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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瞧著這一幕，只覺得心裏一點點地冷了下去。她當然知道，何潘仁早就派人跟這些盜匪有過接觸，還選了人合作；卻怎麼都沒料到，他選中的，竟是勢力最大，也最是惡名昭彰的匪首張金稱！一路同行，她對何潘仁的印象幾番改觀，最後還是覺得此人做事雖是不擇手段，為人還算有點底線，沒想到……

然而此時她一句話都問不出來，只能默默地眼看著他撥馬來到那位朱麻子身邊，與他相視而笑，並轡而行。在數百匹高頭大馬的擁簇之下，那抹白色的身影，很快就徹底消失在了飛揚的塵土之中。

何潘仁嘆了一聲：「朱當家如此盛情，那何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還請朱當家稍候片刻。」說著便撥轉馬頭瞧向了凌雲，「三郎，我來涿郡走這一遭，就是為了今日，還望三郎帶著這些馬儘早趕到涿郡，幫何某完成這筆買賣。」

他的這個笑容乾淨之極，眸子里更是彷彿有星光閃動。凌雲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這個人，他說過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要做的事，到底哪件在前，哪件在後？

黃金千兩？這幾匹馬居然能賣出黃金千兩？朱麻子多少有些動容，心裏念頭轉了好幾轉，到底還是點頭笑道：「也罷，橫豎涿郡離得不遠，何大薩寶就安心在我們山寨多住上幾日，靜候幾位滿載而歸！」

凌雲隨口答道：「是清河張家的人。」

何潘仁忙道：「朱當家如此打扮，想來有要事在身，我等不會太打擾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小七心裏愈發不解，卻也知道不好再問。就在這時，小魚快步走了回來，見了凌雲便道：「柴房那邊的確躺了十來個人，我都弄醒了；還有個在灶上燒火的小毛賊，我也順手給敲暈了。」

何潘仁毫不猶豫地點頭：「這是自然，不瞞朱當家，何某此行，一則是為了賣掉這幾匹大宛良駒，二則就是要跟各位當家親近親近和_圖_書，尤其是朱當家與楊當家，楊當家獨愛駿馬，我自然要請他同行，也好打通從西域到中原的馬道；朱當家獨愛香料，我也特意帶了些絕世好貨，還要請朱當家來品鑒品鑒。」

這笑容明明頗為歡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寒之意。何潘仁卻是目不轉睛地瞧著來人，臉上竟也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何潘仁點了點頭，從懷裡摸出了一塊小小的符牌：「這是張大當家的信物，想來朱當家定然識得。」

朱麻子眼睛頓時更亮，笑容也多了幾分歡喜：「既然如此，那我這就帶各位上山？」

眼見著匪徒們就要逼將上來，她忙斷喝了一聲：「且慢！」耳中就聽何潘仁開了口：「且慢！」

朱麻子笑道：「有什麼要事，就是涿郡那位姓郭的匹夫號稱要肅清道路，剿滅盜匪，我便施了個計策，將他大隊人馬引開，然後全殲了側翼的騎兵，換上了他們的裝束，原是打算去拿下易縣的，路上看見我們的哨崗升起了報警的黃煙，這才過來看看，沒想到遇到了何大薩寶。如今自然是招待何大薩寶要緊！」

眾人跟著她出了房門，一眼瞧見地上那橫七豎八的幾個人，不由都愣住了——這幾人一個脖子歪折，兩個頭骨塌陷，其餘的也都是無聲無息……小七在驚呼一聲之後，忍不住便問道：「這些都是什麼人？」

朱麻子早就注意到他了，此時見他突然越眾而出，含笑開口，意態風流，臉上的冷笑頓時更深了點：「你又是何等物流！」

何潘仁靜靜地看著凌雲，臉上不知為何露出了一點奇異的笑意，隨即便向她輕輕地，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多時，果然有大隊人馬直奔這邊而來，看服色旗幟，正是涿郡的官兵。他們的隊伍並不算整齊，氣勢倒是不弱。待得離得更近了，更有一股濃烈的血氣撲面而來。凌雲心裏不由一動：他們難不成剛打過一仗……她wｗw•hetｕbook•ｃom.ｃom這念頭還未轉完，小魚突然從馬鐙上站了起來，厲聲道：「不對，他們是清河張家的人！」

朱麻子「哈」地一聲笑了出來，他身邊的人也一道哈哈大笑，彷彿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有人高聲道：「兄弟們，都聽到這楊匹夫的話了吧？除了當家要的這幾個人，咱們一人一刀上去，將他們剁成肉醬如何！」

朱麻子原也沒指望他能接話，伸手指了指何潘仁與凌雲姐弟，傲然道：「瞧在跟楊當家也算同道的份上，今日你就把這三個人都交給我，還有這些馬，也都給我留下，這件事我就不跟你們鄭家人計較了！」

想到這裏，她目光一掃，卻見何潘仁也在垂眸瞧著案几上的冷淘，嘴角還勾著一點笑意，神色似嘲似諷，寡淡涼薄，但不知為什麼，跟平日里那副柔和親切的模樣相比，此時的他，容色竟是愈發的驚心動魄，彷彿可以直擊人心。

瞧著他們的背影，小七越看越覺好笑，轉頭便對小魚道：「你這法子倒是管用！」

在凌雲的身後，小魚也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一雙眸子早已變得冰冷漆黑，瞧不見半點光芒。

小魚哼了一聲正要答話，突然扭頭看向了北邊，阿祖也帶馬往前走了幾步，沉聲道：「有大隊人馬過來，至少有兩三百騎。」

楊公卿想起店鋪後頭那滿地的屍首，心裏更是暗暗叫苦，卻也只能上前幾步，抱手笑道：「一場誤會，一場誤會！楊某今日路過上谷，原是有事在身，不好耽擱，不曾想這店家似乎是個新手，不懂規矩，不曾挑明身份就對我等直接動手了，我等並不知他們是朱當家的人，得罪之處，還望勿怪。」

兩人你來我往地吹捧了一番，朱麻子這才抱手道：「何大薩寶，今日既然有緣相逢，還請薩寶賞光，去我們山寨坐上一坐。」

冷淘？

凌雲頓時想起了小魚那張戾氣橫生的臉，心裏一聲長嘆，嘴裏和*圖*書只能淡淡地道：「他們死有餘辜。」

楊公卿不由一愣，這話讓他怎麼接？

朱麻子「哼」了一聲：「是么？那楊當家準備拿什麼來賠罪？」

小魚快手快腳地爬到了高處，往北邊眺望了幾眼，高聲道：「我瞧見好些旗幟了。」

這話說得實在是無禮之極，楊公卿縱然不想出頭，此時不由也是一陣惱火，當下臉色也是一沉，冷冷地道：「朱當家若不怕咬手，儘管拿去試試！」

凌雲看了小魚一眼，只見她的臉色依然算不上好，但那點陰冷好歹是消散了大半，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凌雲心頭頓時一凜：眼前這些匪徒雖不知身手如何，但身上那股血煞之氣竟是前所未見，顯然都是亡命之徒，裡頭要再有幾個高手，她和小魚就連玄霸都未必護得住，更別說其他人了！

何潘仁自是笑著道謝，又叫了聲「阿祖」，兩人翻身下馬，分別換上了楊公卿和小乙的尋常坐騎，這才向眾人撫胸欠身，抬頭時瞧著凌雲微微一笑，卻再無多言。

她定了定神，索性一言不發地提起長刀，帶頭走出了屋子。

看到何潘仁的微笑，那人有點笑不出來了，目光一轉，又瞧見了一臉尷尬的楊公卿，不由冷笑了一聲：「我當是誰挑了我們山寨的哨所，原來是楊當家！」

客商們頓時都變了臉色，顧不得糾纏店家，轉身往外就跑，待到凌雲等人翻身上馬時，那些人也都找到了各自的驢馬，亂鬨哄地奔向了易城的方向。

兩人越說越近，笑得也是越來越歡暢，顯見都是滿心歡喜。

朱麻子瞧了瞧那塊牌子，又瞧了瞧何潘仁，眼裡光芒閃動，片刻之後，突然大笑了起來：「果然是何大薩寶！薩寶怎麼不讓人通傳一聲，我也好帶人來夾道相迎，如今這般失禮，若讓大當家的知道了，豈不會被他責怪！」

旗幟鮮明，那自然就不會是盜匪了。眾人不由都鬆了口氣，聽到那人喊馬嘶之聲已離得越來ｗww•ｈetubｏoｋ.ｃｏｍ•ｃｏm越近，索性都帶住了坐騎，在店鋪前的空地上，靜靜地等著他們過去。

看到凌雲身後的何潘仁，那人顯然怔了一下，又慢慢地笑了起來。

此刻她眼前這兩張笑臉，一張醜惡無比，一張俊美絕倫，卻都是一樣的令人心冷。看著他們相談甚歡的模樣，凌雲不由慢慢地握緊了手裡的長刀。

凌雲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話到嘴邊的那一問，竟是再也沒法出口。

一行人出了小院，穿過前廳，正要出門，身後卻「轟」地一聲亂了起來，卻是那十來個被迷倒的客商撞上店主夫婦，頓時廝打成了一團，有人見到小魚，高聲叫道：「恩公留步，咱們不能叫這黑心店家跑了，得讓他賠我們的財物才是！我們的錢囊，還有一整袋香料，都被他們拿走了！」

何潘仁深深地看了凌雲一眼，轉身笑道：「朱當家有所不知，因這位三郎兄弟的引薦，如今涿郡那邊有人要以黃金千兩買我這幾匹馬，眼下路上不太平，我等已是遲了兩天，實在不能再耽誤下去，朱當家的盛情又不能不領，我也只能讓楊當家帶著他們幾個先去涿郡完成交易，等拿到金子了，再到山寨來跟我匯合。」

凌雲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們去涿郡，越快越好！」

何潘仁笑了笑：「在下姓何，來自昭武，因同行抬舉，忝任商隊的大薩寶。」

兩三百騎？眾人心頭都是一驚，良叔沉吟道：「莫不是官兵？」今日路上的人不都說涿郡那邊有大隊官兵過來肅清道路么？

小魚轉身瞧著他，冷冷地道：「盜匪的大隊人馬就要到了，你們不妨去找他們賠。」

凌雲心裏一驚，忙提馬上前了兩步，對方也陡然加快了速度。對於駿馬而言，這點距離不過眨眼就到，凌雲等人只來得及背靠著店鋪調整了隊形，拿出了兵器，便被幾百匹戰馬團團地圍在了當中。

凌雲聽得眉頭微皺：原來這人就是朱麻子，難怪凶名遠播；不過，他們和_圖_書怎麼知道自己已經挑了這家店鋪？

這話是什麼意思？凌雲不由一怔。朱麻子也奇道：「何大薩寶此言何意？」

馬隊微微一分，幾匹高頭大馬簇擁著一個粗壯的漢子來到了隊伍前面。只見他身材不高，一張臉坑坑窪窪，幾乎看不出五官如何，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可怕，目光在凌雲的臉上緩緩掠過時，凌雲更是覺得心頭一凜，寒毛倒豎，彷彿是被什麼毒蛇野獸盯上了一般。

眾人一時相對無言，還是玄霸喃喃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今咱們該怎麼辦？」

朱麻子的臉色頓時一變，眉頭都豎了起來：「你是何大薩寶？你就是何大薩寶？」他的身後，不少人也低低地驚呼了一聲，顯然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何潘仁輕輕一帶馬韁，上前了幾步，對著朱麻子微笑著欠了欠身：「久仰朱當家的威名，今日一見，朱當家果然殺伐決斷，好生英雄氣概！」

小七點了點頭，能在這地界開黑店的，自然是張家人，但她想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娘子和小魚為何會大開殺戒，「他們……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何潘仁也是揚眉而笑：「哪裡，早就仰慕張家的幾位英雄了，今日得以見識到朱當家的風采，實乃此行最大的喜事，也不枉我不遠萬里，走這一遭。」

凌雲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端冷淘的人不對。」那夥計神色古怪，一雙眼睛直往他們姐弟與何潘仁的臉上亂瞟，店主娘子則是緊張萬分，強顏歡笑，顯然都有問題；倒是何潘仁，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冷淘不對……

凌雲心裏一動，回頭瞧了何潘仁一眼，目光在阿祖身上一轉，輕輕點了點頭——敵眾我寡，唯今之計，只能讓阿祖先讓眼前的馬隊徹底亂套，她再尋機活捉了這位朱麻子。這麼做，雖然也有自己坐騎受驚、對方亂馬橫衝的危險，但他們已沒有別的選擇了！

凌雲不由一愣，他這是什麼意思？都這個時候了，他難道還有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