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晚上外婆做了一桌子的菜洗了一小籮筐的水果，電視上中央十一頻道播的小品，又是馮鞏那句『我想死你們了』，郭冬臨打著快板說著天津的狗不理包子。
『聊聊』真是個不錯的建議，可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陸雅難得認輸一次算是她撿了個大便宜，但這並不代表真的就天高任鳥飛了。
大二上學期的年底她回了趟小涼庄, 火車開車時間是晚上十點四十, 餘聲當時坐在靠窗的位置。臨行前五分鐘對面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 穿著寬大的粗布衣裳蓄著大鬍子背著把破吉他。
腿腳不聽使喚的繞到了菜市街。
餘聲看了看北京的夜色：「想你了唄。」
那個下午她誰也沒問誰也沒說一個人往鄉里高中走去，長長的馬路牙子邊是光禿禿的樹和棲在上頭的鳥。那麼多個晚自習下的夜裡他騎車送她回家，路上有時候也會講黃色笑話。
餘聲：「什麼？」
那時候她的qq已經玩的很溜了。
想起回來后那些日子里得知他杳無音訊，她聯繫不了後來生氣也說過死也不再理他卻也是心急如焚過。直到高考結束接二連三的去找陳皮，後者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那時候她隱隱約約就能猜到出了事兒。
餘聲猶豫著該不該打招呼，許鏡在下一站卻下車走了。她從車窗看向外頭，那個瘦弱的身影直直的進了某個夜校。她那會兒不太願意去探索他們之間的事情，只是單純的想起梁敘大概該出來了。
餘聲是在大二和室友玩熟的。
「以前女的跟我搶男的就算了。」陳天陽一面哭www.hetubook.com.com訴一面還發著脾氣，「現在男的也跟我搶。」
「梁敘不計較不代表我這個當媽的不計較。」沈秀閉了閉眼，「他這輩子都被你毀了你還來幹什麼，拿著你的錢趕緊走。」沈秀深吸了一口氣，「別讓我用掃把轟你。」
對面遞過來一包已經揉的有些皺的紙巾。
「怎麼不多呆幾天。」方楊說，「我想回去還沒時間呢。」
「前幾天打電話聽我媽說……」方楊頓了頓，「梁敘他——」
有一次被隔壁床好奇的扯去聽。
餘聲抽著鼻子眼睛一酸點頭含糊不清的說『謝謝』，她低著頭斜靠在窗戶邊上沒再說話，眼淚下來了再用手拂掉。過了一會兒又輕輕的哭出聲，心裏壓抑的實在太委屈太難受。
那天沈秀沒有擺攤，餘聲到跟前的時候梁雨從屋裡出來了。小姑娘看見她愣了一下接著叫『餘聲姐』，又像是怕她問什麼似的說著有事撒腿就跑開。
看著方楊詫異的樣子餘聲笑了，她又朝窗外看出去。遠方剛消失的煙火這會兒又燃放起來，方楊忍不住問她：「那你不去——」
連續兩個年三十晚上沒有『壓歲錢』。
「這是今年我打工掙的，雖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許鏡說，「您就收下吧嬸子。」
她關心的問了句怎麼回事。
嘴上倔強卻還是一個勁兒要去北京。
宿舍里多了有趣的事情，餘聲天天聽著也覺得日子過得快了。她實習的那兩個月每天跟著前輩跑工地晚上坐末班車回來，留校的學生不多一到夜裡安靜的跟荒山野www.hetubook.com.com嶺似的。
「嬸子……」
鎮子那麼大哪有不透風的。
後來知道他犯了事兒餘聲都嚇傻了，只記得判了兩年。那段時間在家裡她還得天天和陸雅打口水游擊戰，到後來真的是累了也懶得折騰了，總覺得他會突然就回來然後出現在她跟前似的。
「……」方楊笑了笑，然後也看向窗外沉默了片刻道，「我有個事兒想告訴你。」
「我爸？」餘聲問，「他不是很忙么。」
就像她選擇了建築藝術。
餘聲沒有一點興緻搭話男人也不介意，反而和外公聊的很熟。她趁機脫開身跑去外頭街上溜達，還沒到年根鎮上的攤子擺不起來，有的也是三三兩兩的小吃攤。
「我一個人。」餘聲說，「她說今年不回來。」
餘聲想起他給她打的最後一通電話。
「他一定不喜歡別人找他。」餘聲眨巴了下眼，平淡堅定的說，「我等他好了。」
她眼眶裡泛著淚水，顫抖著嘴角盡量不出聲，就是眼淚一直流個不停。男人或許是被她抽泣的聲音吵醒了, 餘聲擦了擦眼淚盯著吉他就是不移開視線。
她眼睛盯著外頭腦袋也沒轉過來，方楊斟酌思考了半天也不見開口。餘聲偏頭看過來目光探問，方楊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啟唇。
陸雅說：「你不聽我的以後就別後悔。」
外婆和外公還在說著這年輕人真不錯，比余余大幾歲來著。餘聲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埋頭在被窩裡睡覺，半夜裡窗戶被雪糊了一層水玻璃碎冰。
餘聲在小涼庄待到初四就回了學校，公寓樓還沒開放她暫住在m.hetubook.com.com方楊的租屋。晚上方楊兼職回來給她做好吃的飯菜，倆人看著外頭的煙花各自想著各自的事。
「你媽對你可真嚴格。」一晚陳天陽在她掛斷後說，「我媽三個月都不見得能給我打一回。」
倒是有一回她在大巴上遇見了許鏡。
放假那天她正在宿舍收拾東西。
室友里有一兩個喜歡玩遊戲經常帶著她一起偷菜, 也有一個專門挑十二點公寓樓熄燈之時拉她陪著看鬼電影。每個晚上睡下她總會插著耳機聽歌, 然後將聲音放到很大很大。
深夜回去張魏然已經走了。
餘聲去了學校的地下室，可能是因為換了人門從外頭被鎖住了。她就坐在最後一個台階上發著呆，好似還和以前一樣只要她推開門他就停下彈唱。
火車哐當作響的行駛在鐵軌上, 窗外的黑夜和周邊的呼吸聲勻為一體安靜極了。左手邊的座位上有女生靠著身旁的男孩睡著了, 她又把視線慢慢收回來。
「不哭了，再不哭了啊。」大鬍子又道。
說起來也不算有多熟悉，但是相比第一年她封閉自己不和世界交談的樣子已然好了太多。宿舍里的女孩子話題都比較雜亂無章卻句句八卦, 除了某個系的俊男美女無非就是穿衣打扮。
「昨天你爸打電話說後天過來。」外婆說。
餘聲：「……」
二十七歲的男人舉止談吐深得人心。
後來她想生活應該是這樣，東邊日出西邊雨。早上醒來你洗完臉去院子逗貓狗，可能天上掉餡餅也可能是鳥屎。一輩子要那麼久那麼遠，總要經歷些事兒才明白人生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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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一眼裡屋終究沒有進去。
每每記起這句餘聲的心情總是很複雜, 她不明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為什麼要後悔, 就像她執意要來北京一樣。
餘聲總是輕輕莞爾不置可否。
那一學年結束的時候餘聲剪了短髮。
她那會兒眼睛還濕著，時不時的留一抹淚。從座位上站起來往外走前她對男人低頭道謝，後者站起來搖搖手又將最後的紙巾塞給她。
宿舍里好像流行起了穿高跟鞋的風氣，除了她其餘都跟著陳天陽一人買了一雙。餘聲不喜歡也不習慣，堅持著自己的短袖牛仔褲還有帆布鞋。
在她的印象里，方楊是那種天天活在題海和前途里的女生。過了四級報六級接著還要做兼職準備很多證再加上考研究生，真的幾乎是一刻也不消停活的充實有力量。
「再忙也得抽時間。」外婆將鞋底放在一邊，拿過柑橘用小刀切起來，「有什麼事兒我孫女還重要。」
「把錢拿走。」沈秀冷聲。
他教她打響指玩遊戲，還唱歌給他聽。
「真沒看出來啊餘聲。」頭髮披到臀部的女孩叫陳天陽, 是宿舍里最活潑情感也最豐富屬於那種今天甩了別人明天又能開始新戀情的奔放女，「你竟然還喜歡搖滾。」
天空慢慢的亮了，火車到了羊城。
餘聲平靜的聽著裡頭的哭訴。
餘聲看著那把吉他忽然就流眼淚。
那段時間真的是特別忙, 餘聲每天上完課都會累慘。但她仍是去圖書館待到深夜然後聽著歌沿著校園路往回走, 路邊的樹被風搖晃像極了小涼庄長院里的樣子。
每個星期天的晚上陸雅的電話總會ｈｔtps://wwｗ.ｈeｔｕｂoｏk.cｏｍ.ｃoｍ如期而至比鬧鐘還準時, 餘聲雖說贏了一局卻也不敢怠慢仍是規規矩矩的聽著訓話，上一句說著學習下一句說著生活一一交代事無巨細。
「丫頭。」大鬍子說，「擦擦吧。」
餘聲半腰把話一攔：「我知道。」
「你應該找個時間好好和你媽聊聊。」另一個室友也湊過來, 「這樣也太沒有自由了。」
宿舍里也偶爾安靜偶爾熱鬧。
忽然就有了重返人間的煙火氣。
她慢慢轉身往回走，還沒邁出幾步就感覺身後有人進去了沈秀屋裡，那背影讓人看起來孤單沉重。餘聲不自覺的拐了道悄悄跟了進去，還沒到房門口就聽見裡頭的說話聲。
算算日子，只要不去想時間就快了。
可能是受了方楊的影響餘聲自己找了個在建築公司做實習生的工作，當天就要去那邊報道。宿舍門被人猛地推開，陳天陽哭哭啼啼跑了進來。
「我聽我爸說他在裡頭表現不錯，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了。」許鏡說，「到時候我會把欠他的都還回來。」
餘聲聽著那輕聲淺語的話募得心底又泛起酸，她忍著淚水道別然後下車。車站外有去小涼庄的計程車，剛到外婆家門口就聽見廚房裡兩個老人的吵架日常。
後半夜她睡一覺醒來男人閉著眼。
餘聲已經習以為常：「你媽真好。」
「和楊楊一起回來的？」外婆一面拉著鞋底一面問。
事實上後來余曾臨時有事抽不開給外婆打了道歉電話，又親自派人送了年貨過來探望。餘聲早該猜到會是這樣，只是沒有想到余曾嘴裏說的人是他的學生張魏然。
外公聽見笑了一聲，餘聲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