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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陽傳

作者:藍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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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歲月長安 第五章 洪水滔天

第五卷 歲月長安

第五章 洪水滔天

不過凌雲的事情不同,他會做什麼,會怎麼做,她當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因為眼前的長安城,熟悉得簡直讓他心驚——那土黃色的厚重城牆,那單層飛檐的簡樸城樓,他分明在哪裡見過!但怎麼可能呢?長安的外郭城是他自己去年才下旨興修的,修好之後,這還是第一回過來……他絕不可能見過這些剛剛修好的城牆城樓!
然而此時此刻,道路的兩邊,已有不少百姓在跪迎聖駕了,而在道路的前方,還有更多的官員侍衛正快步趕來,來迎接他這位天子得勝回京。此時此刻,無論有多難熬,有多需要陪伴安慰,他都不能流露一絲軟弱,他只能一個人坐在這輅車之中,接受所有的仰視和歡呼!
何潘仁微笑著點了點頭:「我自然都想過,故此才會說,我不強求。」
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他的噩夢竟然依舊在繼續,內容還愈發光怪陸離。當盜匪劫走御馬的消息傳來時,他曾一度以為自己又在做夢了——可惜,這一次卻並不是。也就是從那天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安安穩穩地睡過一覺,頭疼自然也是變本加厲,而在這一刻,更是莫名其妙地發作了……
他知道自己應該讓人停車,讓御醫過來給他看一看,再不濟,他也應該喚來皇后和宮人,因為她們的溫柔撫慰,是緩解這種頭疼的唯一良藥……
何潘仁悠然瞧向了北牆的後窗:「我聽說,你們這位陛下這次到長安,是要去辦什麼告廟獻俘的大事,想來一定熱鬧得很,咱們既然要去,自然也得乘著這有大熱鬧可看的時候去!」
沈英壓了壓心頭的煩躁,緩聲道:「何大薩寶,我原以為,經過了這一年,你應當知道,有些事不可強求。」
這情形……楊廣臉上的笑容驀然凝固了,扣著橫欄的雙手更是青筋都跳了出來,大概是用力過猛,他的幾根指甲已深深地掐進了掌根,他卻絲毫都沒有察覺。
迎接的隊伍里,不知是誰帶頭跪了下來,後頭的人也隨之下跪,在寬闊的大道上,那匆匆迎來又紛紛跪下的人群形成了一個明顯的起伏,看去就如同https://www•hetubook•com•com潮水卷過一般。
何潘仁看著沈英,緩緩點了點頭:「不出三年,中原必然天翻地覆。我也說過,在亂世之中,造反便是最好的買賣,若想賺得多些,自然是離長安洛陽越近越好。我已反覆算過,我只要能保住命,看準人,最後便不會虧,再不濟,我還能回西域從頭來過,那又如何?」
沈英看著這張臉,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魚——她要在這裏就好了,她只要一拳過去,這世間就會少一個妖孽,多一份清靜!
眼前的一切明明是他夢寐以求的結果,耳邊的歡呼明明響得震耳欲聾,但這一切都跟他沒有絲毫關係了,他只是孤獨地站在高高的輅車裡,看著那洪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了上來。
沈英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他要找自己定然是找不到的,只能等自己過來找他;而阿祖生得如此黝黑,也只有等到天氣變冷,大伙兒都開始穿袍帶帽,才能設法掩蓋膚色,「那第三呢?」
何潘仁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來,半晌之後才道:「說出來師傅或許不信,這是我一年多以來,唯一還沒有想好的事。」
說起來,他還真是有些好奇,這位雄心萬丈的大隋天子到了長安之後,又能折騰出多少花樣來!
例如坐在輅車上的皇帝陛下,此時的臉色就著實算不上好看。
「至於別的事……」他停了片刻,彷彿要按下心頭的嘆息,這才淡淡地道;「就算最終我也無法得償所願,至少已儘力而為,了無遺憾。」
沈英心裏頓生警惕:「走過。那又如何?」
礙於禮儀,隊伍里沒有人高聲說笑,但一股輕鬆愉悅的氣氛卻已無聲地蔓延開來,眾人的腳步不由變得越來越輕快,就連馭馬的響鼻聲里彷彿都帶上了幾分快活的意思。
說起來,這三年以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每年都要如此往返數千里,但不知怎地,幾次下來,卻不但沒能習慣這樣的長途跋涉,反而一次比一次更覺疲乏。尤其是這一回,當后隊傳來盜匪伏擊的消息,這條原本就已漫長無比的道路頓時又添m•hetubook.com.com了無窮險惡,路邊時不時傳來的風聲聽著都像是不懷好意……
何潘仁被沈英一堵,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師傅若沒看出來,那便是我做得還不夠好,師傅放心,日後我定會精益求精,絕不會讓師傅再擔心……」
唯有楊廣獨自站在車裡,手心灼熱,眼底冰冷。
沈英不由愣住了,相處了一年多,她自然早已了解了何潘仁的身世,也看得出他對世事的厭倦和無謂,卻怎麼也料不到,他心裏竟是這麼想的!這份情愫,不可謂不重,可正因為太重了,誰又能承受得起?
彷彿腦海里有什麼東西「嘣」地一聲斷了,楊廣臉上的微笑並沒有收起,只是一雙眸子里已是黑沉沉的,再也沒有一絲光彩。
在過去這一年裡,為了尋醫問葯,她跟著何潘仁在西域和中原之間轉了一個大圈,各種珍稀藥材都收了不少;各路醫師術士更是拜會過不知凡幾,然而真能治好心疾的,卻是一樣都沒遇到——何潘仁神通廣大,找來了兩個心疾嚴重的棄嬰,想先試著努力救治他們,但就在三個月前,兩個孩子已先後夭折。
「何苦?」何潘仁詫異地看了沈英一眼,略一思量突然問道:「師傅可曾走過夜路?」
何潘仁的笑容變得輕鬆了許多:「原因有三,其一,我要等師傅您過來尋我;其二,阿祖相貌特異,此次又不得不露了臉,總要到冬日才好掩蓋行藏。」
半個月的時間轉眼便過。
何潘仁略想了想:「再過半個月。」那時皇帝應該已經抵達長安了吧。
深秋的陽光總是格外清透,此時正好照在了這輛華美無比輅車上,將那些錦幕流蘇映照得愈發富麗堂皇,也將車上的帝王襯托得愈發得如天人般高大威嚴,不可逼視。
她決定回中原,先安頓好山寨的事,然後就去長安,去好好的陪一陪玄霸和凌雲,而何潘仁也不動聲色地安排好了所有的事,跟著她一道回了中原。她一直擔心何潘仁會去長安搗亂,沒想到他在得知皇帝從遼東回師的消息后,竟是直接找到了楊公卿,自己這才放下心來。沒想hetubook.com•com到她一轉身,何潘仁就干出了這麼一票驚天動地的買賣。
沈英默默地點了點頭。可不是么,現在走投無路的人越來越多,她的山寨算是最謹慎不過的,如今人數卻也多了一倍有餘,她之所以逗留了那麼久,就是頭疼於她離開之後這些人怎麼才能養活自己。別的山寨自然更是如此,上谷郡那邊聽說已是動輒就能聚集十萬人馬了——問題是,這些人怎麼才能吃飽?無非是劫掠!但劫掠的後果,是把更多的人逼得無路可走。這麼發展下去……
眼前這座城池,他的確見過!在那些最深的噩夢裡,他曾親眼見過,渾濁的洪水鋪天蓋地的淹沒了這座城市,在夢裡,他也是這樣的高高在上,這樣的孤獨無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洪水席捲而來,越漲越高,要將他拉進那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原本自覺對何潘仁已練出了一副鐵石心腸,此時心裏不由也是一軟,脫口道:「你這又是何苦!」
不過他的眼神,輅車下的人群自然是瞧不清的,在這個時刻,所有的人都只看得見他那挺立的身姿,耀目的風采。有人開始帶頭高呼「萬歲」,隨即這聲音便是一聲比一聲響亮。不過片刻工夫,所有的人彷彿都被卷進了這歡慶的大潮,隨之下跪,隨之歡呼,隨之熏熏然如飲美酒。
然而小魚還在千里之外,她也只能暗暗攥了攥拳頭,淡淡地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怎麼又繞到這上頭了?沈英眉頭一皺,正要開口,何潘仁卻擺了擺手:「師傅聽我說,師傅這次回井陘,想來也已看出,眼下這局勢跟去年已然不同,如今要養活山寨,是不是愈發困難了?」
「這是我自己的生意,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在看不到結果之前,我不會把別人強拉進來。」
……………………
他算自己哪門子的徒弟!沈英只覺得頭都要大了,忙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何大薩寶不必多說了,你若真想讓我放心,不如直接告訴我,你準備何時去見阿雲,怎麼去見阿雲?」
他曾以為只要平定了高麗,這一切就會結束,所以當接到高麗人的和*圖*書請降時,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點了頭——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太過固執,不該跟個高麗小國糾纏這麼久,天知道他其實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場戰事能儘快結束,徹底結束,這樣一切就能回到正道,他也不會再被噩夢和頭疼糾纏!
何潘仁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那師傅應該知道,走路最苦的時候,是路途漫長,四面漆黑,你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更不知何時才是盡頭。但若是前頭有了光亮,哪怕只有一絲,哪怕離得再遠,朝著那個地方過去,便不會覺得有多麼辛苦。」
沈英良久沒有開口——她能說什麼呢?何潘仁已經把前因後果都想得這麼清楚了,她再說什麼都是多餘。她也只能苦笑一聲:「既然如此,那大薩寶為何還在此逗留?」不是應該早就去長安了么?
他想做什麼?他想做的事,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十月十五,當日頭掛上中天,御駕所在的隊伍,終於迤邐著出現在長安城外。
看著何潘仁坦然的模樣,沈英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在埋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時,她和何潘仁心裏都明白,有些事,終究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師傅,你說是不是?」
她的臉色不覺已變得肅然:「何大薩寶,不知你想過沒有,若是走到最後,你依舊接近不了那光亮呢?又或者,你千辛萬苦走近了,才發現那光亮全然不是你所想的模樣呢?到了那時,你也好,她也好,又該如何自處?」
人品?沈英差點被他氣笑了:「是么?那我還真是沒看出來!」就因為相處了這麼久,她比什麼時候都明白,這位何大薩寶做起事來是何等的不擇手段!他連廉恥和節操都沒有,哪來的人品?好在此人行事雖邪,心性還正。雖然自己永遠都猜不出他下一步要做什麼,一般來說倒也不必擔心他會做得太離譜。
楊廣只覺得在腦海深處,似乎有人拿著把鎚子,正在一下接一下地敲擊著什麼,這感覺並不見得比往日更加痛楚難當,卻讓他一陣陣的暈眩無力,微微搖晃的輅車更加劇了這種暈眩感,他甚至覺得整個人都隨著那敲擊聲hetubook.com.com一點點地漂浮起來了。
看到遠處的城門,隊伍里所有的人都長出了一口氣——自打八月初四從遼東班師還朝開始,他們已在路上走了整整兩個月零十天,如今總算是走到了頭。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那雙深邃幽黑的雙眸幾乎能放出光來,原本艷麗的容色因為這點光芒也變得愈發動人心魄。
這一年多以來,她親耳聽著他死皮賴臉的叫自己師傅,見縫插針的打聽凌雲的過去,親眼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結束了所有生意,馬不停蹄地再次回到中原,如今似乎又打定主意要去長安開山立寨了!他管這種做法叫做「不會強求任何東西」?
當然也有例外。
何潘仁驚奇地挑了挑眉:「師傅難道覺得,我去長安是準備強求什麼?師傅可是冤枉我了!師傅跟我相處了這麼久,難道還不放心我的人品?再說,我這個人最識時務,從來都不會強求任何東西!」
楊廣煩躁地按了按眉心,正想吩咐車馬走得快些,突然之間只覺得額頭一緊,那種怪異的頭疼竟是又一次席捲而來。
自打大業八年開始,這種噩夢驚醒后特有的頭疼,就一直在糾纏著他,雖說後來有了宮人的陪伴安慰,程度是減輕了不少,但這頭疼始終和那些噩夢一樣,時不時就會捲土重來,有如附骨之疽一般。
這種詭異的熟悉感究竟是怎麼回事?
現在他說,他的確要攪亂天下,他的確要人馬地盤,而且,他的地盤一定要靠近長安。
因為在他的腦海中,那奇異的敲擊聲也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潮水下那獰惡的真相——
不過謝天謝地,如今這一切總算結束了:高麗總算認輸請降,陛下總算得償所願,他們這些人,也總算能歇口氣了!
然而結果……似乎並非如此。
這話實在沒什麼說服力,但看著何潘仁,沈英卻不得不相信,他並沒有撒謊——其實他的臉上也沒露出什麼落寞之意,語氣更是平淡之極,彷彿只是在說著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然而惟其如此,才讓人無法懷疑。
楊廣深深地吸了口氣,伸手抓住了面前的橫欄,在一陣陣的頭疼目眩之中,露出了優雅鎮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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