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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她早該想到的，她早就聽人說過的，世民和玄霸出生那年，全長安有名的醫師卜者都被請到家裡來了，後來玄霸七八歲回來那次，世民的確是病過一場，但家裡決定再次送走玄霸，卻是在帶他們去見過一位高僧之後……原來母親不是帶他們去看病，是帶他們去看命！原來不止是醫師們都覺得玄霸難以長大，這些高僧名道更是早已斷定，玄霸根本活不到成年！

彷彿看出了凌雲的疑問，周嬤嬤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默默地行了個禮，目光之中，滿是悲哀。

世民原是看得目瞪口呆，此時也回過神來，心裏雖對元吉厭惡之至，到底不願見凌雲和建成對上，當下也勸道：「嬤嬤說得是，阿姊，咱們明日一早就要出發，三郎那邊的葯還沒開出來呢！」

一旁的周嬤嬤見勢不對，忙上前一步，低聲道：「三娘子，眼下時間緊迫，不如還是讓大郎先帶四郎回去整理行裝？老奴們還有好些事要跟三娘稟報。」

這悲哀，彷彿一根羽毛，輕飄飄地落在凌雲這半日來越綳越緊的心弦上，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那驟然斷裂的「嘣」的一聲。

元吉卻正自羞惱，他幼時固然無人理會，到了河東老家之後，卻有建成百般呵和圖書護，哪裡吃過這種虧？聽建成這麼一說，頓時梗著脖子叫道：「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樣！我哪句話說錯了？他李三郎……」

這樣的，他命中注定的結果。

凌雲原是準備走開了，聽到這一句，不由霍然回頭。

玄霸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他明明是拼盡全力地去做每一件事，竭盡全力地去體諒每一個人，最後，卻是一步步走到了這樣的結果。

這就是所謂的命嗎？

凌雲怔怔地瞧著他那兩片一張一合的嘴唇，心頭浮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他的聲音怎麼這般刺耳？玄霸好容易才睡著，會不會被他吵醒？

何潘仁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凌雲的身上，聽到這句，才轉頭看了看上房的窗欞，眼眸之中，憂色更深。

元吉的聲音又尖又亮，宛如如利刃般颳得人耳膜生疼，院子里所有的人頓時都變了臉色。

這目光裡帶著說不出的輕蔑，建成呆了一下，彷彿在凌雲的臉上看到了母親竇氏的影子。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回過神來，方才驚怒交加，沉聲道：「把三胡交給我，不管他做錯了什麼，自有我這長兄來管教！」

元吉哪裡會怕他？被他這麼一訓，反而愈發憤怒，銳聲道：「是，我惹是生非，我不該出頭，是我和_圖_書連累了阿兄你，橫豎我生來是便沒人要的，阿兄當初就不該揀了我去，說不準阿娘阿耶還會待你好些，如今扔了也來得及，阿耶說不定一高興，這次的事就讓你做主了，你也不用再受這李三娘的氣！」

建成知道不好，忙用力抓住了元吉，沉下臉道：「你再這麼沒輕沒重，惹是生非！我便把你扔回河東去！」

凌雲輕輕地看了一眼，語氣愈發冷淡：「你們能做，我不能說？」

凌雲也再次看向了建成，她的目光已不再冰冷銳利，反而彷彿失去了焦點，也沒有了情緒。

元吉憤然甩開了他：「我才沒胡說八道，這是你跟阿嫂說的，我都聽到了，三阿兄一出生，好些人就都看出來了，後來還有個和尚也是這麼說的，三阿兄他命中注定就是一個短命……」

建成沒有攔住元吉的話頭，卻聽出了他的傷心之意，見凌雲轉身，忙攔住了她，一急之下口不擇言道：「三娘你別生氣，這事不能怪三胡，三胡他……他也沒說錯什麼。」

所以她才會那麼後悔，她才會說，如果不是想得太多，算得太遠，她絕不會把玄霸送走，她會全心全意地疼愛玄霸；她才會說，她以為只要不讓玄霸留在身邊，不多看他一眼，最後她心裏就不會那和圖書麼難受；所以在見玄霸最後一面的時候，母親才會那麼努力地把自己打扮齊整，就算透支生機，也要給玄霸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所以她才反覆叮囑自己：不要讓玄霸知道這一切，不要讓他有任何負擔……

她的語氣平平板板，沒有半點起伏，卻又尖銳得沒給他們留半點情面，建成只覺得就像迎面挨了一記耳光，整張臉「騰」地紅漲了起來，嘴唇哆嗦了兩下才道：「三娘，你、你怎麼能這麼說？」

因為她覺得玄霸既然註定夭折，與其到時傷心難過，還不如從一開始就離得遠遠的！因為她說過，為了活下去，她從來都只做有用的事——疼愛玄霸，顯然是半點用處也沒有，只會帶給她更多的絕望和傷心。

元吉胸中的那股戾氣早已被徹底激了出來，冷笑道：「我憑什麼少說？我是天生的討債鬼，他李三郎就是天生的短命鬼！都是生來就沒人要的，憑什麼就只能說我，不能說他？我偏要說，我還要說得大聲些，省得有人裝死，裝聽不見！」

凌雲驀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凜冽逼人，他還沒出口的「三胡」二字頓時都被凍成了冰塊，上不去下不來地梗在了嗓子眼裡。

建成心頭一凜，隱隱知道事情不對，就聽凌雲淡淡地道和圖書：「他當然是故意的。你沒法改變父親的主意，就遷怒於我；他知道我關心三郎，就拿他來泄憤。你們，還真是親兄弟。」

這，才是母親不願見到玄霸的真正原因！

建成自然也知道元吉這次是在為他鳴不平，聽他這麼一說，心頭好生不是滋味，只能皺眉道：「胡扯什麼！你少說幾句，我自然不會扔了你。」

元吉這才「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建成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忙將他拉了過來，一面幫他揉肩，一面便低聲道：「以後不許再這麼胡說八道。」

可是母親竟然又一次地算錯了——雖然她什麼都不想讓玄霸知道，但為了見她這最後一面，玄霸卻還是不顧一切地飲鴆止渴，終於把自己的身體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建成原本已走到院門外頭，聽到元吉的叫嚷，也是大驚失色。他趕忙疾步走了回來，按著元吉厲聲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但就是母親也沒有想到吧，她自己會比玄霸走得更早，她的擔心、恐懼和逃避，簡直就是個笑話！

心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轟然倒塌，一直被凌雲死死壓住的那股火焰猛地直衝了上來，將她的腦海燒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無邊無際的冰冷的憤怒。

建成原是又氣又急，恨不得縫住元吉的嘴，ｈｔｔｐs://ｗwｗ•ｈｅtuｂooｋ.ｃom•cｏm只是他原就性情溫和，又憐惜元吉的處境，從不捨得對他動手，自然也拿他無可奈何。瞧見這一幕，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三娘，你這是做什麼？還不放了……」

凌雲的目光卻沒在他的臉上多加停留，反而在院子里眾人臉上一掠而過，最後落在了周嬤嬤的身上。

他話沒說完，突然眼前一花，隨即肩頭便是一陣酸麻——卻是凌雲欺身而上，一把扣住了他肩窩，低喝了一聲：「閉嘴！」元吉哪裡肯服，伸腳就要往凌雲身上亂踢，凌雲手上微一用力，元吉頓時手腳發麻，再也動彈不得；張口想罵，竟也發不出聲來。

元吉只覺得扣在他肩頭的手指驀然加大了力度，他原本還在齜牙咧嘴，無聲咒罵，此時卻是張大了嘴，滿臉都漲得通紅。建成心裏一緊，再也顧不得什麼，上前一步皺眉道：「三娘手下留情，三胡還小，他不是故意的。」

凌雲也怔了一下，是啊，他們明日就要出發，阿娘總是這麼會給人出難題……想到這麼些年來玄霸承受的病痛和失望，她心裏又是苦澀又是憤怒，簡直想說一聲，不，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她只想讓三郎好好休養！但心底到底還殘存著一絲理智，沉默片刻，她終於鬆開雙手，退後了一步。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