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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英笑道：「如何沒人提！不過這麼傳來傳去的，他們口中的李三郎不是高壯如鐵塔，便是黑瘦如猴兒，有人說他使的是削鐵如泥的青龍偃月刀，七進七出劫走了皇帝的幾百匹龍馬，也有人說他用了一對幾百斤的大鎚，單人匹馬蕩平了上谷十萬兵丁！」

凌雲看得不由微微出神。適才秦娘先是百般示弱，後來倒也未再作態，而是直言不諱了。凌雲看得出，她說的那些話並不似做假，她大概的確覺得對不住他們，的確想好好補償，但不知為什麼，在那雙眼睛里，凌雲卻看不到更多的情緒了，比如歉疚，比如後悔，比如擔憂……她的眼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淡漠的坦然和堅定的決心。

凌雲卻是瞧著哪裡都有些不妥，這屋裡看著齊整，地上卻已有薄薄的一層灰，屋裡雖然並非毫無人氣，還留著些淡淡的熏香氣息，卻是四壁冰涼……聽到沈英的感嘆，她脫口便道：「師傅，咱們換個地方，這裏……我讓人來收拾收拾！」

文嬤嬤自打拿住凌雲打鐵動土的短處，如今已是半點都不怕她，聞言便冷笑了一聲：「娘子莫空口白牙地來哄咱們，娘子做事，何時有過分寸了？」

就在這時，外頭有人回報，酒菜都已備好。難得團聚，大家自是把心思先丟到了一邊，熱熱鬧鬧地吃了起來。沈英順口說了些塞外的奇聞異事和日前回到太行山和_圖_書時的見聞，小七忙問道：「師傅這次回太行山，可還有人會提到那天下第一好漢李三郎？」

沈英點了點頭，緩聲問道：「阿雲，你真的，想嫁給柴大郎么？」

聽她煞有介事地念出了這個名號，眾人都轟然笑了起來。

周嬤嬤搖了搖頭：「你這話說得不對，她在柴家，早已登堂入室，不必等到日後；再說，娘子遲早也得讓她回去。與其如此，倒不如讓娘子這便帶她過去。」

凌雲一聽便明白，師傅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告訴自己，自是屏息靜氣地等著下文。

文嬤嬤恍然點頭，喃喃道：「若是無事，那自然是更好……」她心頭恍惚，不知為何事情從柴家一下子轉到了宇文家，卻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倒是周嬤嬤疑惑地瞧了瞧凌雲，到底還是沒有再開口詢問。

沈英在這莊園里教了凌雲玄霸好幾年的功夫，自然有單獨的住處，離這邊也不算遠，緊挨著莊園的院牆和小門，進出最是方便。這一年裡，大家都盼著她過來，院子自是早就收拾好了，隔三差五還要整理一回。沈英進院后推門便進了上房，只見處處整潔，布置更是跟她住著時一般無二，點了點頭嘆道：「你們有心了。」

其實，如今有師傅和小魚在，凌雲並不用覺得她需要擔心宇文家的手段，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著秦娘那張柔媚而堅www.hetubook.com.com定的臉孔時，她卻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帶上這個人。

如今，秦娘是如釋重負地走了，她卻去要去面對……凌雲頭疼地嘆了口氣，邁步回到了玄霸這邊。

沈英卻是良久都沒有說話，凌雲忍不住低聲叫了句：「師傅？」她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凌雲微笑著輕嘆了一聲：「阿雲，我有一句話想問你，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玄霸也猶疑道：「阿姊，要不，你還是別帶她走了？」他想了想倒也找出了理由，「等你們走了，我這邊也缺人，留著她倒是可以陪我下下棋，解解悶。」

大伙兒聽得都是駭笑不已，凌雲更是哭笑不得，用幾百斤的大鎚，她是想壓死自己么？掃蕩十萬人馬，就算她殺人如殺雞，也得活活累死……

果不其然，文嬤嬤一聽她的話便跳了起來：「三娘你糊塗了么？你怎能信那種女人的話！她說得再是天花亂墜，也不過是想早些回到柴家而已！她之前害得咱們家那麼慘，如今竟不知悔改，還想利用娘子的好心，這種賤婢，娘子怎能讓她跟著你？」

凌雲知道有事，忙跟了上去。

沈英擺了擺手：「不急，這裏冷是冷了些，卻正好說話。」她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這才開口，「其實，我是前幾日便已來到長安了，在城裡耽擱了幾日，是想先查清楚一些事情。」

凌雲只www.hetubook.com.com覺得心裏彷彿有什麼地方「砰」地響了一聲，隱隱間似乎已猜到了一點什麼，卻又不敢去細想，只能聲音乾澀地應了一聲：「好。」

秦娘依舊裹著那件半舊的披風，整個人卻已沒有了適才的瑟縮之態，她只是靜靜地向凌雲行了一禮，隨即便轉身走出了院門。從背後看去，她的身姿依然極為婀娜，翩然走在風中，彷彿比落葉還要輕盈幾分，然而每一步卻又走得極穩，彷彿沒什麼可以阻擋她的腳步。

說笑之間，時辰過得極快，待得席面撤下，已是午後時分。玄霸精神雖好，面上卻多少帶上了些疲色。沈英令他好好歇息，出門后又看著凌雲點了點頭。

文嬤嬤已是忙不迭地問道：「他們若發現不了呢？」

文嬤嬤氣沖沖道：「再不急，那賤婢就要登堂入室了！」

小魚也嚇了一跳：「她想見娘子是為了說這個？早知如此，我就該把她關在屋子裡！」

眼見著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執了起來，凌雲忙道：「兩位嬤嬤不必爭了，此事我自有分寸！」

凌雲深知周嬤嬤心思細密，又深為不喜婢妾之流的人物，只怕比文嬤嬤更難同意此事，沒想到她會站在自己這邊，一時驚訝得都忘了附和。文嬤嬤自是更加愕然：「阿周，你也糊塗了么？那賤婢不就是怕柴家大郎看到娘子的好，不記得她了，這才急著回去的？咱們怎麼https://ｗｗｗ•ｈeｔｕbｏoｋ.ｃoｍ•ｃｏｍ能讓她如了願？」

文嬤嬤奇道：「這事跟宇文家有什麼干係？」周嬤嬤卻是臉色一變，問道：「娘子為何擔心他們家？又準備如何去試？」

凌雲解釋道：「我會讓秦娘略改模樣，不見外人，若如此還能被宇文家發現，他們定然一直在緊盯著咱們，所圖之事也絕不簡單，咱們得多加提防。」說著她心頭突然一跳，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己才覺得應該帶秦娘去柴家的么？但她這麼做，真的能試出宇文家的打算來？她不放心的，又真的只是宇文家么……

凌雲回過神來，微笑道：「那便無事，不是更好？」

宇文家若是已放下秦娘的事，不打算繼續對付她，那她躲在哪裡其實都沒有太大區別；宇文家若依舊不放心，必要除掉她而後快，她就更不能留在這邊了——莊園位置偏遠，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不像長安，宇文家的人就算想下手，也不能做得太離譜。

文嬤嬤的頭搖得猶如撥浪鼓一般：「你說得倒容易，可萬事開頭難，新婚之時何等要緊，好不好都是一輩子的兆頭，咱們怎能讓這種女人跟著去搗亂！」

凌雲被堵得接不上話，那邊沈英「噗」的一聲便笑了出來，凌雲的臉上頓時有些發燒，不過瞧見沈英負手而笑的模樣，她心裏突然有了主意，索性嘆了口氣，正色道：「嬤嬤多慮了！此事我原不想說，如今也只能告訴嬤嬤——和-圖-書我帶秦娘回長安，其實是為了試一試宇文家。」

周嬤嬤依舊是一臉不贊同：「你怎麼不明白，此事關鍵不在於娘子何時帶她回去，而是柴大郎何時想讓她回去！他若是見不到這秦娘就不惦記她了，那娘子帶她回去又有何妨？若他見不到還會惦記，娘子不帶她回去又有何用？倒不如先坐實了主僕名分，日後她若真有不妥，收拾起來也是名正言順！」

周嬤嬤幾乎苦笑起來：「阿文，是你想得太簡單，如今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搗亂，可那府里的人就保不齊了，有她在，說不準還能幫咱們防著些……」

凌雲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眼睛，自然更看不出在這雙眼睛下面，這位秦娘到底還埋著什麼樣的心思。不過無論如何，她的那些話倒是不無道理——

這念頭來得莫名其妙，她自己都不明所以，但到了最後，她卻還是對秦娘點了頭。

文嬤嬤這下卻是徹底炸了：「娘子不能帶她走，三郎更不許找她解悶！娘子郎君，你們等我片刻！」說完她一挽起袖子便往外走，氣勢比小魚何止盛了十倍？

凌雲從屋裡出來時，風彷彿更大了，樹枝搖動，殘葉亂飛，在未到午時便已黯淡下來的日光里，風裡帶著的寒意彷彿也是愈發刺骨了。

她這是準備去撕了秦娘的臉？凌雲忙叫了聲「嬤嬤」，正要上前阻攔，還是周嬤嬤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文嬤嬤的胳膊：「阿文，你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