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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起來，這件事，他當然……是想過的。

何潘仁的神色還算平靜，看著兩人輕聲道：「三郎已經睡著了。」

何潘仁笑了笑沒有說話，世民看著他的笑容，心頭不由一動：這位大薩寶難道又看出什麼來了？

隨著這話語聲，良叔從外頭走了進來，進門便向凌雲行了一禮：「國公讓老奴和周嬤嬤來協助三娘子，老奴願聽三娘差遣。」他的身後，周嬤嬤也跟了進來，向凌雲屈身行禮：「老奴見過三娘。」

他正要詢問，就聽院子外有腳步聲由遠而近，後頭還有人緊緊跟隨，不由得鬆了口氣：「大薩寶這回許是沒有猜中，家父只怕已經過來了！」

何潘仁目光悠然地看著院外，搖了搖頭：「我原是打算拜見國公的，如今看來卻是趕得不巧了，國公未必還有時間見我。」

凌雲點了點頭，沒有做聲，二郎自然也是關心三郎的，只是有些事，她還是沒法放心交給他。

何潘仁也是眉頭微皺，沉默不語，心頭的疑惑也更深了幾分，這位唐國公的行事當真是出人意表，難不成他早就預料到了什麼？那這次那位柴大郎帶來的消息……

他會跟自己一起走？他願意繼續幫著自己？

看著院子里眾人那各不相同的臉色，她索性上前一步，心平氣和道：「那就煩勞良叔和嬤嬤即刻去組織人手，做好準備；阿兄，你也帶四郎回去收拾行李吧，咱們明日一早就出發。」

元吉打小跟著建成長大，對他的心緒變化最是敏銳。此刻瞧著兄長灰暗的臉色，頹然的背影，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頓時從心底直衝上來，抬頭看著凌雲，他眼裡的憤恨和怨毒幾乎凝成了冰刀。

他憤怒之餘，只想找凌雲說個清楚，沒想到府里的下人們居然也都擺出了這樣的態度，竟然也都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世民忙道：「薩寶多慮了，家父只是一時分身乏術，他已反覆叮囑我好好和圖書招待薩寶，回頭會親自過來向薩寶道謝，怎會沒有時間？」那些馬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阿姊和三郎能及時趕到，原是多虧了這位胡商薩寶的，他們家所欠的，又何止是那幾百金的馬錢？

凌雲眼眸不由一亮，玄霸病發之時，呼吸都困難，更別說入睡了，適才她跟巢太醫說話，都不敢留在上房，就怕讓玄霸聽見。如今何潘仁進去看了玄霸這麼一會兒，玄霸就能睡著了，難不成他真的有什麼法子……

心底深處彷彿有股暖流涌了上來，凌雲只覺得心頭一定，所有翻滾的情緒一時間都平息了下去。

凌雲微微頷首，正想再謝上一聲，就聽身後元吉尖利地笑了起來：「什麼儘力而為？我勸你們還是少花些力氣吧，都是白費！」

世民不由苦笑起來：「阿姊，這件事，自是阿耶怎麼決斷，我便怎麼去做，但不管怎樣，照顧好三郎，都是我的分內之事。」

世民愈發納悶：「父親還說了什麼？」

她不由看了何潘仁一眼，卻見何潘仁向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嘴唇微動，低聲道：「一起走，我幫你！」

何潘仁深深地瞧了她一眼，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會治病，只是略懂些調香製藥的門道。三郎的心疾，我也不知該如何下手，如今只能讓他呼吸平順些，讓他能好好休息休息。」

建成冷冷地道：「父親說了，他要即刻趕往遼東，我們明日必須動身回長安！他還說，還說……」他看著凌雲，神色又是氣惱又是不解，卻沒有再往下說。

他的聲音低沉舒緩，一字字道來，彷彿自有一種鎮定人心的力量。凌雲定了定神，搖頭道：「那倒不必，我們要送母親回長安，這兩日就會出發。」

他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從屋裡走到院外，樹上蟬鳴聲自是愈發的響亮，但不知為何卻一不再刺耳。在清晨的微風裡，這聲音彷彿帶上些悠www.hetubook.com.com然的意味，一聲一聲地傳出了老遠。

巢元方早就恨不得縮到一邊去了，聞言忙道：「不敢當，不敢當，老夫定然儘力而為。」

所以此時此刻，他又該如何回答這樣的問題？尤其是，問話的人，還是唐國公！

元吉也在狠狠地盯著她，眼神陰冷無比，臉上笑容卻是愈發快意：「阿姊難道不知道么？三阿兄他註定短命，菩薩都斷過，他是決計活不到成男成丁的。要不然我們的好阿娘，怎麼會把他也扔將出去，說什麼都不讓他回家呢！」

建成臉色更是陰沉，元吉卻是衝著凌雲「呸」了一聲：「我還當你是個好的，沒想到你比李二還壞！」

一切但憑自己安排？他的意思是……李淵心裏一松，臉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大郎放心！」他就說嘛，阿竇的安排總是不會錯的，她從來都沒有錯過！

一旁的巢太醫卻忍不住皺眉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用了何種藥物？藥效過後對身子可會有什麼妨礙？」讓人放鬆入眠的葯並不稀罕，只是多少都有不利之處，就如那救急丸，用得多了，便是催命符，這胡商可別不知輕重！

李淵見柴紹神色沉凝，默然無語，頓時也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太著急了？這種事，原是要找個合適的時機徐徐提起，才能水到渠成。眼下卻顯然是最不合適的時候——柴大郎剛剛說完楊家造反的事，自己就接著這麼追問，會不會讓人覺得自己是在試探他，甚至是在逼迫他？

柴紹瞧著李淵的背影，也暗暗地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但這一刻，心裏某個地方卻彷彿安定了下來：既然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做，那就讓國公做主好了，他這麼相信自己，提攜自己，自己原該多聽他的，更別說自己還欠了他們一家那麼多……

外書房裡，隨著李淵的問話聲，從窗外傳來的蟬鳴https://ｍ.hｅｔubｏｏｋ.ｃom•coｍ突然間變得極為刺耳，一下緊接著一下，無休無盡，聲嘶力竭。

凌雲自然也有些詫異，但轉眼間便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他有事要立刻趕往遼東，無暇顧及母親的後事，也只能全權交付給自己了。畢竟長兄不願讓母親葬回長安，二郎也是左右為難。既然如此，不管事情有多難，她自是責無旁貸！

建成原本滿腔憤怒，此時不由一呆，種種往事紛沓而來，一顆心也漸漸地灰了下去。

轉眸瞧著凌雲，他這才放緩了語氣解釋道：「我給三郎用的，都是在塞外高山苦寒處所得的良藥，雖不見得有什麼奇效，對身子卻都是有益無害的。如今你也不必太過憂心了，三郎年輕開朗，多養幾年，誰知會不會有別的奇遇？只是眼下這些葯我身邊帶的不多，回頭得讓人繞道去長安采些過來，想來也不會耽誤什麼。」

柴紹自己也有些茫然，但到底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端端正正地向李淵行了個禮：「晚輩一切但憑國公安排！」

「有沒有想過成家立業的事？」

何潘仁好不意外：「這兩日就出發？你們都要出發？」

是啊，他有什麼可不滿的呢？雖然祖母總是跟他說，他是嫡長子，家裡誰也越不過他去。但實際上，這個家裡，誰會把他當回事？當初母親的眼裡心裏，就只有二郎一個，無論他怎麼拚命彌補，都是無濟於事；原來在父親的心裏，自己也根本比不上三娘！

他還有事？李淵納悶地瞧著柴紹。

柴紹心知不妥，念頭急轉之下忙要開口，李淵卻已搶先打了個哈哈：「大郎勿怪，老夫年紀大了，難免啰嗦，瞧著大郎風塵僕僕的模樣，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家長里短的事，見笑了！大郎一路辛苦，待會兒還要繼續趕路，不如先下去休整片刻。若缺了什麼，儘管吩咐下人便是。」

建成的性情自來溫和穩重，此時卻是一臉郁怒，臉色比跟在和*圖*書他身後的元吉彷彿更加難看，進來也不寒暄，劈頭便問：「你們到底又跟父親說了些什麼？」

何潘仁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太醫放心，三郎與何某這一路上也算是禍福與共，何某自然知道輕重。」

彷彿胸口有個機括被這念頭觸動，他心頭突然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忙掩飾地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走去：「大郎請跟我來。」

凌雲和世民相視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世民奇道：「阿姊和我這半日都還沒見著父親，怎麼？父親又有什麼吩咐了？」

凌雲心裏也是一陣煩亂，母親的遺願就是要儘快回長安，可此事長兄和四郎根本就不同意，二郎也有些為難，只能自己和三郎出面，但三郎這身子……她忍不住看了世民一眼。

柴紹怔了一下：自己原來是想多了，國公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如何打算！他原該對此感到輕鬆才是，但不知為何一顆心卻怎麼都落不到實處，眼見著李淵已比了個「請」的手勢，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叫了聲：「國公！」

這聲音里蘊含的惡意比冰刀更為尖銳，凌雲不由霍然轉身，看向了他。

想到這裏，建成的臉色不由漸漸變得鐵青，元吉瞧見兄長的臉色，一張小臉也變成陰沉沉的，盯著凌雲的目光滿是憤怒。

兩人心頭各自忐忑，都不知該如何開口。一時之間，書房裡的靜默彷彿比書房外的蟬鳴更加令人心煩意亂。

凌雲的院子里，此時卻是一片安靜。看著從屋裡走出的何潘仁，凌雲和世民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們是衝著自己來的！凌雲心裏微沉，就聽院門外有人嘆了口氣：「四郎休得無禮，國公有令，此次扶棺回京之事，全由三娘做主，幾位郎君都要聽三娘分派，若是不服，三娘儘管代國公出手，總之，絕不能讓他們走錯一步。」

想到此處，他心頭所有的憤懣不解頓時都化成了冰冷的自嘲，自嘲地笑了ｗｗｗ.hｅtｕｂooｋ•com.cｏｍ笑，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向院外走去。

只是，何潘仁怎麼知道父親要趕往遼東，沒有時間來處理別的事情了？

靜默之中，還是世民打起了精神問道：「不知何大薩寶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和良叔，自來是一個管內院事務，一個管在外行走，兩人的表態，自然也代表了國公府所有下人的態度。

大概是這聲音太過聒噪，看著李淵幾乎稱得上慈祥的笑臉，柴紹只覺得心頭一陣發慌：唐國公是知道了什麼嗎？還是在疑心著什麼？不然好端端的，他為何突然會問自己——

這些年裡，多少人跟他說過，他也該正經成個家了，他不能讓後院這麼亂下去了。他卻一直沒太當回事。直到最近，這念頭才不斷從心底翻起，是因為厭倦了家裡那些愈發讓人煩亂的風波，還是別的什麼緣故？他不知道，他沒想好，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去想！

凌雲心裏自然也不好受，但此事原本就難以兩全，她也不知該對這兄弟倆再說些什麼，索性轉過頭去，對臉色尷尬的巢元方欠身行禮：「還要煩勞太醫今日再替三郎好好看看，多開幾服藥。」

建成在聽到李淵的吩咐時，就覺得又是震驚又是恥辱：明明他是長兄，卻要聽妹妹的分派，這叫什麼事？但父親顯然已鐵了心，說什麼有不得已的苦衷，日後他們自然明白；隨後更是直接問他，是不是要違抗父母之命，是不是要忤逆不孝？

她的神色和語氣都溫和之極，卻自有一份從容篤定，彷彿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話音剛落，就見院門外疾步走進一人，卻並不是李淵，而是建成。

凌雲眼裡的光芒驟然黯淡了下去：難道真的是什麼辦法都沒有了？三郎今後真的沒法康復了？可他是那麼愛動愛鬧的一個人，他還想走遍天下，想去行俠仗義……她相信何潘仁的手段，相信他會盡心儘力，如今連他都這麼說，自己還能再為三郎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