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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潘仁也在笑吟吟地瞧著她，見她看了過來，便雙手合十，像模像樣地低聲念了聲佛。

凌雲卻並沒有留意到建成的態度，她目光在劫匪們身上逐一掠過，頓時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些難以置信。聽到建成的話，她一提馬韁來到建成的身邊，低聲道：「阿兄，這些人不如……」

兩人相視而笑，都徹底放下了心事，正想再說兩句，卻聽前頭響起了元吉尖亮的聲音：「阿耶阿耶，您來看看，這幾個人該怎麼處置才好？」

凌雲低著頭沒有做聲，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待得李淵走開，眾人退散，她才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了何潘仁一眼。

柴紹此時心裏也是困惑之極，有心跟過去看一眼，卻被張給事拉住了：「柴侍衛，柴大郎，你可曾聽說過這長安李三郎的名號？」

李淵原是看著那兄弟倆出神，聽到這話，心裏頓時一跳：這就成了么？

李淵開始自然是堅決搖頭，聽他這麼一路勸說，才漸漸地露出了動搖之色，到最後才忍不住嘆道：「中使說得有理，不過我家兒郎我自然最清楚，他們當真不是有什麼大本領的人，也就是各自喜歡些拳腳騎射。我也從沒指望過他們到外頭去闖個名聲、拼個前程回來，只要一家人能平安團圓，便是我李家最大的幸事了。」

就在這混亂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聽到了一聲低沉的嘆息。那聲音醇厚悠遠，更帶著無限的深沉感慨：「原來所謂的菩薩心腸，就是縱然對著盜匪，也能生出憐憫之意，好生之德。這般的平等心，慈悲心，何某走遍天下，今日才算真正見到了。」

元吉卻是斜睨了凌雲一眼，冷笑道：「阿姊說這些人手上都沒有人命，不讓我動他們呢！」

張給事更是臉色微變，忙不迭道：「這位何公子說得是，貴府的三娘子的確是心地純良，胸懷慈悲，國公千萬莫要苛責了她。」

張給事見到他的神色，心裏也是一喜：自己總算說服了他！

不如什麼？是不如交給她來處m.hetubook.com.com置么！建成心裏的那把火再也抑制不住，「騰」地燒了起來。

張給事愣了一下才明白李淵的言外之意——別人都是生怕孩子不能出人頭地，李淵卻彷彿只怕孩子難以留在身邊？不過以他家兒郎的本事，至今都是既無名聲也無官職，可見他還真是一貫如此。不過凡事少說幾句，原是比去陛下面前幫人美言容易得多，他忙點頭笑道：「那是自然。幾位公子一片純孝，無論是扶棺回鄉還是陪伴國公前往隴西，都是他們的孝心，也都是國公的家事，我絕不會在外頭多嘴多舌。若有違背，就叫我爛掉這張嘴！」

不過此時眾人的目光都已不在這邊了，人人都在向長箭的來處看去。卻見山道邊上，世民已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強弓，迎著眾人的視線，他向李淵和張給事微微欠了欠身，一言不發地走回了隊伍，回到了玄霸的肩輿旁。

轉頭看著凌雲，他幾乎用出平生毅力，才終於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中使說的是，三娘，是為父錯怪你了，這些人該如何處置，你來做主便是。三娘，你心地如此純良，為父我心裏十分安慰！」他簡直是，安慰極了！

凌雲自是比李淵更加震驚：這刀疤臉嘴裏的「長安李三郎」想來就是自己了，可他後頭說的這些是怎麼回事？是有人冒充自己，還是哪裡出了差錯？不，她得過去看看，得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又為什麼會說出這些話來！

他們的勁道並不算太強，準頭也不見得有多好，但幾十樣飛鏢暗器亂飛，到底讓人手忙腳亂。建成忙帶馬退後了幾步，原本想跟上他的家將們也各自抽刀遮擋，但依舊還是有好幾匹坐騎挨了兩下，痛得長嘶起來。

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躥一躥地直往上拱，他沖凌雲點了點頭，不自覺地加重了聲音：「三娘不必擔憂，這邊自有為兄來處置！」

這一箭射得實在是刁鑽到了極點，那漢子撲通一聲直摔在了地上。建成和_圖_書催馬過去，從馬上探身，一把將他揪了起來。

李淵皺了皺眉，這幾個人里，刀疤臉自然是要帶上的，回頭找機會審問一下，看那天下第一好漢到底是怎麼回事；至於重傷瀕死的這幾個，或殺或扔，處理乾淨就好，這種事也值得來問自己？

李淵好不納悶，到前頭一瞧，卻見道路已被清理乾淨，那刀疤臉正滿臉是血的跪在路邊，看著倒是沒什麼大礙，而被建成揮刀劈倒的那幾個則被搬到了木棚下，一個個都直挺挺的，也不知生死如何。

沒有再看凌雲一眼，他一催坐騎，對著帶頭的疤臉漢子直衝了過去，揮刀便是一記橫拍，將所有的怒火都拍了出去。

李淵心裏一松：此事總算是徹底成了！

此時的李淵，心裏其實已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最近這幾個月，三娘她到底又幹了什麼好事？怎麼長安城都圈不住她了，如今竟已混成了天下第一好漢，還收服了八百里太行山裡的各路盜匪！照這勢頭下去，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

那張給事原是看得提心弔膽，此刻卻來了精神，大聲叫道：「快，快拿住這些劫匪，莫讓他們跑了！」

凌雲簡直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張口想問他怎麼敢那樣胡說八道，就連菩薩心腸、□□氣度之類的話也敢往外蹦！只是話未出口，卻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建成原也有些為難，這些人是他動的手，他自然感覺得到，他們似乎……的確太弱了些，但這些人既然已做了盜匪之事，有什麼下場都是應該，真不知三娘還在執拗什麼！

然而當著張給事，這些話，他一個字都不能說出來。

李淵看了凌雲一眼，見她身姿筆直地站在木棚前，雖是一言不發，卻自有一種寸步不讓的堅定之意。他的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三娘這是要做什麼？難不成她真跟這些盜匪有什麼關係？

他原本就生得極好，這麼神色儼然地垂眸長嘆，撫胸行禮，竟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寶相莊嚴之感。

他心裏盤算和圖書已定，自是打疊了一肚子的話語來說服李淵。從此行的不容有失，說到了兒郎們的前程，最後更是問李淵：就算要論孝道，保護父親完成皇命，難道不比護送母親靈柩回鄉更要緊？

待得眾人好不容易安撫住坐騎，這才發現，那些人扔來的「暗器」不過是些形狀尖銳的石子！抬頭再看那些人，他們竟是邊扔邊退，此時都已退到路邊的密林邊上了；見建成等人已發現端倪，更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

想到這種可能，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就連心愿得成的喜悅都被沖了個乾淨，當即沉下臉道：「明明都是些盜匪，說什麼人命不人命的，大郎，你這就帶人把他們都扔到那邊山溝里去！」

李淵臉色頓時更沉：「什麼叫趕盡殺絕？三娘，你休要胡言亂語，還不快些給我讓開？大郎，你也是，你還在等什麼？」

那人放完狠話后，見建成回頭直瞧，心頭好不得意：果然又嚇住了一個！這種事他早已做得輕車熟路，當下抱刀站在那裡，就等著建成過來討價還價，卻沒想到建成竟是直接動手了。猝不及防之下，他手裡的刀都沒來得及舉起，就被建成的鋼刀直拍在臉上，口鼻飆血地倒了下去。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想看看父親李淵的意思，卻見李淵正轉頭瞧著凌雲，竟是看得目不轉睛，專註異常。

另一邊，建成見凌雲過來，心裏卻是一沉：父親說是讓自己來掃清盜匪，可當真遇到事情了，卻還是指望著三娘，他是覺得自己對付不了這些毛賊嗎？

眾人相視一眼，待要去追，如何還來得及？眼見著這些人已是紛紛逃入了樹林，就連那受傷的疤臉漢子也要躥將進去了，突然之間，只聽得風聲一響，一支長箭從眾人身後破空飛出，不偏不倚，正扎在那疤臉漢子右腿的膝彎里。

這個名號，他當然是聽說過的，不但如此，他還親眼看見過這位李三郎是怎麼殺人斷腿如砍瓜切菜呢……柴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頭正色答道：「中和-圖-書使莫聽這些盜匪胡說，什麼第一好漢李三郎，柴某這輩子都不曾聽人說過！」

他揮了揮手，帶人就要往木棚里走，凌雲腳下一動，依舊擋在了他的面前。李淵的臉色自是愈發難看，剛要張口訓斥，另一邊的柴紹和玄霸也被驚動了，柴紹忙提聲叫了句「國公」，玄霸則叫了聲「阿姊」。兩人都急於勸解，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

何潘仁也笑著跟了一句：「國公英明，何某躬逢此事，願意留下助三娘一臂之力。」

看著眼前這張得意洋洋的醜臉，建成只覺得眼底生疼，恨不能一刀拍過去，將那些坑窪凹凸都徹底拍平了才好，卻又有些猶豫——

張給事忙正色道：「國公何必過謙？兩位的公子的本事乃是有目共睹，他們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正該為國效力，國公可不能耽誤他們的前程！」開玩笑么，他們這次是要到元弘嗣巢穴去拿他，那元弘嗣是何等心狠手辣，此事的兇險簡直勝過那遼東戰場！偏偏柴大郎有皇命在身，最多也只能跟他們同路到晉陽，之後的路該怎麼走，他還一點把握都沒有呢。好容易天降機緣，讓他發現了李家大郎和二郎的身手本事，他又怎能放過！

那張給事愣了片刻之後，卻是鼓掌大笑了起來：「好，好，國公家果然是將門虎子，青出於藍，大郎勇猛過人，二郎箭術如神，有這樣的好兒郎在，國公縱然有重任在肩，又何愁不能馬到功成！」

這丑貨口中的李三郎，說什麼打遍長安無敵手，什麼天下第一好漢，多半是在胡吹，倒是不必當真；不過，此人若真是太行諸盜的首領，自己殺退了眼前這群兇惡之徒，會不會招來更多的盜匪亡命？

這原是他最期待的一句話，從一個月前竇氏去世的那一天開始，他們所有的安排，所有的謀划，都是為了換來這一句。然而此刻真正聽到了，他的心裏卻並沒有想象的愉快。轉頭看了看世民和玄霸，他心裏一聲長嘆，到底還是打起精神，笑著對張給事搖了搖頭：「中使過獎了！和*圖*書」

凌雲回過頭來，向李淵認真地點了點頭，這才一催坐騎，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玄霸卻是在目不轉睛地瞧著世民。不知是不是在山道上走了一整日的緣故，他的唇色又明顯的有些發紫，但唇邊卻分明帶著一絲微笑，這笑容瞭然而悲哀，讓他原本有些稚嫩的面孔都彷彿帶上一股黃昏將至的涼意。

只是從頭到尾，他都是眉眼低垂，並沒有看玄霸一眼。

凌雲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心頭也是一陣涼意襲來，卻不知這份涼意是為了世民那驚人的一箭，還是為了玄霸這瞭然的一笑。

凌雲心頭一凜，想要解釋幾句，抬眼看見張給事也好奇地走了過來，又不好開口了，只能道：「阿耶，這些人罪不至死，如今既已得到了懲罰，還是饒他們一命吧，就算留他們在這裏自生自滅也好，又何必要趕盡殺絕？」

他還得意上了！

眾人一時都有些說不出話來。李淵更是徹底呆住了，他能說什麼呢？說凌雲不是菩薩心腸，慈悲為懷，還是說他們中原□□壓根就沒這份心懷氣度？

眼見著凌雲一言不發地帶馬向前，李淵的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裡，然而兩位內侍就在身邊，他既不好阻攔，更不好追問，只能沉聲喝道：「三娘，你當心些！」

眾人不由都轉過頭去，卻見何潘仁緩緩走了過來，徑直走到凌雲跟前，向她深深地行了一禮，「多謝三娘，教何某見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慈悲心懷，什麼是真正的□□氣度。也不枉何某萬里迢迢來中原這一趟！」

李淵更是無言以對，三娘都闖下天下第一好漢的名聲來了，還當著父兄的面硬要保下這些來歷可疑的盜匪，怎麼到了最後，倒是她心地純良，自己還責怪不得了？

跟在這人身後的丑漢們嘩然大亂，有人沖將上來，試圖扶起受傷的頭領，建成馬蹄踏處，一刀一個，砍翻在地。剩下的人見他如此兇橫，突然齊齊地大叫一聲，也不知他們手裡懷裡裝了多少飛鏢箭頭，此時竟對著建成等人一股腦地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