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收拾收拾就走吧。」張魏然說，「這地方你待不長。」
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她硬是忍著一聲不吭。第二天醒來眼睛紅腫無人詢問，好像沒事兒人一樣照舊去上課。什麼社團也不參加, 什麼事情也不響應。
後來熬不過方楊的各種『低聲下氣軟硬兼施』還是去了，食堂里倆人打了一桌子菜吃不完。方楊又帶她去了自己宿舍，八個人的空間里聲音比蚊子還得小。
她低頭端起杯子將茶水一飲而盡。
張魏然沖了涼穿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夜景，有服務員敲門進來送他要的紅酒。想來應該是生手不小心弄出了動靜，待身後人離開時他回頭看了眼只覺得莫名熟悉。
他說完站直了，轉過身就走。
兜裏手機這時候響了。
張魏然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又自己坐了會兒才驅車走了。車水馬龍的北京城像海流似的將他淹沒，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那眼神和酒吧那晚一個樣子。
「我沒說你這樣了。」沈秀對外一致都說成他去了外地打工, 陳皮將他出事後餘聲的一件件事都說了, 「前幾天聽說她去了北京讀大學。」
「你幫我看看梁敘吧。「許鏡眼睛一閉淚又下來了，「是我連累他了。」
剛開始那段日子她是真不習慣。
「還是跨專業？」
晚上肚子疼得翻來覆去。
許鏡叫著『爸』淚水直流。
甚至開m•hetｕbooｋ•com.cｏm始反思自己的錯誤，因為那晚餘聲破天荒的給余曾打了個電話，她只記得父母說了近一個小時。等陸雅從卧室出來的時候，餘聲幾乎要淚流滿面了。
「讀的國畫？」
梁敘一直低垂著眼睛。
北京最近又陰了下來。
「不去。」餘聲正坐在圖書館看書打發時間，「懶得動。」
待走廊里就剩下他們倆，張魏然饒有興緻的打量著。他正要開口說話，隔壁房門有人出來了，許鏡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彎了個腰就匆匆走遠。
餐廳里安靜極了，倆人之間的氣氛凝結了有十幾秒。餘聲看了張魏然一眼，站起來禮貌的輕輕頷首。好像就是那一剎那，張魏然眼前仿若出現了一個幻影。
倆人去對面餐廳坐了一小會兒。
可能是經期來臨的緣故, 餘聲近日有些沒勁頭。她連續兩天除了上課就趴在床上睡覺, 整個人瘦了一圈。白天的宿舍沒有人在, 餘聲去了超市買紅糖, 兜里沒帶夠零錢空著手回去了。
監獄外頭爬山虎瘋狂的堆滿了整面牆壁。
「為什麼。」許鏡對著他的背影問。
「確切的說，」方楊道，「從高中開始我就決定了。」
十一過後的一個日子她剛去公交站送走方楊，回來路上被一輛黑色卡宴攔在了學校門口。許久未見的張魏然從車上下來了，餘聲吃驚的看著面前的人。
和*圖*書張魏然皺著眉頭拉開了房門，兩個女人站在走廊里。一個低著頭乖乖的挨訓，年齡稍長一些的大約是個主管。他一個眼神過去，訓罵轉為道歉後撤身就走。
「哭什麼，在外頭苦是苦總比村裡強。」許為民說，「忍忍就過去了。」
許鏡咬緊唇不出哭腔，心裏卻酸澀難忍。一失足成千古恨到頭來學上不了落得這番天地不怪誰，就怪她從小命苦還想著飛上枝頭做鳳凰。
身邊不斷地有一對男女擦肩而過，她眼睛莫名的濕了起來。模糊的視線里她想起了小涼庄的菜市場，還有青草坪的四月會，然後一面擦著臉一面往回走。
酒店套房除了冰冷就是空洞。
張魏然從前方路口拐彎將車又倒回來。
「爸知道。」許衛民嘆氣一聲，「總歸是咱對不起人家。」
反反覆復想了一夜，陸雅妥協了。
那個時候餘聲已經去大學報道了，她一個人領的軍訓服鋪的被子辦完了所有程序然後累的癱倒躺在床上。方楊打電話過來讓她買好防晒霜, 餘聲聽著聽著便睡著了。
「你才大一就準備考研究生了？」
餘聲以各種理由回拒之後就再也沒人叫她一起，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日子司空見慣。方楊勸她多去融入集體，她聽不進去心裏卻在想著以前他說過的『悶出病來怎麼辦』。
「我一直以為你會出國讀書。」張魏然抿了口茶，「前幾天從m•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oｍ老師那裡才知道你考到了北京。」
「你床上怎麼這麼多書？」餘聲隨手翻了一本。
她說的過於冷靜，這讓張魏然有些驚到。其實餘聲自己也驚到了，當初因為這件事她差點和陸雅吵起來。那是她第一次和陸雅正面發生衝突，把要來北京說的那麼堅持決絕。陸雅第一次領會到這個女兒強烈的反擊力，因為她多麼像年輕時候的自己。
她慌慌亂亂的躲去了洗手間里。
許鏡縮了縮脖子，有點怕這個男人。張魏然將視線落在她那雙紅彤彤的眼睛上，然後目光往下移至她略微起伏的胸脯，又淡淡抬眼往上瞧。
沒有人願意冒險替梁敘做辯護，程序走的簡單且快。本來就是他出手在先無訴可上, 再加上對方有意這場禍事他是扛定了, 總共支付醫療費用四萬判刑兩年。
七月中旬法院宣判便下來了。
梁敘目光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好像那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那個瞬間他只是想起了父親，當年過著那麼苦奶奶病重沒錢的日子梁兵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持槍綁架搶銀行。
「別問了行么。」他說。
「我還以為你會……」張魏然遲疑了一下。
有幾回室友找她出去嗨。
無論是小事或者大事都有些力不從心, 每天獨自找教室去食堂打飯悶頭在圖書館和畫室，不過一個人久了也就喜歡上了這種時光。只是偶爾出神, hｔｔps://wｗw•heｔu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m至於想什麼她不願承認。
父親的聲音在這個孤獨的夜裡給她帶來了些許安慰，許鏡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許是自小沒了母親，在許鏡眼裡父親就是天地。
等進了校門，餘聲才回頭去看。
「等一下。」他叫住那個低著頭的，又對主管說了句，「這沒你事了。」
「你要不要來我學校？」一天方楊這樣問她。
「這個是四級真題，這個會計基礎，這個是考研數學。」方楊得意一笑，「我從一學姐那裡買來的，9成新便宜好幾十塊呢。」
餘聲說：「建築藝術。」
方楊偶爾也會過來找她玩。
「不然呢，分數線不夠沒喜歡的可選。」方楊將她手裡的書一本一本收了起來，「走吧，帶你出去轉轉。」
夜深人靜的時候許鏡想起了餘聲。
本月十七日正式施行。
從看守所轉去監獄的第二個星期天陳皮託了關係去了臨江探視, 梁敘穿著囚服從裏面出來了。他剃光了頭鼻翼堅挺, 一臉的淡漠從容惹得陳皮訝異，提及到餘聲短暫沉默了下。
後視鏡里的那個背影瘦弱單薄，腰板卻挺的格外的直。張魏然看到她不見然後點了支煙，發動引擎將車開走了。最近手裡的項目剛結束，他倒是有些閑心清凈。
「那是我媽喜歡的。」餘聲打斷，「不是我喜歡的。」
「餘聲還好么？」梁敘問。
學校雖小，五臟俱全。
似乎聽見方楊說話或者兩和-圖-書個人呆在一塊餘聲才能感覺到小涼庄的餘溫，那是一種舒服到心坎里並且平靜心安的感覺，溫暖和愜意。
倆人的對話被兩邊床鋪上的女生聽了去，有幾雙眼神紛紛投射過來，餘聲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些書和方楊的本專業毫無關係。
「鏡子姐退學了。」陳皮憋了太多天的話終於要問出來了,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餘聲淡淡的『嗯』了一聲。
張魏然腳步都沒停徑直回了套房，留下許鏡一個人在走廊里。那時候她想這麼大一個北京城卻沒有一個能容身的地方，討口飯吃怎麼就這麼難。
「我一會兒還有課。」她說完就走了。
許鏡怕自己再哭出聲來借口要忙然後掛了電話，她在洗手間待了半響才整理好妝容出去，意外的看到張魏然慵懶自得靠在對面牆上。
玻璃牆裡的面容不像個十八歲的少年。
門口有不大不小的低吼。
也不知道為什麼怎麼會想到這個女孩子，或許是那種恬適淡雅的性子也有可能是因為羡慕。許鏡睡在簡陋的員工宿舍，看著外頭漆黑的夜晚遲遲不能入眠。
陳皮一面嘆氣一面點頭, 開玩笑的說著『時間過得快著呢』『嬸子那邊別擔心』之類的安慰話，卻也知道他在裡頭也是一天一天艱難的數著過的。
這些日子以來許鏡沒有一刻是舒坦的，心裏彷彿壓著塊巨石。她看著鏡子里自己這張慘白的臉，揚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髮絲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