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偶爾謝如鶴的二舅也會說幾句。
謝如鶴仰視著她，脖頸拉成直線，喉結上下滑動著。他向來是鎮定從容而冷淡的，此刻情緒也不自禁的外露，嘴唇抿得發緊，下顎崩得僵直。
「所以不會不喜歡你。」
直到重新見到她的那一刻，謝如鶴才恍然。
隔年開春。
季興懷坐在主位，謝如鶴的二舅坐在他的另一側。書念和謝如鶴並排坐著。
「他希望。」謝如鶴平靜地說，「你能跟我多見面。」
「對啊。」書念一本正經地說，「我以前也老是失眠，就經常數綿羊，但都沒什麼用處。後來我換成牛，好像就比較容易睡著。」
「覺得。」書念小聲地說，「只要跟你道了歉，之後就不會再有交集了。那感覺肯定會很好，我就不用老是去找你，然後看你的臉色。」
書念連忙點頭：「對的。」
書念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你現在還會想起你爸爸嗎？」
「嗯？」書念眨了眨眼，突然說，「我們明天去看你媽媽吧。」
「這是她曾經跟我說過的話。」
是一張從專輯名，到單曲名，再到每一句歌詞，每一個曲調，都在向某個人傾訴愛意的專輯。將自己的所有想法，都說給她聽。
書念嗯了聲：「見過，阿姨人很好。」
「你過來睡，我得抱著你。」
「之前你來家裡錄歌。」謝如鶴說，「本來我跟方文承說了，讓他另找音樂製作人。但他聽了外公的話，把你帶到家裡來了。」
謝如鶴的二舅對著季興懷喊：「爸，人來了。」
之後，兩人又陪著季興懷聊了會兒天。謝如鶴不再生季興懷的氣，對他的態度也變回了從前那樣。臨近八點的時候，兩人離開了季家。
謝如鶴一愣，仍然半跪在地上，斂著下巴笑了。隨後，他低下頭，在她的手指上落下一吻，輕聲道：「蓋個章。」
書念走過去，說：「走了嗎？」
「……」
他的聲音和幾年前沒有多大的變化。
聞言，書念往後方看。
「一隻牛，兩隻牛，三隻牛……」
她的話還沒說話，面前的別墅突然打開了門，走出了個中年男人。見到他們兩個，他招了招手，笑道：「來了？」
謝如鶴用指腹蹭了蹭她的手：「我以後不會那樣了。」
那個陰沉而沉默的少年。
「……」
「讓我親一下。」
寬敞的客廳，紅木椅上坐了四個人。
可卻出於意料的有了重逢的一刻。
良久后，書念開了口。
書念抿著唇笑：「好呀。」
敗給了你。
「很少了。」謝如鶴漫不經心道，「我爺爺那邊也沒再過來了。」
謝如鶴也沒催她，在客廳等著。
謝如鶴：「……」
「……」
書念舔著唇，鬆開謝如鶴的手，走了過去。
書念的大腦仿若斷了線，她坐在椅子上，腳尖輕輕點著地，緊張地想找個東西來支撐自和*圖*書己，想冷靜地去給他一個答覆。
因為這衝撞力，謝如鶴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而後回抱住她。
給粉絲的感覺，卻變得溫潤和明亮也不少。
「她過得最難熬的時候，第一的念頭就是回去找你。也時常會跟我提，要不要讓你來接我走，帶我去過更好的生活。」
聽著她的這個話，謝如鶴的眼瞼一抬，也想起了自己當時的態度。他張了張嘴，可這卻是他真的做出過的行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書念的肚子還有點撐。
書念被他盯得莫名，問道：「怎麼了？」
「當你深陷谷底，被帶著刺的藤蔓糾纏，用盡全力吶喊卻無人拯救。周圍荊棘叢生，你掙脫不開，逃離不掉，在絕望中度過漫長歲月。」
過去的她，自卑敏感到自我厭棄，就連出門面對其他人眼光的勇氣都沒有，覺得「死」就是解脫，是重新開始的唯一選擇。
良久后。
謝如鶴聞聲抬頭：「嗯？」
謝如鶴坐在沙發上，面前放了一台電腦，還在工作。
不知過了多久，話題突然扯到謝如鶴的母親季湘寧身上。
下台之後，有她的粉絲拿著紙筆跑到她的面前。
「我以前，剛認識你的時候。就是，我跟你說話，你都不理我的那個時候。」書念吸了吸鼻子，「我當時就，還挺不喜歡你的。」
剛走到距離他半米遠的位置，謝如鶴就扯住她的手腕，把她帶到懷裡。他的眸色漆黑，涌著不知名的情緒：「很漂亮。」
「我爸其實以前不是那樣的。」謝如鶴回憶了下，「但我也想不起他以前是什麼樣的了，只能想到他爛醉如泥的樣子。」
是如川市的富人豪宅區。
他們在抱著各自生命里的太陽。
書念的目光順著他的動作往下移。她的嗓子發乾，有點說不出話。像是連帶作用一樣，連同眼睛和鼻子都發著酸。
「最近也聽了消息，謝冀那小子去世了。」季興懷的眉間多了几絲怒火，「要不是他！我女兒怎麼會……」
「你讓我把話說完。」季興懷說，「姑娘，之前我這外孫一直生我氣，因為我沒把你的事情告訴他。當時是怕刺|激到他，後來時間久了，也就說不出口了。」
謝如鶴以為自己這樣的喜歡，只能埋藏在心裏一輩子。他曾想過，往後的日子，他雖然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但說不定可以讓時間沖淡了這樣的感情。
「偶爾抬頭，看到的世界儘是黑暗時，你有沒有曾想過——」
書念嘀咕著：「你怎麼知道。」
「她在我面前，我還能看著點，幫著點，也不會讓她過成那樣。」季興懷說，「那也肯定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到後來，他們分開了。
一路上，謝如鶴開著車，書念坐在副駕駛座上，像臨考前抱佛腳的學生，繼續翻著手機，看著見家長的注意事項。
不知是謝如鶴的懷抱帶了力量，還是書念的數「牛」戰略起了作用。沒多久，精神了半個晚上的她，突然就有了困意。
本以為這輩子會孑然一身，孤獨地度過餘生，不進入別人的生活，也不會讓任何人踏入他的世界半步。
過了那麼多年，他遇見了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再沒能遇到過比她更美好的人。
謝如鶴從車後座把禮品袋拿出來，輕聲道：「別緊張。」
聽到這話，謝如鶴的二舅別開了頭，心情明顯也變差了。
心境也就不同了。
謝如鶴站在一旁，沒說話，也沒主動喊人。
季興懷住的地方離謝如鶴家不遠，開車過去大概半小時的車程。
「好。」
參与的人全是那個遊戲角色的配音演員。
謝如鶴以為是自己剛醒，神智還不太清醒，遲疑地問：「你說的不是牛嗎？」
書念本是正躺著。因為他這個舉動，她的姿勢有了點變化，背著他靠在了他的懷裡。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里還帶著淺淺的睡意：「你數你的。」
「有一天，你也能重見天日。」
謝如鶴笑了聲，又道：「但現在，我會經常想起我媽。」
從最初的喜歡，到永恆的愛。
興許是一時冒出來的想法，這個求婚顯得簡陋而又倉促。
書念乖乖道：「好。」
謝如鶴已經閉上了眼，又道：「平時就算了。」
簽完名，把本子遞給她們兩個之後。另一個女生在跟她告別之前，突然冒出了句：「你好厲害呀，我以後也要成為像你這樣的人。」
書念的眼眶發紅，想著他剛剛教自己的話，小聲又生硬地用法語說了個「好」：「oui」
他們走在光亮的路燈下，影子被拉得很長。交匯處，一高一矮的兩個人，掌心交握，距離近得讓他人再無法撼動一分。
「噢。」
「哪用謝。坐吧。」注意到謝如鶴手裡的禮品袋，季興懷又道，「下次來的話，直接過來就成，不用帶東西了。」
還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從作曲，編曲，填詞，演唱，到錄音，混音和後期製作，全部都是他一個人包辦。是粉絲期待已久的，屬於阿鶴的專輯。
其中一個的雙眼冒著明亮的光，興奮地說著：「女神女神！給我簽個名兒好嗎！我超級喜歡你的！」
季興懷也把他當做不存在一樣。
「……」
「季爺爺好。」
——想成為她這樣的人。
十年後的她，會跟她曾經希望過不要再有交集的人，永遠在一起。
「我就是，剛剛突然就想起了當時的這個想法。」書念也從椅子上下來，像只貓一樣往他懷裡蹭，「感覺很神奇。」
像是電視劇里拍出來的場景，書念下車的時候還有點不知所措，立刻湊過去牽住謝如鶴的手，十分依賴。
「……」
專輯名稱叫：《敗給喜歡》。和-圖-書
謝如鶴陪著她一起去，坐在了前排的VIP席位。
在季家吃完晚飯。
可最終。
也意識到在書念面前說這些不好，季興懷平復了情緒，嘆息了聲：「姑娘，還是多虧了你，才能抓到那個畜生。」
他在年少時，曾喜歡上一個女孩。
餘光注意到她的動靜，謝如鶴問：「不看了？」
「如果你這樣想的話，那所有人都是有錯的。我媽從來沒有怪過你，只覺得自責，那麼多年一直沒回去見過你。也只會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
謝如鶴全程保持沉默。
自從去年夏天那條微博之後，再度變成殭屍號的阿鶴微博，在新專輯發布之後，終於又發了一條微博——
聽到這個答案，謝如鶴像是鬆了口氣，眉眼垂了下來。他把戒指取下來，虔誠地戴到她的無名指上，慢慢往裡推。
「是我管太多了。」季興懷蒼老的眼發紅，「總是做一些不對的事情。當時如果不是我百般攔著阿寧，導致她跑到了那個小地方去……」
「記得的。」書念立刻點頭，「後來您還幫了我很多，也一直沒能當面感謝您。」
「你還在十延鎮的時候，應該見過阿鶴的媽媽吧？」季興懷喝了口茶，說起這話的時候，整個人瞬間蒼老了不少，「我記得你和阿鶴以前的關係很好。」
「好。」
想起來的時候，恨意依然在，卻也不想讓自己的精力再浪費在他的身上。
她猶疑地在原地停頓了下，而後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
下一秒，書念喊他：「謝如鶴。」
書念用力抿了抿唇，伸出手，想當做很平常地回應一下。她的嘴唇動了動，顫意卻完全控制不住，帶著鼻音：「好、好呀。」
「這個事情，確實是我做的不對。」季興懷牽住書念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是我人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
可如今，卻也有人在說。
是那麼多年之後的重逢。
書念點點頭：「我在數綿羊。」
「好呀。」
書念緊張地手心冒汗，也下意識跟著喊：「二舅。」
書念還沒反應過來。
謝如鶴幫書念準備好了禮品。
謝如鶴終於開了口，皺著眉喊：「外公。」
「後天……」書念說，「去看我爸爸？」
不知道情況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
除了一枚戒指，還有兩個人。
聽到她的聲音，謝如鶴立刻把電腦合上，低低地應了一聲，隨後抬起眼。他忽然注意到書念的模樣，視線定住。
書念老實道：「怕你外公會不喜歡我。」
車內還放著音樂，是謝如鶴的歌。
去年年底，書念為最近大火的一個遊戲角色配了音，也漸漸開始小有名氣。
這張專輯是時隔三年以來，一直隱匿幕後，專心創作的阿鶴，再度發布的一張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專輯。
書念的心情忽然就平定了不少，把手機放和-圖-書回了口袋裡。
書念突然朝他的方向奔跑，用力地撲進他的懷裡。
他是那麼地喜歡她。
「嗯。」謝如鶴一字一頓道，「民政局。」
外頭的景色飛速向後挪，視野糊成一團。天空是清澈的，看不到一片濃雲，陽光向下墜，在海水上閃閃發著光，有不知名的鳥群飛過。
他就已經將她的整個人生納入懷中，當成他的生活里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沒有任何多慮，不需要多一分的猶豫。
是兩個小姑娘。
她只是想進來找個理由讓他休息一下，卻莫名地得到了一個，只願意讓他給予的，等同於永遠在一起的承諾。
只要是她。
謝如鶴偶爾往她的方向看幾眼，忍不住彎起唇角。
錄音棚里的光不算特別亮，有幾處背著光，他的模樣影影綽綽，看不太真切，眸色卻明亮。暈黃色的光織成一層薄網，輕輕籠罩下來。
「外公。」謝如鶴突然說，「不是你的錯。」
書念不知道該說什麼，往看了謝如鶴的方向一眼。
下一秒。
老人年近七十，頭髮已經花白，眼睛卻有神，看起來還很健康。他看了過來，模樣和藹，慈祥地朝書念招了招手：「姑娘。」
書念疑惑道：「大後天？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謝如鶴又問：「大後天呢。」
書念沒賴床，立刻爬起來洗漱。
書念早就知道這個事情了，搖了搖頭：「沒關係的。」
書念訥訥地看他。
見家長這事，書念沒法做到像謝如鶴那般沉著穩重。雖然在幾年前，她也跟季興懷有過電話上的來往，但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
醒來就到了天明。
書念小聲幫謝如鶴說著話：「反正就是不好。」
「快進來。」
阿鶴：敗給你。@書念
心裏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在發酵，然後上升，幾乎要溢出來。
「以前我們見過，還記得嗎？」季興懷的臉上布滿了歲月帶來的痕迹，聲音也是沉澱過後的穩重踏實，「在十延鎮。」
偶爾冒起來的不踏實，好像都隨著他的這個動作安定了下來。
謝如鶴打開戒指盒，雙腳撐著地。而後緩慢地，在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他對上書念的眼，再度說了一遍。
他的吻就已經落了下來，夾帶著一句不太清晰的話。
但書念總覺得不好，還是提前一天扯著她到商場里逛了一圈，最後也只是中規中矩地買了一盒茶葉還有一些保健品。
一閉上眼，書念就睡了過去。
「那後天呢？」
也從黯淡無光，變成了她漫長人生里的太陽。
他還呆在原來的地方，卻已經站了起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氣質柔和內斂。在她的眼裡，卻是一道無法忽視的光。
書念忽地抬起了眼，朝謝如鶴的方向看去。
書念沒試過在這麼多人的目光下配音，緊張地手心冒汗，後來漸漸進入了狀態，也就順利地完成了這場現場秀。
ｈｔｔps://ｍ•ｈeｔuｂoｏk.cｏm.cｏｍ一個人的一生，總有幾個不可能原諒的人。
還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是否難行。
書念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跑到謝如鶴的房間，也沒把他叫醒，只是磕磕絆絆地在他旁邊數著數。
他低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年少時的喜歡，熾熱濃郁，一旦燃燒起來，就永遠無法熄滅。
覺得自己準備妥當了，晚上躺在床上也睡不著。
還沒數到第十隻牛，謝如鶴就睜開了眼，啞聲道：「睡不著？」
書念抬起眼，往車窗外看。
被謝如鶴投餵了早餐之後，她便回到房間里，按照網上給的意見，換了一套素凈的暖色調裙子，剛過膝。而後在梳妝台前磨蹭了半天，勉強地化了個妝。
謝如鶴怕她會暈車，乾脆把車子停在這，打算寫先走一段路，再攔車回家。他的心情不算差，似乎也沒受到季興懷那些話的影響。
下一秒，謝如鶴伸手攬住她的腰，把她往懷裡扯。
那個時候的書念，大概不會想到。
「啊？」
二舅拿起茶壺，給季興懷添了點茶水，提醒道：「爸，別說這個了。」
多是季興懷在說話，問書念的一些情況，卻也不刁鑽，只是一些很平常的家常話。問她的工作，父母如何，最近在做什麼事情。
謝如鶴低聲說：「過來。」
書念茫然：「為什麼？」
卻是敗給了喜歡。
全部，都毫無保留地告訴她。
書念還是忍不住問：「如果我表現不好怎麼……」
見他沒再有要開口的趨勢，書念收回心思，回想了下剛剛數到哪了，然後發空心思繼續數著：「八隻牛，九隻牛，十……」
那個女孩，性子耿直，不懂什麼人情世故，總會因為一些話而得罪人。心善，看不得別人做壞事。是在那段陰暗晦澀的日子里，唯一一個進入他的世界里的人。
「你是她的依靠。她會永遠感激你，尊重你，和愛你。」
房子的裝修偏中式，空間很大，但並不算豪華，看起來很大氣，帶著書卷味。此時客廳也沒什麼人，除了一個阿姨，只剩坐在沙發上的季興懷。
再無其他。
謝如鶴忍不住笑：「為什麼這麼緊張？」
沒多久，車子也開到了季興懷住的地方。
她還上網查了很多關於見家長的注意事項。
時間在此刻像是慢了下來。
「看完了。」書念像是在自我催眠，聲音很輕，語速也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我會表現的很好的，你不用擔心。」
「……」
在假期結束之前，謝如鶴帶著書念去見了季興懷。
半晌后，書念從房間里出來。
「你願意嫁給我嗎？」
謝如鶴朝他點頭，喊了聲：「二舅。」
謝如鶴說：「不會。」
謝如鶴髮了那條微博過後兩天，為了遊戲的宣傳，書念到隔壁城市的體育館，參加了一場配音演員的現場秀。
男人看向書念，也笑了：「是念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