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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歸程

作者:十四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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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前世·蛇環 第二十四章 預言

第四卷 前世·蛇環

第二十四章 預言

她並沒有回去救那個女人。雖然那對她而言只是隨手之勞。可是,既然當年並沒有誰來救她,那麼她也不會救任何人。
薛采停手,跟頤非對視了一眼,扭頭道:「進來。」
大家都想看看,鼎鼎大名的鶴公是什麼樣子,是不是真的「小娘勿多望,望一望,就要別爹娘」。
頤非擰起了眉:「頤殊的那個新寵?」
想到這裏,她走到銅鏡前,端詳著丰容盛飾的自己,確信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完美后,轉身對侍衛道:「那麼,朕便去驛站拜會一下小薛相吧。」
他把白澤留給了他;
這個殘局,就是如意門。
他甚至把姬忽和如意門……也留給了她。
侍衛不敢勸阻,躬身退下了。
「那便明日再說。」袁宿說罷便閉上了眼睛。
「月侵太微,南出端門,燕雀驚飛,蜂群遷鬧,左右掖門,將有地動。」半個時辰后,頤殊在寢宮中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擰眉不語。
然後,姬嬰對他說:「我本以為時機成熟,可以靜下來好好整頓,但老天,卻不給我時間……也算是姬家的報應到了吧。我一死,姬氏這個毒瘤也終於可以割掉了。小采,如果你選第二條路,就要為我做一件事情。」
「女王連夜將袁宿召入宮中,不知袁宿用了什麼法子,女王的孩子又沒了,且行色自如沒有異樣。自那后,女王便很信任他了。」
去年父王壽宴,化名小虞的姜沉魚來到程國后大出風頭,令彼時還是公主的她看得來氣,很不順眼,便派殺手想趁暴亂之際抹殺她——就像她之前抹殺過很多她看不順眼的漂亮姑娘一樣。
在籠子里被錦衣玉食養大的鳥,雖然會渴望外面蔚藍色的天空,但把籠子打開,它們飛出去后,還是會迫不及待地回籠子,因為它們沒有辦法在外面生存。
「時間太短,查不出更多。」
對於他的擔憂和慈悲,薛采有時候不屑,有時候感慨,但更多的,是想念。
薛采只說了一個字:「滾。」
「不去了。」袁宿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們把觀星的結果稟報陛下吧。」
他對他說的事,就是除掉如意門,以及……給姬忽一條活路。
此刻夜已深沉,周遭店鋪都關門了。酒肆老闆提著燈籠站在門口,見她就罵:「怎麼這麼晚?」
酒肆老闆還在一旁罵她,半點幫把手的意思都沒有,還說她耽誤生意,要扣酒錢。女人好脾氣地陪著笑,好不容易搬卸完了,接過酒肆老闆扔來的錢袋數了數,臉上露出刺痛的表情,但最終什麼也沒說,推著獨輪車又走了。
「他的本事就是提議在好好的樓房上加蓋罩子?」頤非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拱形屋頂,很是不屑。
袁宿目不斜視地上了軟輿,一個女郎問:「國師,去皇宮么?」聲音如出谷黃鸝,動聽之極。
薛采至今還記得姬嬰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唇角含笑目光溫柔——公子真溫柔啊,那麼那麼溫柔。溫柔地拒絕了姜沉魚;溫柔地放過了姬忽,再溫柔地將彼時奴隸之身的他從泥潭重新拉回天際,給了他無上榮光。
女郎一怔。
他快死了。
頤非看著他耳旁微白的鬢角,心頭微嘆。
於是頤非忍不住問道:「姜皇後知道嗎?」他很好奇,在此刻薛采心中,姬嬰和姜沉魚,到底孰輕孰重。
他翻來覆去,最終抱著枕頭起身,敲響了隔壁房間薛採的門。
「父王身邊有很多如意門的人看著……」
正如秋姜所說的那樣,不是明君,程國必死。
可是她的父親不是普通人,是程國的皇帝。想要除掉他,太難了。
「不用擔心。去吧。」姬嬰微微一笑,他笑起來可真雲淡風輕,她想,她從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男子。外表溫靜柔軟,可內力蘊滿力量。
姬嬰也不勸說,點頭道:「好。那麼,公主現在帶著我的人回宮,將你父王交給他們,便可以了。」
結果自然沒殺成。因為小虞不是普通葯女,她是璧國國主昭尹的妃子,後來成了皇后,更在昭尹病重后臨朝稱制,成了璧國第一人。
憑什麼?
希望那個男人快點死,好結束那屈辱罪惡絕望的生活。
這個少年,正是程國新立的國師,姓袁名宿字見見,今年不過十七歲,擅風鑒,精五行。更有傳聞說他因面目姣好,是女王頤殊的新寵,女王對他言聽計從,耗費巨資為他搭建觀星塔不說,還在全國五處地方搭了五個罩子,名為聚星陣,用來給女王添福。
頤非皺眉,沉吟道:「那麼你們覺得,他突然說有朝臣謀逆,是出於什麼目的?」
頤殊淡淡道:「行了,你回去吧。若有人向你打聽消息,就將觀星結果告知,不必藏著。」
怕他又是另一個如意門,又一個讓她生不如死的陷阱。
「我姐姐姬忽是個可憐人,我本想著她既已失憶,是上天垂憐,起碼讓她可以擺脫這般不堪的宿命。然而,我一死,誰也不知她會不會恢復記憶,更不知她一旦恢復記憶,會給天下帶來怎樣的麻煩。小采,必要之時,你就殺了她。」姬嬰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冰涼,可他的話暖徹人心,「做這種決定是很難受的。所以,在那之前,你放她三次,第四次,便可以毫無負擔地下手了。」
頤殊接到奏報,也很驚訝。她故意在璧國中選薛采,就是為了噁心噁心素來跟她不對付的姜皇后,結果,姜皇后竟真的同意薛采赴約了,葫蘆里埋得什麼葯?https://www.hetubook.com.com
薛采道:「我讓你跟姬忽一起回程,是因為我知道她會不停地將你卷進如意門的事情中,你會看到很多東西——以前,身為尊貴的程三皇子的你,所看不見的東西。」
「敢說吾國皇后不可愛,放肆!」
「你知道我有何願望?」
「此女不能留了。」
薛采沉默了一會兒,似有不悅道:「她更沒必要知道。」
她非常震驚。震驚過後,卻又萌生出了希望。
夜色深沉,頤非卻睡不著。
「對!」頤非一骨碌坐起來,熱切地看著薛采,「你也這麼想是不是?」
朝堂中,人人彼此懷疑猜測,有藉機滋事把矛頭指向政敵的;民間,百姓們則紛紛為地震而做準備。
葛先生面色凝重道:「宮中急訊,國師夜觀星象,稱月侵太微,南出端門,燕雀驚飛,蜂群遷鬧,左右掖門,將有地動。」
然而,姬嬰沒有想到的是,薛采並沒有等十年。第一年,他動用手段將失憶的秋姜吸引到了自己府中就近看著;第二年,他見姜沉魚為略人之惡而哭,決定加快速度。他暗中籌備好一切,同燕王聯手,將頤非和失憶的秋姜一起推上了回程的道路。
頤殊邊躲邊笑:「誰、誰說我、我一定會嫁你?」
想要活下去,就得勵精圖治,重整民生,開啟民智。而落實到具體措施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剷除如意門。
「陛下想收服薛采。」
「是。你夠快了。才一年,就給我製造了如此好的反攻良機。可薛采,你如此幫我,圖的又是什麼呢?」
女郎們只好抬著他回府。
秋姜若恢復記憶,看她選擇。若肯棄惡從善,皆大歡喜;若跟如意門繼續做惡,就殺了。
公子被抱在朱龍懷裡,頭髮和衣服都濕透了,因此看起來越發荏弱蒼白——他是當時天下最有權勢之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在那一刻,卻讓所有人都看見了他的虛弱。
葛先生是「切膚」的頭領,常年遊走四國,表面上四處募捐做善事,私底下調查那些失蹤孩童的去向,此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
少年轉身走到一張四四方方的矮几前,矮几雖矮,但十分大,長寬都是九尺九寸九分,上面赫然是一盤輿圖。
夜色深沉,程宮中卻有春色無邊。
頤非默然。他知道薛採在說什麼。
頤殊將目光收回,這才看見自己的腳還在車夫的背上。於是她繼續上車。
而這一切,都讓頤殊更噁心她。
頤非想著想著,自嘲地笑了起來:「所以,我這是被私情沖昏了頭?」看著燭光中薛采人小鬼大的臉,他挑了挑眉道:「喂,小孩,你瞧不起我吧?」
姬嬰看出他的變化,擔心他將來變成一個魔頭,所以在他腳上系了根線,必要之時拉一把。
「女王半信半疑,命人將他送走。此後老老實實地禁了一個月,沒忍住,還是破戒了。不久之後,女王便有喜了。」
「有區別?」
然後如意夫人出現了,說要幫她。她無比感激,覺得暗無天日的生活終於有了盼頭,有了一道門。走過那個門,就可以獲得新生。
頤殊總是忍不住想:憑什麼姜沉魚那麼幸運?好希望看見她的痛苦和絕望。
女人連忙解釋山路濕滑,進城門時又耽擱了一陣子。一邊解釋一邊開始卸貨。
「當然,前者是任務,後者是感情。她已對袁宿生了情誼,才不忍心見他不睡覺,才因他總算肯睡覺而鬆口氣。」
頤非輕笑起來,笑到後來,卻復惆悵。他繼續注視著床頭的流蘇,那流蘇一盪一盪的,他的心也似跟著蕩來蕩去,難以平靜。「你知道嗎?當我聽品從目說如意夫人掌握著四國譜時,心中就冒出了一點期盼……」
「國師聽聞三濮坊著火,三天三夜沒合眼,今晚又上塔看了半宿的星星,疲憊得很,總算回去睡了。」
馬車重新拐回那條街,她再次看見了那個女人。如她預料般地,乞丐們已將她圍了起來,她掙扎求饒,卻死活不肯交出錢袋,於是他們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她一口狠狠咬在其中一個乞丐的脖子上……
她只是命車夫將車趕回了姬嬰的臨時住所,再次敲響了那戶人家的門。
秋姜若沒有恢復記憶,自然會幫助頤非幹掉頤殊。頤非稱帝后,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容忍如意門,如意門必將滅亡。
「而你現在……」薛採的聲音在這樣清冷的夜裡,聽起來很低沉,「最重要的事,不是秋姜。」
姜沉魚就像璧國的她的翻版,可是卻那麼那麼好命。沒有暴虐瘋狂的父親,沒有爾虞我詐的兄長,不用出賣身體,不用出賣尊嚴,她甚至沒有野心,可權勢會主動朝她撲過去,把桂冠戴在她的頭上。
侍從們齊刷刷起身,畢恭畢敬道:「是,國師!」
頤非看了薛采一眼:「你對此人如何看?」
姬嬰便笑了,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十年後,一切就拜託你了。」
「只有葛先生。」
如此,頤非躺在他的榻上,他坐在榻旁的地上,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番。
袁宿坐在馬車裡,膝上放著一個沙盤,流沙的圖案隨著馬車的顛簸而有所變化,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這些變化,好半天才抬起頭來,看著坐在他對面、一身黑色斗篷的頤殊道:「此行並不兇險,但還是建議陛下不要去。」
「二,有誰得罪了他,他想藉此機會除去對方。」薛采又補充道,「當然,更有可能的和*圖*書是一石二鳥。」
蘆灣司天台的觀星塔的最高層,站著一個身穿紫衣的少年。
頤非微驚:「金蟾是有子之兆?」
「不破不立。十年太久了。」年輕的薛相站在書房裡,對著牆上那個巨大的白澤圖騰沉聲道。
袁宿注視著沙盤:「嗯。」
乞丐們拿著錢正興高采烈地準備分時,前方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因此,如今蘆灣人人皆知,女王的八個王夫候選人,少了三個,包括之前早就受傷養病中的王予恆。
袁宿抬眸注視著她,最終什麼都沒說。
頤殊便轉身準備回宮,來到馬車前,車夫遠遠看見她就跳下車轅跪在了地上,一旁的侍衛們也都齊齊叩拜。她伸出腳踩在車夫的背上,被侍衛們扶上馬車時,看見街道那頭有一輛獨輪車,車板狹窄,不過三尺寬,上面卻壘著小山般高的酒罈,加起來差不多四五百斤。一個乾瘦佝僂的女人吃力地將車推到一家酒肆門口。
能不能添福大家不知道,但勞民傷財,搞得天怒人怨卻是真的。
薛採的眉頭皺了起來,但因為他背對著頤非,所以頤非看不見。
***
「後來,她成了璧國的淑妃,再後來,又成了皇后。而我,變成了花子——叫花子。」頤非再次輕笑,笑聲里卻有無盡心事難以言述。也許是這夜色深沉,壓抑得人很想傾訴。又也許,是因為他在薛采面前本就毫無形象,無需擔心他恥笑自己,「坦白說,這一年,過得挺憋屈的。每日被花子花子的叫著,都快忘了原來的名字是什麼了……」
「我會說服燕王和宜王一起出面扶你繼位,你將成為唯方百年來的第一任女王。」
「因為陛下是帶著願望去的,而這個願望,不能實現。」
想到這裏,薛采突然起身,大步走向頤非。頤非即驚且喜:「你終於肯上榻跟我睡……」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已被他狠狠地打了幾下。
不過一年,卻已物是人非,故人不在。
那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卻在抉擇來臨的這一刻,有了猶豫。她咬著嘴唇,沉聲道:「若要皇位呢?」
白衣女郎連忙伏地而跪,「誓死效忠陛下!」
薛采一把將肩膀上的腦袋推開,理了理散發道:「請他稍候,待我更衣。」
其實想想,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自由?齷齪醜陋的事情每個地方都在發生。起碼,身為公主,她從沒為生計發過愁。既然同樣都會受辱,那麼,踩著別人的背去受辱,總比被人踩著要好一點。
薛采盯著他,看了半響,一笑。
葛先生嘆道:「薛相所查,已遠勝過我們。」
男子突然一把將她撲在身下,狠狠地掐了一把她的腰:「小沒良心的!三天後你就要嫁給我了,不該有的心思還是全都斷了吧!」
如果謝長晏在這裏,就會覺得跟公輸蛙送給她的那張玉京輿圖很像,只不過,更大,也更為精緻。
「姜沉魚也就算了,她多美啊,宛大的程國就沒出過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她來了,往船頭一站,風吹著她的斗篷,颯颯作響,我當時在馬車上看見她,心想,這大概便是詩經里說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吧……」
頤殊注意到她的一隻腳還是跛的,小小的身軀抱著一壇壇半人高的酒缸,艱辛地往肆內送。
「雖然很想看到姜沉魚痛失所依的樣子,但是……薛采是公子的奴僕,他的心血,他的繼承人。看在公子的面上,我決定放他一條生路。」頤殊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抹亂了沙盤。
女郎們對視著,顯得有些為難:「我們恐怕說不清楚。」
是頤殊。
***
頤非從薛采肩上探出腦袋道:「只有葛先生?鶴公沒跟他一起?」
頤殊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是是是,他們都是傻子獃子孩子老頭子,只有你,好哥哥,我的心中只有你……」說完,像一灘快要化開的水,柔軟溫存地朝男子裹了上去。
薛采這下不僅僅皺眉,而是默默地攥住了被角。
「我不懂。紅子懂。」
葛先生繼續道:「袁宿此後又給了好幾個建議,被採納后都被證實頗有奇效,便受封國師之位。而選夫盛宴訂在九月初九,也是他選的日子。」
姜沉魚一直想殺她。頤殊十分清楚這一點。
朱龍來開門時,似半點都不意外,沉默安靜地將她領去見姬嬰。姬嬰坐在院子里,正在看月亮。頤殊甚至注意到,他的左手拇指上戴著一隻紅色的扳指。他就那麼一邊輕輕撫摹著那隻扳指,一邊看月亮。他靜坐的樣子真好看啊,月光照在他的白衣上,綻化出玉般的柔光。
***
侍衛驚道:「陛下要去驛站?應讓薛采入宮覲見……」
葛先生笑了笑,笑容里卻有很苦澀的味道:「殿下圖謀不過一年;而我們,已籌備等待了十五年啊。」
豪華馬車緩緩馳過長街,她從車窗處看見那個跛腳女人找了個角落,鋪開草席就那麼蜷縮在車旁睡了。遠遠的幾個乞丐擠眉弄眼,像是要向她走過去。
「我並沒有讓你等很久。」薛采終於開口道,卻依舊沒有回頭。
而輿圖所顯示的,是整個程國。
薛採的視線投遞到很遠的地方,彷彿看著誰,又彷彿是在看著自己:「我一輩子只答應過兩件事。一件,是姑姑,我答應她重振薛家;另一件,是主人,我要為他收拾殘局。」
確實,這一路上,他看見了民生疾苦,親自感受了略人之惡,他看見了危境,卻也看見了出路。
「若要自由和圖書如何?」
他們借她之手給程王銘弓下毒,卻又不肯讓銘弓死,因為要留著他的命挾持她。他們也給麟素下了毒,覺得病弱的麟素更適合作為下一任程王,下一個如意門的傀儡。
頤非好奇道:「你還懂這個?」
頤殊的馬車再次從深巷前經過,頤殊從車窗里看著那個女人死時的樣子,她的手裡仍死死捏著錢袋。袋子被劃破,裏面的錢被拿走了。
頤非拍拍空著的半邊榻:「真不上來?」
在自由和皇位之間,也許有人會選擇自由,但那個人,絕不是她。
頤非明白了他的意思。姬忽一事事關姬嬰,所以,薛采絕不會主動泄密,這是他對姬嬰的一點柔軟情懷,卻比世間任何事都重要。
頤非噗嗤一笑:「這對頤殊來說恐怕很難。」
事實上,自三濮坊起火,失去秋姜,哦不,姬忽的下落後,他就睡不著了。
少年的手依次從五個罩子上劃過,就像劃了一個星星一般,面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情緒,最終起身道:「走吧。」
「其實,很多時候我也瞧不起自己啊。你看看我,一把年紀,一事無成,嫉妒自己的親妹妹,卻鬥不過她,跟喪家之犬般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有人肯幫我,我卻將一腔心思全放在了女人身上……」頤非看著頭頂的流蘇,流蘇已經停了,他那點活動的心思也似跟著死掉了,「兩次。兩次,我兩次喜歡上的,都是昭尹那廝的女人。你說,是不是挺可笑的?」
「不選我,你想選誰?胡老頭?薛毛頭?風病鬼?馬蠢貨?雲二傻?還是周道士?」
一旁駐守的侍衛,和塔下等候的仆婢加起來有近百人,怕驚擾少年,全部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有懂風水的,聲稱那是有大臣將叛變的預兆;不懂的,便從字面理解蘆灣要地震。
頤殊明眸流轉,吃吃地笑了起來:「你吃醋啊?」
我要當皇帝!
***
而且,幾日前瀲灧城那個罩子真的著火了,整個三濮坊全都燒成了廢墟,幸好沒有波及其他地方。女王震怒,命瀲灧城城主徹查此事,並命袁宿儘快修復聚星陣。
白衣女郎行禮退下。
頤殊抬手打斷他:「休要啰嗦,去備車。另外,通知袁宿,讓他陪朕一同去。」
葛先生見薛采並不顯得如何著急,便也放寬心,詳細解說道:「袁宿初入蘆灣,衣衫襤褸,風塵僕僕,光著一雙腳,每天行走在大街小巷,東看西看。然後有一天,在宮門外高喊求見女王,被侍衛一通暴打。第二日,鼻青眼腫地又來了,拉了條橫幅,上書『龍脈將斷,大旱將至』,侍衛們氣得當即把他抓入獄中關了起來。此後整整三個月,蘆灣沒有下過一滴雨,更有海水倒灌,污染了很多河流。女王不得不祭天求雨,卻沒什麼效果,直到聽說有這麼個人,便將他喚入宮中,問有什麼解決之法。袁宿說要在城中布一個聚水陣,女王將信將疑,便讓人按照他說的去做,封了六十六處浴場,並在西南海域一帶的地下埋入定靈幡,最後開山取土,將被海水污染了的五百畝田墊高五尺,在上全部栽種苜蓿草。說也稀奇,不久之後,就下雨了。」
頤非頓時鬆了口氣。
「頤非。」薛采忽然喊了他的名字,認認真真的口吻,令頤非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嚴肅了起來。
「葛先生真是耳目通達,如此隱秘之事,竟也了如指掌。」
頤殊在那個看似平凡但其實很不平凡的夜裡做出了改變命運的選擇。
「若要自由,你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安排你假死遁世,找個海闊天空之地,重新生活。我保證如意門不會發現,也不會追尋。」
「膽敢覬覦吾國皇后,打你還是輕的。」
袁宿走下觀星塔,便有一頂白色的軟輿等著,抬輿的是四個臉蒙紗巾的妙齡女郎。對此也很多人曾表示過奇怪:女王那般善妒,怎會允許她的新歡身邊有其他女子?
然後姬嬰將目光轉向了她。
只希望那個名義上是她生父的男人死掉。
薛采懶得再聽他貧,直接道:「你不必告知風小雅秋姜就是姬忽。」
葛先生笑了笑:「袁宿很有幾分真本事,未必是以色上位。」
「我沒有朋友。」薛采道,停一停,又補充了一句,「我只有主人。」
我要把那些欺凌過我的所有人通通踩在腳底下!
頤殊回到床榻,掀開帘子,榻上竟有另外一人。剛才白衣女郎進來稟事時,他便在帳內沒出聲。此刻,他看著頤殊,忽笑了笑:「這是第幾個了?為什麼也不能留?」
頤非明白了。蘆灣大旱之事肯定之前被彙報給了薛采,百言堂里的七智為他剖析了此中的道理。紅子擅天文地理,看出袁宿這番做法分明是正統的治水之道,若直接說出來,反而沒人會聽,披了個神棍的外皮后,頤殊倒真的上當了。
頤殊繼續注視著銅鏡中的自己,目光微閃,卻不知為何,帶出了些許哀愁。
見他說到正事,頤非收起散漫之色,盯著床頭的流蘇看了片刻,才道:「我以為你跟風小雅是朋友。」
就在她一步錯步步錯,眼睜睜地看著一切都失控了,都將落入如意門之手時,姬嬰出現了。
然後馬車就拐了個彎,看不見了。
如果頤非在這裏,就會看出燒毀的那一處,正是瀲灧城的三濮坊。
矇著面紗的白衣女郎道:「啟稟陛下,左右掖門要地震,得趁早做準備才是。」正是聲音格外好聽的那一個。m.hetubook.com.com
那些人便跪了一盞茶。
頤非想到這裏,暗罵了一句雲閃閃。按理說,有雲家內應在,對於蘆灣發生的大事頤非不會不知道,可袁宿此人早前被雲閃閃講給頤非聽時,只用一句「女王的小白臉」帶過了。現在看來,此人哪裡只是小白臉那麼簡單。
每每閉眼,就看見那對流血的耳朵,和留在沙灘上的那一個個顫顫巍巍的腳印。肆虐的海浪層層衝擊上來,洗刷著那些腳印,也洗刷著他的心。
而在那個夜裡,蘆灣城的某條深巷裡多了具跛足女子的屍體。
風小雅的馬車直接去了驛站,驛站里的人總算見到了他,卻發現車裡不止他,還有一位小丞相。消息傳出后,眾人大驚——薛采也來了!
薛采表情一沉。
「我問她原宿在忙什麼,應回答『閉門不出,三日未眠』,而不是『總算回去睡了』。」
薛采答道:「通常而言,我不會把人想得那麼好。我建議你也不要太期待。」
「別這樣,明日就要進蘆灣了,危機四伏,生死難測。沒準這就是咱們共處的最後一夜,來來來,陪哥哥談談心。」
我要誰也沒法再操縱我,我要隨心所欲,我要萬人之上無人之下,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頤非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
頤殊的手揪住了車榻上的流蘇,忽道:「掉頭,回去。」
頤殊的目光閃了閃,笑了:「去吧。」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所以你必定已有準備。」頤非眨了眨眼睛。
即便如此,頤殊仍然感激姬嬰,因為姬嬰沒有像如意門那樣騙她,他真的讓她當了女王,也真的就此放手,沒有藉機要挾她。更更重要的是,他很快就死了。死亡讓他顯得越發完美。他成了頤殊心中最最柔軟的存在。
然而誰也沒見到。
好快……
薛采淡淡道:「海水倒灌若是因溫泉挖掘太多而致,確實把溫泉封了就能大大緩減。」
三日後就是選夫盛宴,成敗在此一舉。
頤非瞪他:「你會不會安慰人?」
姬嬰讓他放過姬忽三次,也許為的不是姬忽,而是他。
薛采想,他跟姬嬰確實不一樣。姬嬰心太軟,很多事明明可以乾脆利落地處理掉,卻總想兵不血刃地完成。可七歲就經歷了滿門抄斬、從貴族變成奴隸,從天堂墮至地獄的他,早已磨礪了一顆鋼鐵之心。
死士點點頭,又影子般消失在了垂簾后。
她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本心:「我要自由。」她要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生活,離開這骯髒醜陋的一切。
地動的預言在一夜間傳遍了蘆灣。
頤非的眼睛亮了起來:「孤兒出身,意味著我們調查不到他真正的出身;算命先生離世,意味著我們無法獲知他兒時的品行造化;跟商旅同行,意味著不知他跟什麼特殊的人曾有接觸……也就是說,他很神秘!而神秘,既意味著有問題。」
「莫非你睡覺打鼾摳鼻磨牙放屁?」
「你想讓我做什麼?」
她卻已不敢再輕易選擇。
後來她想,姬嬰其實早就知道她會選皇位的。
黑色的馬車關得緊緊的,風小雅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只有一隊身穿銀甲的妙齡少女,策馬護衛在馬車身旁,神色肅穆,不容冒犯。
事後程國百姓們對此自有一番議論和比較:「同樣出行帶姑娘,鶴公帶的姑娘一看就不好惹;國師帶得姑娘們一看就很神秘;還是前三殿下帶的姑娘們好看又風騷,走過路過,那各種媚眼拋得啊……」
到了下午時,又少一個。因為胡九仙年邁體虛,落水后大病一場,雲笛請遍蘆灣名醫,都說要卧榻養病,尤其要避免過病氣給其他人。
他們抬起頭,便看見了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女人朝他們微微一笑,再然後,用一桿槍,穿透了他們的喉嚨。
我要除掉如意門!
頤非連忙捂住腦袋道:「不是的不是的,那是初見!當時她還是小葯女,誰知道她後來會當皇后?女人沾了權勢就不可愛了,我早就沒那心思了……啊喲!啊喲!為什麼還打?」
頤殊將目光收回,落在自己的手上,忽然嗤笑了一下。
頤非眼中忽然有了淚光:「明日就要見到鶴公,實不知該如何跟他說秋姜之事。」
好比此時此刻,睡在榻旁的地上聽頤非說了半宿狗屁心事的薛采,覺得自己很想很想他。月光透過窗紙淡淡地照著窗邊一角,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人說:「這月光,照著程國,也照著璧國。有我的。是否也有你的?」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回答:「我沒有牽挂的東西。」
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看,晚風吹著他的袖子和下擺,彷彿就要乘風而去。
再然後,隨著馬車前行,又什麼都看不見了。
少年負手立在塔上,塔極高,足有九九八十一層,能將整個蘆灣城盡收眼底。夜月下的蘆灣形如一條盤踞吐芯蓄勢待發的大蛇,其中兩個腥紅的眼睛,便是程國的皇宮所在。
「女王經此事後開始提拔袁宿。有一天,袁宿問她,最近是不是經常夢悸,女王回答夢見一隻金蟾在水池裡沖她哇哇叫,非要往她身上跳。袁宿告訴她絕對不能讓金蟾跳進她懷中。女王問如何做到?袁宿回答禁慾,直到夢見金蟾離開。」
大概是因為此事牽扯到了姬忽,薛采神色微動,將門關上了。但他沒有上榻,而是找了個墊子席地而坐。
「月亮進入左右掖門,又向南出端門,意思是,會有大臣叛逆,君王將有憂患。」頤殊走到香爐前,和圖書將裏面的香撥了撥,緩緩道,「再過三天就是九月初九,魑魅魍魎如今都聚集在了蘆灣,誰對我忠心,誰會被收買,屆時,能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一開始想的沒有這麼複雜。
「我不會有所負擔。」彼時的薛采倔強地說。
「你覺得姬忽不顧一切地回去如意夫人身邊,是為了得到四國譜?」
頤殊本已入睡,此刻掀開床帳,身上穿著一件光滑如水的寬大絲袍,光著兩隻腳,下榻踏在柔軟的白虎地毯上。白虎稀罕,富貴人家不過用它拿來做衣,而她倒好,製成了鋪滿整個寢宮的地毯。
這就……一年過去了。
男子道:「你不讓那些姑娘喜歡袁宿,就別安排她們去侍奉他。給袁宿派些男人抬輿,他好你好大家都好。」
第二天一大早,馬家拉著周家在女王面前告了雲家一狀,說雲笛之弟雲閃閃在玖仙號上一擲萬金,被馬覆訓斥后,于沉船之際發難,將馬覆秘密殺害。所以迄今為止,玖仙號上的其他人都找到了,唯獨沒有馬覆和周笑蓮。周家複議,並搬出了許多雲閃閃窮奢極欲的罪狀,當面問雲笛哪來那麼多的錢。雲笛反駁都是雲閃閃母親的嫁妝,同自己無關。兩派在早朝時爭吵不休,鬧得女王頭疼無比,命令雲笛繼續搜尋馬覆和周笑蓮的下落。
無數人涌去看熱鬧。原因無他,這是目前賭場里賠率最小的候選者。在此之前,有關於他的傳奇生平、他的十一位夫人、他的美貌、他的病,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
彷彿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但細想起來時,那個吉日又似乎是昨日。
頤非大驚:「這是做什麼?」
「這就看公主殿下想要的,是自由,還是,皇位。」
易容了湊在人群中看熱鬧的頤非冷不丁聽到自己的軼事,不由一怔,繼而輕笑起來。
而上面的五個地方,被各加了一個水晶罩。五個罩子聯起來,像一個星星的形狀。此刻,其中一個罩子里的屋舍模型已經燒毀了。
少年看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
頤姝打個響指,某道垂簾后立刻冒出了一個身穿黑衣的死士。
他把璧國留給了他;
請神容易送神難。等她有所發覺時,一切都已身不由己了。她無法擺脫如意門,無法抗拒如意門,必須按照他們說的做下去。
結果,卻在如意門的陷阱里越陷越深,如意夫人掌握著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人脈,在她身上扎了無數小孔,孔里系著線,想把她當做提線木偶一般操控。
薛采冷冷地看著他:「一,我跟你沒什麼交情;二,我不與人共寢。」
姬嬰看出了她的猶豫和恐懼,什麼也沒說,只將一張捲軸緩緩打開,擺在她面前。捲軸里是一幅程國的輿圖,他在螽斯山上點了一點,說:「如意門的老巢,在這裏。」
***
眾人大驚——要地震?!
最終少年將負在身後的手伸出來,遙指著蛇身的某個方位道:「月侵太微,南出端門,燕雀驚飛,蜂群遷鬧,左右掖門,將有地動。」
門開后,一名白澤暗衛走了進來:「公子,葛先生到了,說有急事求見。」
半盞茶后,薛采和頤非雙雙坐在了葛先生對面。
薛采翻了個白眼,倒頭就睡,一幅不願再跟他多言的樣子。
可現在,他有了。
姬嬰問她:「要自由嗎?還是,要皇位?」
薛采賠率雖比風小雅高很多,但論名氣,卻比風小雅大多了。在此之前,大家都以為他不會來的,沒想到,他竟來了!
頤殊搖了搖頭:「薛采雖早慧,但不過一總角小兒,又是璧國人,我既不像燕王那樣愛才,也不像姜沉魚那樣信任他。留著他還怕被他反噬,要來何用?更何況,我已有了你。」說到後來,眉梢眼角情意綿綿。
「你占卜的結果是薛采不會走,對嗎?」
袁宿卻似完全看不出來,面色依舊很平靜。「那麼,陛下是想讓薛采走。」
薛采沉默片刻,道:「此人孤兒出身,從小跟著算命先生走南闖北。十歲時師父因病去世,他便跟著宜國的商旅四處漂泊。去年三月才回到程國,九月入蘆灣,不過一年便已位居人臣。」
「是。」白衣女郎又行了一禮,剛要離開,頤殊忽又叫住她:「見見最近在忙什麼?」
當時的薛采心中一片茫然,反覆想的只有一句話:他怎麼會死呢?他可是姬嬰啊!
頤殊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誰說這是要地震的意思?」
頤殊溫柔親切地看著他,微笑道:「既無兇險,為何不讓朕去?」
薛采穿著褻衣來開門。門才開了道縫,頤非就跟魚兒似地從他身側滑了進去,徑自將枕頭放在薛采榻上,笑道:「說來咱們也認識許久了,相交匪淺,但還沒同床共枕、抵足而眠過。這樣的友情是不完整的,來來來,今日把這份情誼補上。」
頤殊掀開車窗的帘子,外面夜色降臨,華燈初起,正處於喧囂平息、幽寧漸起之時,她的眼睛里也不禁有了很多變化。「去年也是這樣一個夏天的晚上,璧國的白澤公子姬嬰來見我,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想要自由,還是想要皇位。」
大家都在議論此事,直到黃昏時分,風小雅的黑色馬車出現在了蘆灣城門外。
兩人正在打鬧,房門忽被輕輕敲響。
然後她跪了下去,說:「我選皇位。」
「兩種可能。」薛采答道,「一,選夫盛宴在即,女王擔心諸如你這樣的人回來鬧事,所以讓他尋個理由先在朝臣中徹查一番,以保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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