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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奇道：「你怎麼知道？」

她這幾下動作著實有如兔起鶻落，老車夫看得不由一呆。一旁的管事上前笑道：「這位老兄，今日多謝你仗義援手，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到我們莊子用頓便飯？回頭我家小郎君自有謝禮！」

柴紹迎上兩步，站在了凌雲跟前，卻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

他話沒說完，小魚已從門裡噌地躥了出來：「你們總算到了！」說著又伸脖子便往後看：「娘子呢？」

老車夫忙道：「莫急莫急！這條路上沒雪，我讓馬跑得快些。」說完他一甩馬鞭，拉車的黃馬果然跑了起來，沒過多久便到了莊園門口。

小環霍然抬頭，嘴唇微動，卻什麼都沒說，又慢慢地低下了頭去，倒是屋裡的阿哲大概等著有些急了，啞著嗓子叫了聲「阿耶」。

管事吃了一驚：「您家的主人是？」

柴紹點頭不語，卻暗暗嘆了口氣：早知如此，她根本不用這麼守著阿哲，今日的事一樁接著一樁的，竟生生拖了她一天！

小環怔了怔，眼裡的光芒頓時暗了下去，又忙抬手擦了擦眼淚，歉疚道：「看我這一高興，什麼都忘了，娘子一直在等大郎回來，也早就等急了。」她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門帘挑起，凌雲終於走了出來，臉上卻並沒有什麼焦急的神色，反而有些空茫茫的。

他眼前的莊園里，燈火已經從裡到外一盞盞地點了起來，那昏黃的光芒照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將這個笑容映照得顯得分外愁苦。不遠的高樹上，幾隻hetubook.com.com寒鴉被燈光驚起，高聲叫喚著飛向了遠處，那嘶啞的聲音，彷彿是在給這日暮的平原帶去刺耳的消息。

他知道，他再也見不到阿姊了。

柴府的門前，柴紹不等馬匹停穩便飛身而下，早已等候多時的三寶忙迎了上來。

冬月的黃昏，隨著最後一道斜暉消失在遠山背後，風裡的寒意驟然間便加深了許多。在沒遮沒攔的荒原上，這寒風更是囂張肆虐，足以吹得人滿臉生疼。

老車夫恍然回過神來，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敢當，只是……我家主人一直掛記著貴府的小郎君，今日既然到了貴府，回頭我還是去給他問個安吧。」

小七苦著臉搖頭：「我也不知道。娘子就是怕三郎久等，才讓我來報信的，結果我在路上摔了一跤，馬也摔壞了，還是搭了人家的馬車才到的……」

只是，玄霸一定會很失望吧？他說不定都等了自己一天了，就算小七已把消息送到了，他大概也不會想到，自己今日居然根本沒能出發，說不等他此刻還在等著自己回去……

小七的包子臉頓時皺成了一團，她怎麼能不急呢？她今日原是一早出發來給三郎報信的，誰知路上雪水凝冰，濕滑難行，她緊趕慢趕，走到午時居然還差了好幾十里，著急之下，她不斷催馬快行，結果忙中出錯，踩進冰坑，馬腿折斷，她也摔了個七暈八素；幸好遇到了同樣要去往武功的這輛馬車，這才搭乘了一路，趕車的老伯人是極好，就httｐs://m.ｈeｔuｂｏｏk.cｏm•coｍ是不愛說話，性子也太慢了些……

柴紹一面把韁繩丟給門衛，一面便皺眉問道：「阿哲今日如何？」

此時，百里之外的長安城裡，金光門前的火焰終於徹底熄滅，積雪的長街上，也終於響起了歸心似箭的馬蹄聲。

小七就坐在馬車的前板上，寒風迎面撲來，她卻沒覺出多少冷意，反而伸長了脖子往前張望，嘴裏不斷催促道：「阿伯，能不能讓馬走得再快些？」

靜靜地看著面前的老者，玄霸心頭漸漸變得一片澄明，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眼前驀然揭開，在這一刻，世間萬事萬物都變得如此清晰明了，包括那個叫做命運的東西。

上房門帘猛地一起，卻是小環快步奔了出來，一見柴紹便激動道：「大郎，醫師說了，阿哲沒事了，阿哲真的沒事了！」她這兩日守著阿哲沒有合眼，神色憔悴不堪，此時含淚帶笑，容光煥發，整個人像是又活了過來。

柴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小魚這才注意到趕車的老伯並非李家人，忙向他道了謝，又吩咐人招待車夫，自己拉著小七便往裡跑，小七卻是一瘸一拐地走不利落，小魚乾脆一把背起了她，飛也似地跑了進去。

他幾乎是坦然地笑了起來：「多謝，煩勞你告訴太醫，我記得他的叮囑，我會按時用藥。」

看門的婢子早已脆聲叫了起來：「阿郎回來了！」

老車夫不堪重負般深深地彎下了腰：「多謝郎君，老奴告退。」

他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臨hetubook.com.com出門前，到底還是抬頭看了一眼，玄霸依然靜靜地坐在那裡，嘴角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他心裏一陣難過，不敢再看，低頭走出了房門。

瞧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和依然走得不緊不慢的馬車，小七不由扶額哀嘆了一聲：「我倒是不想著急，可我家小郎君一定早就等急了！」

小魚「啊」了一聲，失望之色溢於言表：「那娘子今日到底還能不能來？三郎都已眼巴巴地等了一整日了！」

她知道，這一切都怪不得柴紹，自然更加怪不得阿哲——雖然醫師剛剛說過，他的病應該不打緊了，可這種事既無法預料，也不能拿來冒險。

凌雲回頭看了一眼，到底還是搖了搖頭：「你還是陪阿哲吧。」雖然醫師說他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可萬一呢？萬一有什麼意外，所有的人都會承受不起，所有的付出也都會白白浪費，就連玄霸心裏也會過意不去吧？

三寶忙道：「小郎君今日還算平穩，胸悶氣短的癥狀已是好多了，只是身上還痛癢難忍。醫師適才還說，看樣子應該不礙事了，那些疹子只要按時塗藥，過幾日也自然會好。」

小七忙不迭地跳下了馬車，向車夫欠身行禮：「多謝阿伯送我來此。」

老車夫笑了笑：「我家主人姓巢，如今是朝中的太醫令。」

玄霸微笑著沒有答話，他當然知道，他已經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這一生所有的經過，看見了這世間所有的脈絡，那每一條道路，都在通往今天，通往這樣一個結果。

想到玄霸這m.hetubook.com.com一天來的心情，她心頭酸澀，目光也變得有些黯淡。柴紹心裏頓時愈發不是滋味，脫口道：「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回去！」

玄霸原是看著門帘出神，聞言怔了怔，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不用等了，阿姊她，今日不會過來了。」

她不怪任何人。

凌雲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整個下午，她一直都坐在窗邊，一直在聽著外頭的動靜，一直在等著柴紹回來，直到日落西山，暮鼓響起。這份焦急的等待，才化為了深深的失望。

他一路都沒怎麼說話，突然說了這麼一大篇，小七聽得瞠目結舌，有心辯駁，卻不知該從哪裡駁起。就在這時，前頭的道路終於往兩邊一分，往左那條路的盡頭，赫然便是李家莊園。她再也忍耐不住，轉身對老車夫道：「阿伯，多謝你搭我這一路，我先下車過去了！」

小七瞧著他佝僂的背影，嘟囔道：「這老伯真真是個怪人，走了這一路，都只說他也要來這邊辦事，居然都沒說他是巢太醫家的！」不過巢太醫明日要過來，他正好經過，順便替主人來傳個話問個好，也是情理中事，她沒有多想，轉頭便問玄霸，「娘子估摸著午後才能出發了，也不知什麼時辰才能到，咱們不如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一面吃一面等，也不耽誤工夫！」

三寶搖頭道：「娘子什麼都沒說，她一直守著小郎君，並沒有出過院子一步。」

老車夫依舊擺手：「不必多禮，我也……」

趕車的老伯也在看著遠處，暮色之中，他的神情裡帶著和_圖_書說不出的滄桑，就連皺紋彷彿都深了些，語氣卻依然是慢悠悠的：「莫急。」

小七苦笑道：「我是來報信的，長安那邊出了點事，娘子只怕還要再晚些才能過來了。」

柴紹心頭也覺安慰，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阿哲總算好了，你也不必再這麼乾熬著。」說完目光卻不由得又看向了門帘處。

老車夫悠悠地嘆了口氣：「其實等人的滋味也沒什麼不好，縱然有些著急，心裏至少歡喜期盼；總比猛不丁收到個壞消息強，所以這世上的壞消息，都不妨送得慢些，你又何必如此著急？」

柴紹鬆了口氣，隨即心裏一動：「那三娘……娘子她說了什麼沒有？」

夜色終於徹底降臨了，如鴉羽般漆黑，如冰底般深冷，沉默地籠罩著長安城的萬家燈火，也籠罩著城外的廣袤原野。

柴紹自來不愛留心這些內宅瑣事，問得一聲莫姨娘和二郎並無大礙，也就不再掛心。說話間，兩人已來到了阿哲的院外，裡頭早已燈火通明。柴紹原是疾步而來，猛然間瞧見院子里的燈光人影，腳下卻不由得一頓。

他和三寶一問一答，腳下卻絲毫沒有停頓。三寶順口又將這一日府里發生的事都稟報了一遍：凌雲那邊已經接管了家裡大小的事務，大家還算服帖；莫姨娘說是病倒了，起不得身，不過醫師們都說應該不打緊；二郎總算回家了，不知為何卻去找凌雲嚷嚷了幾句，好在很快便偃旗息鼓，一個人跑到演武場去練了整整兩個時辰的刀……

李家莊園裡，玄霸的屋子依舊溫暖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