶著那朵姜花都跟著綻放一般:「夫人還在,你就要殺我?」
她才華橫溢,愛喝酒,據說歌也唱得極好。
可是,屋頂上竟也站了兩個黑衣人!
越不可思議的事情意味著越是秘密,而秘密,是不能被太多人知曉的。
因為——小樓在燃燒。
頤非不想動。
「為了避你的鋒芒,我不得不養晦韜光,依附五兒,以他的女人的身份遊走門內。但是,我不服!」
難怪秋姜,哦不,姬忽,說她從一出生,就註定會是如意夫人。因為姬家這一代的嫡女,只有她一人。
「他們不是幫我。他們是在跟我做交易。」
這是一個十分小的房間,牆上掛了一面鏡子,鏡子里能看到隔壁的情形。
頤非便帶著這十人匆匆趕往如意夫人所在的小樓。
頤非看到匣子里的東西,呼吸不由自主一窒。
「謝謝,我一向很有意思。」
但在半路上,紅玉攔住了她。
頤非啐了一聲,只能轉身回到院內,瞪著依舊坐在車轅上的薛采不滿道:「你為何不出手?」
她的事迹廣為流傳,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紅玉在半空中抓住了如意夫人,用力一帶,扶著她輕輕落地。
頤非噗嗤一笑:「聽說你雖不會武功,但精通機關、毒術。秋姜哦不姬忽的那串佛珠就是你做的。你如此放心地跟我同坐一車,我猜這輛車裡肯定藏了很多東西。」
品從目挑了挑眉。
紅玉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秋姜又道:「她是我姑姑。」
背叛組織者死。
薛采突然一笑。
他本來的計劃是跟著秋姜回如意門,處理完如意門的事情后,帶著如意門的力量前往蘆灣,那會兒風小雅和雲笛應該已把王夫候選者們全部處理乾淨了,就等選夫宴上布下天羅地網,反將頤殊一軍。
頤非氣得鼻子都歪了:「那為何不早說?」
秋姜挑了挑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薛采反問他:「你想如何?」
薛採收了笑,眼神再次變得深邃而複雜:「我知道。」
做完這一切后,他打開門,門外已沒人了。
其實再細想一下,把「姬」這個字拆分開,就是一個「如」加一個「門」字。
激動是因為沒了對手,失望也是因為沒了對手。
https://m.hetubook.com.com朱小招將斗篷丟棄在密道里,石壁又咔咔咔地合上了,肉眼幾乎看不出縫隙,真正鬼斧神工。
「紅玉,在迎戰前,我先糾正你三點——一,我不是江江。」
頤非撿啊撿,覺得不太對勁,拿起契書仔細對著陽光照了照,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頤非左看看右看看,忽道:「朱爺怎麼樣了?」
紅玉只能繼續等。她等啊等,卻等來了五兒的死。
頤非立刻飛撲上前,抓住了品從目的一隻腳,正要拖拽,那隻腳的鞋子里彈出一把匕首,划向他的面門。
姬嬰本想用五年時間來慢慢處理姬家,處理如意門。在他的計劃里,也許還有等姬忽的身體好了后,把她接下山另選歸宿的安排,但這一切都隨著他的猝死而中止。
秋姜距離她不到一尺,再加上她已沒了佛珠,紅玉很有信心一擊必中。
明明是她和七兒的決鬥,為何夫人要出手?
他遇到過很多女孩子。有聰明的,有漂亮的,有厲害的,有高貴的,還有很特別的。
匣子里,厚厚滿滿,全是地契、房契、商鋪契和奴僕的賣身契。
如意夫人眼中終於露出了幾分不忍之色:「紅玉……」
頤非不得不鬆手後退。
頤非想:唔,非常簡單卻又巧妙的障眼法。當前方出現三個路口的時候,人們總是會習慣性地思考該選擇哪個路口,卻不知真正的道路在來時路的牆壁上藏著。
「我什麼也沒做。」頤非無辜地攤開空空如也的雙手。
世人皆知,姬忽是璧國世家姬家的嫡長女,白澤侯姬嬰的姐姐,從小天資過人,文采翩然,號稱四國第一才女。
***
頤非皺眉沉吟片刻后,又問道:「是你殺了姬嬰?」
黑衣人們就像嗅到血腥的鯊群,紛紛朝他匯聚過來。
品從目微微眯眼。
如意夫人緩步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如意門內,一切靠實力說話,就像養蠱一樣,七寶全是一路拼殺冒出頭的,這也是紅玉敢在夫人面前挑戰七兒的最大原因。
頤非此生可算是大起大伏,經歷過不少風浪。
紅玉譏笑:「一年時間自然建不了這麼多樓和路,但在原有的樓上加個屋頂,又算什麼難事呢?」
不管怎麼說,姬嬰是個好人。
但這兩句話聽入頤非耳中,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品從目的目光閃爍了幾下,「我若說那是意外,你信嗎?」
「而且,正如你說的,你都老得快死了,也許今晚一覺睡下就再也醒不過來。我為何不選擇旭日,而選夕陽?」頤非的笑又賤又壞,充滿刻意的惡意,是一種讓人看了會迅速憤怒的笑。
咔擦聲后,萬物彷彿靜止。
結果沒想到,秋姜不是江江,她叫姬忽,也是璧國國君昭尹的妃子。
紅玉對她說:「我的名字叫瑪瑙。」
他收斂了溫雅,緩緩道:「為什麼?」
秋姜看著眼前這個身高只有自己的一半的女子,看著她異常明亮決絕的眼睛,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形。
薛采看著他的緊張,便一笑道:「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放過她三次。」
「此地名三濮坊,本是瀲灧城新貴們的居住地。去年司天台的國師說夜觀星象,此地聚火生變,于女王的八字不合,故強令所有男子遷出,只能住女子。然後又加了這麼一個罩子,用來鎮風水。現今,此地住的多是從達官顯貴們的女眷或外室。」朱小招一邊介紹,一邊帶三人進了最近的一棟小樓。
***
一篇《國色天香賦》名斐四國,被璧王看中,求娶入宮,是端則宮的主人。
「是她的婢女。」
後來,別人告訴他,那個虞姑娘不是葯女,她叫姜沉魚,是璧國國君昭尹的妃子。
秋姜淡淡道:「現在,你服了嗎?」
言睿是姬嬰的老師,也是唯方第一名儒,只是那樣一個人,也會替人捉刀?
那時她剛從南沿謝家回來,雖然拿到了足鑌的配方,被夫人晉陞為七兒,但並沒有太多成功的喜悅,只覺身心俱疲,像是大病了一場。
她確實老了。
血如濃漿般隨著絲帶的抽扯噴了出來,可她卻似毫無感覺,繼續一把把地扯著。
黑衣人們全都不說話,其中兩人一前一後地將他抬了起來,跳下屋頂,重新回到了如意夫人所在的那棟樓。
然後他扭過頭,求證般地望向朱小招。朱小招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證實了這句話。
「衛玉衡本不想讓姬嬰死,但有人換了他的箭,淬了你的毒。」
越到後來,動作越慢,眼看就要全部拔|出|來時,她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啪地跪倒在地,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聲音,人也朝前栽倒,倒在了如意夫人腳邊。
她本不想告訴夫人此事,可朱小招那個大嘴巴卻搶先一步說了。既然如此,那當著夫人的面打敗七兒!這種勝利,甚至比繼承如意夫人的衣缽更令她激動。
所以,這個好人在得知姐姐失憶后,為她做出了一個滿含深情的選擇:哪怕是在雲蒙山上做個可憐的棄婦,也比回如意門好。
密道很長,分支極多,若非有朱小招領路,就算有外人闖入,也絕對會迷路。頤非一邊走一邊記路,記到一半毅然選擇了放棄。
箭頭依舊卡在孔里,沒有射出來。
只是此事,紅玉並不知道,而朱小招卻是提前知道的?為什麼?
「你讓鄧熊殺我們。」
頤非很驚訝。沒想到這根箭竟然跟姬嬰有關。
「你要先找到品從目!」如意夫人的視線也落在了秋姜手中的毒箭上,「為你弟弟報仇!為我報仇!為如意門,清除背叛者!」
她皺了皺眉,有點不耐煩:「所以?」
紅玉慢了一步,被他捷足先登,氣得胸口發悶,幸好還有秋姜同樣沒傘,這才平衡一些。
一路上頤非做了無數個試想,在見到秋姜后第一句該如何開口。可沒等他想好到底怎麼辦,就發現自己已經不用想了。
「正因為怕他殺我,所以才有了江江。」
品從目的手在軟塌上輕敲,車壁上頓時冒出了四個箭頭,分別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指向頤非。
雖然他猜出秋姜可能不是江江,但萬萬沒想到,秋姜是故意冒充江江。也就是說,從頭到尾,風樂天和風小雅這對父子都被她和如意夫人耍得團團轉。風樂天獻出了頭顱。而風小雅……賠上了心。
他有無數個問題想問,恨不得現在就撞破牆衝過去質問,但他也非常清楚,如果此刻過去,就沒法再聽聞真相。
他忍不住轉過頭看了朱小招一眼,朱小招感應到他的目光,沖他一笑,依舊是三分親切三分熱情三分體貼外帶一分含蓄的神秘。
「有什麼關係?」秋姜道,「我會找人生孩子。女孩子,繼續接管如意門。男孩子,繼續當皇帝。」
她低下頭看著心臟處冒出頭的劍尖,再扭頭看向身後——如意夫人的手上握著一把劍,劍柄上有兩根很長的絲帶,而鋒利的劍身就插在自己的身體里。
然而,他還沒落地,就見下方竟還埋伏了數名黑衣人,當即暗道一聲不好,連忙抓住樓體外的一根柱子,像貓一樣蹬蹬蹬地重新爬回了二樓屋頂上。
夫人沒有動。
車外,是一棟小樓的前院。院子空曠,除了他們,只有車夫。車夫坐在車轅處,身形格外矮小。他將帽檐往上拉了拉,露出了同樣稚嫩的一張臉。
可在自己和七兒之間,夫人還是選擇了七兒……
如意夫人盯著她看了半晌后,掏出手帕輕柔地擦拭著她嘴邊的血漬,柔聲道:「瘦了。」
「為什麼不直接問她?」
山崩那天,她背著走火入魔的夫人赤足走了三天三夜才逃出生天;
也就是說,如意夫人也是姬家的女兒。
「誰能替她寫出天下第一的才名?」
如此奢靡,通常不過兩處:貪https://www.hetubook.com.com官別院,或是風月場所。
頤非自覺可以控制的慾望,在這一瞬讓他恍惚了一下。
頤非有一瞬的分神——沒辦法,面對如此多的錢,很少有人能真的不動心。
四人走進房間,置身處,是個水氣氤氳的房間,四壁全是用光滑的大理石所砌,掛著重重紗簾。
「所以你動了手腳?」
「主人說,姐姐既已前塵俱忘,就不要再打攪她。他們兩個之間,起碼有一人可以擺脫命運,是上天之慈。」
「我服,我當然服,有什麼能比得上血緣呢?就像皇帝老子一樣,大臣再忠心,皇位也是要傳給自家兒子的……」紅玉輕蔑一笑,看著眼前的這對姑侄,「我佩服你,夫人。我真心佩服你。如意門的訓練這麼苦,考試這麼難,任務這麼噁心,我們這些命不好的人,沒的選擇,只能承受。可你連自己的侄女都捨得塞進來跟我們一起混,讓她殺父!殺友!殺公爹!殺丈夫……」
頤非上了馬車,發現裏面已經坐了一個人。
頤非這才想起剛才射向如意夫人的那支箭就是從這裏發出的,暗罵了自己一句蠢貨,腳步一扭,沿著屋檐狂奔,然後跳向另一棟小樓的屋頂。
世間最荒謬的事情,似乎總能被他遇上。
「如意門把一百多年來掌握到的機密全部記在四國譜中,只有如意夫人知道四國譜在哪裡。為了保證對如意門的絕對控制,每一任如意夫人,都是從姬家的嫡女中選出。」
「他現在在哪裡?」
「別人寫的。」
門外的聲音應了一聲,腳步聲逐漸離去。
與此同時,那根緊隨她下來的箭,貼著她的髮髻釘在了地上。
她像照顧生母一樣地照顧這個奄奄一息的女人……
繩索拉著品從目消失在視線中。等他追過去時,前方就是拱形屋頂的大門,外面狂風肆虐,他一下子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如意夫人吩咐道:「紅玉,把箭給她。」
而如此颶風天氣,外面行走艱難,朱小招卻來得悄無聲息,也只有密道可以解釋了。
秋姜抬眸看她,突似察覺到了什麼,拉住她的手腕搭脈:「你的身體……」
室內一片靜寂。因為靜寂,而滋生出更多威壓。
「你已是廢人一個,連你那串神奇的佛珠也都燒掉了,我只要一根手指頭就能殺了你!這樣的你,就算回來了,又能做什麼?」
他對父母十分孝順,對帝王十分忠誠,對朋友十分義氣,對情人十分專一,對所有人都很和善……看似完美無瑕。然而,孝是愚孝,忠是愚忠,朋友全都受其牽連,情人更是被他大方地「讓」出去了。
在頤非看來,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倒霉蛋。
***
「我現在被改成了紅玉。但是,遲早有一天,我會叫回瑪瑙這個名字。」紅玉說完這句話后就走了。
紅玉道:「你自然不知,因為這是你去年離國后,你的好妹妹建的。」
朱小招答道:「不用。我馬上就好。」
「所以你改變主意,打算從從秋姜哦不,姬忽……」頤非說著這兩個字,覺得嘴巴莫名有些發苦,「那裡入手?」
契書是假的,上面的印是用硃砂畫上去的。
暗室里,秋姜握著手中的箭,整個人看起來如遭雷劈,好半天才暗啞地開口道:「老師為什麼要這樣?」
「我只剩下你了……」如意夫人無比悲傷地說道,「我也快走了,我們家……就剩下你了。」
***
紅玉在隊尾嗤笑道:「你怎麼不問問江晚衣?」
頤非想到後來,不知為何,只想笑。
這就是如意門最最出色的細作——鬼血瑪瑙七兒?
「你知道她是誰了?」
他一邊思索一邊被抬回到珠簾前,看到了朱小招,只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
小樓一共就兩層,房間不大,布置得十分奢美。頤非瞟了一眼,連掛帘子的金鉤都鏤金嵌玉,雕琢成鳳凰的模樣,心中暗暗唾棄:果然是新貴的住處,一幅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的架勢,土俗土俗的。
***
隔壁房間,朱小招聽到這裏,拍了拍頤非的肩膀,示意他該走了。
***
頤非被眼前這番奢華到了極點的景象所震懾,喃喃道:「我們程國境內,竟有如此仙境么?」
綠衣已不再,細腰依舊。
他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差最後一步就能走到如意夫人面前,絕對不要節外生枝才好。
紅玉定定地看看秋姜,再看看如意夫人,半響后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嘴裏流出了無數血沫,可她全然不顧,繼續放聲大笑。
七兒,是如意夫人的親侄女!
「但你還沒殺死品老大。如意門還不是你的。而我回來了。」
然後他笑了起來,神色越發放鬆,將匣子的蓋子蓋上,推回到品從目面前:「確實很有誠意。但是,我拒絕。」
而這也越發驗證了他之前的懷疑:秋姜確實對姬嬰格外關注。如今看來,不僅秋姜,如意夫人也很關注姬嬰?
頤非看得嘖嘖。這時,前方真正的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一個稚氣的聲音道:「朱公子,您可還好?夫人讓來問問,是否需要什麼。」
薛采繼續坐在車轅上看他撿,似乎覺得這一幕很有趣。
珠簾后,依稀可見一個人背對眾人坐在梳妝鏡前,碧綠色的衣袍極為寬大,如一片荷葉靜靜地浮在地上。
固然是為了得到她的權力,但也確實付出了真心。
品從目打了個響指,馬車頓時停了下來。
「沒有。她是空著手逃的。此後一年,她們不停地換住處,每個地方我都仔細檢查過,沒有。」
而在姬嬰死前,他做了一些在外人看來非常奇怪的事情:他陸續罷免了族內弟子的官職,讓他們遷居,不允許他們回京,並把自己的府邸和下屬全部賜給了薛采。
這支箭看起來已經很舊了,箭頭上生著鐵鏽,放血槽中殘留著淤血,而且箭頭淬過毒,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紫色,像火燭燃燒后的燭芯。
***
她是皇帝家的人?哪個皇帝?父王嗎?燕王嗎?璧王嗎?還是宜王?
這些年,只有她忠心耿耿地守在夫人身旁;
「因為他想從我們手中奪走如意門。」
紅玉彎腰,把地上的箭拔了出來,帶著些許惡意期待地遞給秋姜。
不知秋姜此刻作何感想,反正頤非覺得自己有點胸悶,脊背上也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層薄汗。這種感覺,跟兒時見到父王時很像,充滿了厭惡、恐懼和不甘。
可是,頤殊為什麼要這麼做?此地有什麼特別的么?
「我走火入魔兩次,現在已形如廢人,元壽不長。」如意夫人平靜地說。
頤非在隔壁房間,看見了這一幕,也聽到了紅玉的這一問。
頤非快走幾步出去,發現原來外面還在屋內。
頤非低聲道:「如意門……就是四國譜么?」
在她刺中秋姜的眉心前,一道白光從她後背刺入,瞬間穿透了她的身體。
這種憐憫的感覺更加刺|激了紅玉,她不敢置通道:「你的意思是……江江是假的?」
此刻,頤非注視著坐在他對面的男子,心中因為之前遭遇的驚訝已經太多,所以儘管此刻品從目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面前,也不覺得如何了。
「這是你從海蛇中淬取的毒液,毒液滲入血液后發作極快,並破壞凝血,中毒者會在十二個時辰內受盡痛苦而死。」如意夫人的聲音顯得很悲傷,「一年前的今天,姬嬰在回城被衛玉衡一箭射殺,就是這根箭。」
大火很快蔓延開來,將旁邊的樓也燒著了。
如意夫人再次咳嗽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緣故,她覺得自己的心軟了許多,看到這樣的場景時,有些承受不住。
從第一次在如意門中見到七兒時起,她就視她為此生最大的競爭對手,很https://m.hetubook.com.com想擊敗她。所以,她先是做了五兒的情人,因為硨磲負責監視同門,五兒擁有監視七兒的權力。她依附他,想抓住七兒的把柄和失誤,但七兒太狡猾了,所做的一切都黑白不明,像一株最會投機的牆頭草,無論風怎麼吹,都能倒向最有利的一邊,毫無破綻。
她為了給她治病四處偷竊殺戮,偷到的食物都先給夫人;
頤非嘆了口氣:「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
紅玉又道:「這些年,人人都說你是未來的如意夫人,因為,如意七寶中只有你是女人。但是,七寶之所以只有你一個女人,是因為其他冒尖的女弟子,都被你用各種方法殺了!」
如意夫人眸底似有嘆息:「傻孩子,如意門中,怎麼可能有公平?」
頤非剛想到這,前方突然嘭地撞上了一幅畫——不知何時某棟小樓的屋頂上架起了一幅畫,畫的風景跟真實景色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他狂奔中沒來得及細看,就這麼一頭撞了上去。
頤非拚命掙扎,卻越掙扎越緊,最後被勒得一動不能動,只能像離了岸的魚一樣橫躺在那喘粗氣。
紅玉顫聲道:「為、為什麼?」
如意夫人看著她,心中五味摻雜,十分複雜。
「你知道是誰。」如意夫人的眼神變得十分複雜,「那個人,先是殺你;然後殺我;再殺……姬嬰。」
薛采笑得兩眼彎彎,終於有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的活潑感。
紅玉面色微變,沉聲道:「我不信!」
「你覺得,我會給你這半年?」紅玉說著,從靴子里抽出了匕首,明晃晃的匕刃,在暗室中映亮了秋姜的眉心,和上面那朵頤非刻出來的姜花。
他的心情十分複雜。
眼看如意夫人就要被那一箭射中頭顱,秋姜和紅玉一前一後地撲了過去。秋姜一把推開紅玉,抱住了如意夫人,用自己的後背擋了那根箭。
世間最惡。
一牆之隔的頤非也在不寒而慄。
頤非的老臉不由得紅了一紅,看著散落一地的契書,還是第一時間選擇了彎腰去撿。
姜花就放在一個人的膝蓋上,八月天很熱,但他卻穿的很多,一身灰藍色的長袍看起來很厚,很破舊,好幾處都露出了棉花。
他像坐在台下第一排的看客,看了一出跌宕起伏錯綜複雜的大戲。
四人一個個地彎腰鑽進洞中。入口雖小,但一進去裏面另有天地,密道高近一丈,寬五尺,朱小招從柴房拿了一盞燭台在前領路,四人行走其中也不覺逼仄。
這下不僅是手,秋姜的心也在顫抖。
謝柳也好,秋姜也罷,最終的最終,只是幻覺一場。
這個發現讓她激動不已,又若有所失。
「所以,你不想把如意門傳給我,你非要傳給她?」血源源不斷地從紅玉的身體里流出來,同時流出來的,還有她的眼淚,「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她終於開口回應道:「你現在,覺得自己有資格跟我攤牌了?」
她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所以,他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牆前,盯著鏡子里模糊成條的秋姜,聽著傳音孔里傳來的咳嗽聲,等待著。
秋姜繼續沉默。
「你其實記得自己是誰,對吧?像你這樣的人,被擄到了如意門,從風小雅的未婚妻,備受寵愛長大的藥鋪大小姐,變成了滿手血腥的殺手。你會甘心?你會真的對夫人忠誠?你那個痴情的夫君風小雅,可眼巴巴地一直等著你回心轉意,棄暗投明呢!」
品從目跑了,他畢竟是地頭蛇,很快就會集結人手反擊,所以行動一定要快!
百年姬氏,就此退出朝堂,退出了眾人的視線。
確實,昭尹是在娶了薛家的嫡女和姬忽后才最終贏了太子、晉王和弘王,坐上了王位。
冰冷的箭頭剛剛觸及她的衣衫,下一瞬,身體突然失重,掉了下去。
想他皇子府的那個地道,雖然建在湖裡十分隱蔽,但也就那麼直來直去的一條,只求危難時能夠第一時間逃走。
小樓起火,只證明一件事——秋姜要「消失」了。
「從目先生是個很高很好看的男人,跟你差不多好看,但他老了,你還年輕。」刀刀對風小雅描述過的特徵,風小雅自然也告訴了頤非。
她只想回房間去休息。
這下真是被如意夫人害死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眉眼清透,舉止優雅,整個人顯得無比乾淨,年輕時必定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即使他現在老了,也老成了女人們最喜歡的樣子。
***
他留下了很多很多遺憾。
然後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姜花的味道。
「璧國姬氏,野心勃勃。一百二十年前,姬敞跟著季武一起打下了圖璧江山,但季武無後,姬氏以自家血脈取而代之。不但如此,還暗中創建了如意門,用青樓賭場斂財,靠死士細作壯大。」
這樣一個人,搖身一變,成了如意門的七寶。
鼻樑的弧度,下頜的位置,竟像鏡子的兩面,完全一樣!
「為了扶昭尹登基,姬家需要一個女兒,以聯姻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態度。」
樓里竟已匯聚了十人,全都身穿綉有白澤圖案的衣服,看見薛采齊齊叩拜:「主人!」
殺人誅心。
劍器上的絲帶足有三尺長,她拔了好久。
秋姜淡淡道:「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燕王,必須先砍掉他的兩條臂膀:一個風小雅,一個風樂天。我一開始,就是奔著他們父子去的。」
她萬萬沒想到,夫人會選擇殺她……
紅玉想到這裏,抖了抖手中的匕首,問道:「七兒,你敢應戰嗎?」
我已絕望,你要幸福。
只是……考驗秋姜就好了,弄這麼一大批人來抓自己做什麼?
而秋姜眼中只有平靜,在匕首的鋒刃下看上去,像是某種憐憫。
紅玉的唇動了幾下,似想反駁,但最終沒吭聲。
掀起帘子,房間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木桶,桶身以上好的紫檀木所制,上面鑲嵌著許多寶石,透露著一股濃濃的奢靡之意。桶內裝滿了水,想必原來是熱的,這會兒已經涼了。
她的表情雲淡風輕,甚至還帶了點漫不經心,彷彿只是在說明天天氣會很好。
「江晚衣說,我的傷半年後就能痊癒。」
朱小招走到一重珠簾前,深深一拜:「夫人,我領七主回來了。」
於是他便笑了笑,再抬眼看向品從目時,眼神說不出的漠然:「為何讓我知曉?」
「可我還是不明白。據我所知七兒九歲時就進如意門了,那麼姬家的那個姬忽,是誰?」
但去年姬嬰歸國途中被殺,璧王昭尹一病不起,皇權落到了姜沉魚手中。
秋姜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黑色,好半天才沙啞著嗓音問:「是誰?」
紅玉眼中的震驚和悲傷變成了憤怒:「你不公,我不服!」
如意夫人的兩大標誌:一綠袍,一細腰。
我已死,你要活。
但這一次,如意夫人破壞了這條門規。
這麼多年,她終於成功地把七兒磨鍊成了最好的繼承人,可這一刻,七兒的冷血卻連她都感到了恐懼。
「朱龍沒事。」說這句話的是走在第二個的秋姜。
無心之人。
「那說明我的任務十分成功,我如今歸來,如意門就應該是我的。」
如意夫人既要躲藏又要能隨時掌控外界的動態,自然沒有比青樓歌坊更好的地方。
品從目卻沒有生氣,而是悠悠道:「有點意思啊,小傢伙。」
頤非跟著薛采走進小樓。
就像當年南沿謝家的「謝柳」消失時一模一樣。
秋姜抱著如意夫人從墊子下的機關里掉下來,在落地前將如意夫人一推,自己先著地。因為再次動用內力,舊傷崩裂,噗地吐了一口血。
紅玉冷冷道:「我叫瑪瑙!沈瑪瑙!」然後她用力一拔,最後一截絲帶也終於抽離了她的身體,帶著血肉落到了地上。
「如意夫人沒有帶上四國譜?」
她忽然明白了和*圖*書這是什麼,手開始抖個不停。
如意夫人再次出聲道:「風小雅想要找江江,所以編造出四國譜在他手上的謊言。而我將計就計,派七兒偽裝成江江接近他,為燕國的奏春計劃做準備。」
「如意門門規第一條『勝者為王』。我就是要在夫人面前擊敗你,讓你輸得徹徹底底!就算你回來,又如何?繼承如意夫人衣缽的人,只會是我!」
「是。」品從目的眼神透過他落到了很遠的地方,「四國譜是我的執念。我必須在死之前得到它。而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頤非在斗篷里笑道:「這法子不錯。」
頤非大驚,連忙飛掠過去,想要抓住秋姜,但地板上的暗板彈了起來,將他彈開,緊跟著,砰地合上了。
朱小招將他送出大門,樓外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馬車。
「什麼意思?」
頤非的手攥得更緊了,但臉上的表情卻更加放鬆,也跟著笑了一笑:「如此說來,多謝不殺之恩。」
頤非頓時無聲。
「所以,秋姜的姜,根本不是姜花的意思,是江江的暗示。我在風小雅那犧牲了三名得力弟子,就是為了讓他相信,七兒就是他那個被略賣的未婚妻。」
秋姜心神一定——分別五年,她終於!再次!見到了這個人。
「我老了……」如意夫人鬆開劍柄,輕輕地咳嗽了幾聲。
***
品從目打了個響指,馬車便開始行動了。
「沒錯,我放心不過你!」紅玉死死地盯著她,毫不掩飾眼中的憎惡,「五兒他們是因你而死的。而且,風小雅說過,你是她的未婚妻,你本叫江江!」
品從目看到他,表情終於變了:「薛采?!」
她不是牆頭草,她無法在如意夫人和品從目之間搖擺,最最重要的是,品從目也從來沒有對她遞過橄欖枝。她只能一條路走到底。
「程境內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東西,你憑什麼拿來跟我交易?」
薛采想到自己的這位前主人,心頭一片悲涼。
他沒來得及跟很多很多人告別。
「你還很清醒。這一點很好。清醒的人,往往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品從目說到這裏,從坐榻旁捧出一個匣子,打開放在了頤非面前,「這是我的條件。我覺得,我比他們都有誠意。」
品從目回視著他,眼神平靜,看不出絲毫情緒:「災難發生時,人們都會帶最重要的東西逃,我炸毀螽斯山,故意放紅玉和如意夫人,還有小招走,就是想知道四國譜在哪裡。」
「我認識如意夫人半輩子,她不想說的,從沒有人能問出來。」
他的一生,就像夜泉下埋在沙泥中的璧玉,想靠水流的力量衝掉上面的淤泥。然而,沒等洗凈,就已脆弱地提前碎裂。
「知道了。」秋姜淡淡道。
但,只是停下來,然後是詭異的安靜。那些暗中跟在車旁隨時待命的死士,並沒有出現。
頤非第一眼,就看到了秋姜。
馬車的車壁突然朝外崩裂倒下,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震響。
頤非瞪著他:「你既來了,為何不早出手?為何就自己來?還有你知道嗎?秋姜就是姬忽……」
然而,她忘了房間里還有一個人。
頤非啞然。
這就是如意門?
我無法擺脫,但你可以斷舍。
薛采點點頭,對頤非道:「為了趕在颶風前到瀲灧城,我只帶了這十人。」
頤非覺得自己的心也像此刻的景一樣——外面狂風暴雨,裏面火燒火燎。
秋姜眼眶微紅,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品從目用欣賞的眼光看著他:「你是聰明人,而且運氣也很好。我知道薛采、風小雅都在幫你。甚至姬忽,也很看好你。」
熊熊大火噼噼啪啪地燃燒樑柱,街上卻一派安靜,沒有任何人出現救火。
頤非最後看了鏡子一眼,什麼都沒說,乖乖跟著朱小招離開。
「那你剛才還用此箭試探我?若我沒有挺身救你怎麼辦?」
頤非一頭霧水地跟著他下樓,朱小招在樓梯下方的牆壁上一拍,又出現了一道暗門,領著他走了進去。
「就憑現在的你?」
秋姜對這種顏色的毒毫不陌生,因為她的佛珠手串里曾經就有一顆這種毒。
還有他們說的那個人,是品從目嗎?真正殺死姬嬰的人,是品從目?!
「我已得了夫人的承諾。」
可偏偏這個時候,七兒重新出現了!
頤非立刻撞飛最近的窗戶跳了出去,邊逃邊喊道:「風緊扯呼,朱兄保重!」
秋姜咬了下嘴唇,抓住這隻手站了起來。
頤非很想問為什麼,但不知為何,看著前方秋姜的背影,卻又不想說了。他有預感,現在就算問,秋姜也不會回答,而真相,等見到如意夫人後自會揭曉。
「主人……」薛采垂下眼睛,出了一會兒神,才道,「去世前,告訴了我四國譜的真相。從那時起,我就知道,如意夫人是他的姑姑,而秋姜……是他的姐姐。」
如意夫人看了紅玉一眼,嘆氣道,「不是我要試探你,而是紅玉堅持如此。」
品從目看了頤非一眼:「有點意思……」他突朝箱子踢了一腳,箱蓋彈開,裏面的契書像蝴蝶一樣飛了出來。
也不知道秋姜怎樣了……
而就這麼一下,一條飛索從遠處甩來,捲住了品從目的腰,將他拉走。
如意門,是姬氏的衍生物。
然而,秋姜變成了姬忽,變成了如意夫人的親侄女,變成了真正的下一任如意夫人。那麼,她之前的所有行為全都有了另外的定義。
頤非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地握緊了。
「知道。」頤非深吸口氣,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是姬忽。」
如意夫人很不滿意她此刻的平靜,卻又覺得這樣的平靜正是如意門最需要的。她心中充滿了矛盾,只能呼哧呼哧喘著氣,頹然地坐了下去,就坐在紅玉的屍體旁:「叫四兒進來處理吧。」
他記得自己在船上曾問過秋姜她到底是誰,秋姜回答說風樂天為了知道這個秘密,事後獻出了頭顱。那麼他呢?此刻的他,又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秋姜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頤非恍然大悟,再細看那一根根支撐著拱形屋頂的柱子,果然是新的。
樓門內,兩個美貌小丫鬟笑吟吟地等候著,也不問為什麼朱小招洗了個澡就帶著三人回來了,畢恭畢敬地將他們領上二樓,然後便躬身退了下去。
「我想見見姬忽。」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后,頤非終於做出了決定,「我想問問她,她到底在想什麼。」
她為了這一天,付出了許多許多。
***
兩人的側影被唯一的壁燈鍍上了一層金邊,紅玉突然發現——這兩人,長得有點像。
頤非的手一下子抓住了鏡子。
白澤侯姬嬰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
桶旁有一組矮几,上面放著絲帕、水盆,還有一具銅雀香爐,裊裊白煙正從孔雀的三根羽翎中升起,香味沁人心脾。
頤非震驚:「你知道?!!」
頤非剛要拍打地板,就聽身後風動,數道黑影撞破窗戶,跳進屋內,將朱小招圍了起來。有兩名黑衣人看見了珠簾后的頤非,當即也舉刀沖了過來。
頤非笑得越發開心:「看來,旭日在時,不選擇夕陽的人不止我一個。」
就在他覺得很不舒服時,嗖,一根箭從天而降,射向梳妝台前的如意夫人。
頤非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見到傳說中最神秘最邪惡的如意夫人,心不禁跳得很快。
幸運的是,五兒雖然死了,七兒也失蹤了,甚至可能背叛了組織,遁世逃走了。
朱小招笑眯眯地看著他,揮手示意黑衣人們離開,然後朝頤非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跟自己走。
最後,還出師未捷身先死,留下一堆爛攤子。
秋姜立刻跪了下去,伏倒在地,輕輕道:「我回來了。」
頤非只覺嗓子干啞得厲害:「舉國財富,只為了換四國譜?」
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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