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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霸心裏一跳，卻還是退後一步，搖了搖頭。

玄霸笑了笑，細長的眸子里光芒閃動：「也沒什麼，就是巢太醫的那種應急葯，他告訴我說，我絕不能再碰這種葯，若連吃兩丸，神仙也難救。我今日在烤肉之前已吃了一丸，何大哥來之前，又吃了第二顆。我吃過這種葯，知道它的藥性，何大哥，你最多再呆一個時辰就好……」

空氣中的香氣越發清淡而溫暖，玄霸只覺得自己彷彿躺在溫泉里，隨著水面沉沉浮浮，耳邊響起的聲音也是隨意又低沉：「三郎，你可還有什麼話想告訴你阿姊，想告訴你師傅？日後我或許可以幫你轉告給她們。」

他的聲音低沉而柔和，彷彿帶著一種難言的魅惑，而在他玉雕般的手心裏，那顆小小的藥丸也在散發著異樣的香味，讓人幾乎忍不住要把它拿起來送入口中。

何潘仁輕輕笑了一聲，他的嗓音低沉柔和，這聲笑卻彷彿帶著說不出的鋒利：「若我偏要自苦，非要強求呢？」

何潘仁原是靜靜地打量著玄霸，聞言不由得眸光略斂，淡淡地道：「我沒事。」不等玄霸追問，他便斷然轉移了話題，「倒是三郎你，你真的已經想好了么？真的不會後悔，不會害怕？」

何潘仁微微皺起了眉頭，什麼叫他來了就不怕了？

玄霸抿著嘴點了點頭：「我知道，何大哥你能過來看我已是難得，我再這麼求你，是有些過了，我只是……只是覺得，待會兒我離開的時候，若是有人能遠遠地看著我，能遠遠地沖我揮一揮和_圖_書手，我就不會覺得孤單了，更不會再覺得害怕。何大哥，你能不能，在這裏多呆一會兒？」說完他的眼圈一紅，依然稚氣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脆弱。

明暗的燭光里，暖香依舊在靜靜地瀰漫，何潘仁微微抬起了頭，看著眼前無邊的黑暗，嘴角卻漸漸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的神色實在是太過沉痛，玄霸瞬間也反應了過來：「何大哥你……」

他忍不住一步跨到了玄霸跟前，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沉聲喝道：「你到底吃了什麼？」

「何大哥，我阿姊她是天生的雄鷹，可這些年以來，先是我，然後是親人、家族、世道，一層一層的鎖在了她的身上，她才會過得那麼不自在。等我走了之後，阿姊她自然會傷心，但傷心過去了，世上能束縛她的東西也就少了一樣，以後她便能飛得更高些。」

黑暗裡，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嘆息。這聲音低沉而幽冷，彷彿帶著遠方冰天雪地的氣息，如寒風般掠過了空蕩的房間。

何潘仁的身影倏然消失在黑暗之中，半明半暗的屋子裡，一股暖暖的氣味漸漸飄散開來，這香氣並不馥郁優雅，卻帶著一股陽光曬在被褥上的鬆軟氣息，就像幼時無數次聞到的那樣，玄霸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漸漸放鬆了下來，依言躺在了床榻之上。

何潘仁不由得閉了閉眼，心頭的懊惱憤怒難過簡直是難以形容，他深知藥理，自然知道，以玄霸的身體，這種葯，這種吃法，就像是在快要燃盡的柴火上www.hetubook.com.com添了瓢油，大火燃起后，很快便會把一切都燒個乾淨，無法可解，無藥可救。如今他再說什麼做什麼，都已是太晚了！

玄霸抬頭看著他，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何大哥，多謝你這麼為我著想，可我不能吃你的葯，我不能讓你幫我做這件事，不能讓你因為我背負這樣的罪過，而且我也……我也不用再吃你的葯了。」

燭火再次微微一晃，在搖曳的光影之中，何潘仁從屏風后緩緩走了出來。

何潘仁盯著他咬牙不語，心頭怒火騰地升起老高，卻不知到底在氣哪一個。

玄霸閉上眼睛笑了笑：「沒有。該說的話，其實我都已經說過了，何大哥，你不要讓我阿姊知道，我是自己選了這條路，讓她覺得我是在睡夢之中安然過世的就好，我不想讓阿姊去恨那些人，他們，不配！」

他玉白的面孔上，所有的怒火和陰鬱都已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玄霸瞧得心頭卻是一顫，想說點什麼，卻到底沒有開口。

玄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何大哥，我不怕死，都說生如過客，死如歸途，我不過是提前回家而已，有什麼可怕的？只是真的事到臨頭了，我才發現，我心裏還是有些沒底，就算是踏上歸途，可往前看，不知要走的這段路會有多遠，往後看，又是一個送我的人都沒有，這種孤孤單單的滋味……」

何潘仁的目光愈發複雜，神色卻依然冰冷。沉默良久之後，到底點了點頭：「好。」m.hetubook.com.com

他難得的穿了一身純黑，顏色深沉濃郁，幾乎能和他身後的暗影融為一體，也愈發襯得他的面孔蒼白如雪，一雙眸子更是有如雪地里燃起的火光，那冰冷又炙熱的光芒，簡直能奪人心魄。

走上兩步，他伸出了手掌，掌心裏赫然是一顆深黑色的藥丸：「三郎，你若真的已經想好了，那就把這顆藥丸吃下去，我保證，你不會感到任何不適，你會安安靜靜、輕輕鬆鬆地入睡，只是，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屋外，夜還很長，雪還未化。

何潘仁冷笑了一聲：「那你就甘心讓你們那個半瘋了的皇帝稱心如意？他讓你死，你就去死？憑什麼！還有你阿姊，你想沒想過，她今日被柴家那些破事拖累，沒能回來見你，等她明日快馬加鞭地趕回來，見到的卻是你的屍體，她會怎麼想？她受不受得住？你就是這麼不拖累她，就是這麼為她好的？」

他的身後，玄霸的呼吸聲越來越輕，終於變得微不可聞，臉上卻也露出了同樣安然的微笑。

何潘仁聲音清冷地截住了他的話：「等到你咽氣了，我再離開？」

何潘仁怔了怔，目光在玄霸的面孔上一轉，臉色頓時變了——玄霸的氣色，實在是好得不正常！他的眼睛太亮，嘴唇太紅，整個人更是透著種說不出的……

身邊有輕輕的腳步聲走近，卻是何潘仁又走了回來，他並沒有坐在床邊的腰凳上，反而背靠著床榻直接坐在了地上。

玄霸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前總https://www.hetubook.com.com覺得，柴大哥是個極好極好的人，又有本事，又有義氣，等我走了，有他陪著阿姊，待她好，向著她，這樣她便能過得好些。現在我才明白，我這不是為了她好，我是為了讓我自己安心。這件事，我說不定是錯了，可是何大哥，凡事都有命數，有些事，終究強求不來的。何大哥，你也是極好極好的人，也許待阿姊比誰都好，我只希望，從今往後，你也能過得開心些，不要苦了你自己。」

這次過來，他原已準備好了一切，只待玄霸吃藥昏睡，便把他偷運出去——他治不好玄霸的心疾，但怎麼都能讓他再多活一段時間！卻沒想到，玄霸的死志居然如此堅決，心地又如此柔軟，根本不願意拖累別人一絲一毫……他們姐弟倆，怎麼都會傻到這種地步！

說到這裏，他的眼裡多少流露出些許難過，笑容卻依然欣慰而坦然：「現在好了，何大哥你來了，你說過你會幫我，那我就厚著臉皮再拜託何大哥一件事，待會兒你可不可以先別走？可不可以在這間屋子裡多留一會兒？不用離我太近，也不用管我，你只要留在這間屋子裡就好，等到，等到……」

這是一年中最寒冷最漫長的夜晚，然而，它終究是會過去的。

何潘仁沒有說話。他心裏那把怒火燒得幾乎能毀天滅地，卻終究不能再發泄在眼前的少年身上。過了良久，他才用力吐出了一口氣來，放開了抓著玄霸的手，輕輕為他整了整衣裳：「三郎，對不住，我不知道這些。你去榻上躺著休息吧，我去給你點一hｔtｐs://www•ｈｅｔｕｂook.com.coｍ爐香，然後就回來陪你慢慢說話。」

玄霸良久都沒有答話，久到何潘仁都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卻聽他低聲道：「只要阿姊開心就好。何大哥，這世上什麼事都不打緊，我只希望阿姊她能過的開心，能飛得自在。」

玄霸也獃獃地看著他，半晌才苦笑起來：「何大哥，你不用這麼幫我，我的病已經好不了，拖著病體東躲西藏又能多活幾日？卻會給阿姊她們帶來那麼多危險麻煩，我不想這麼做，我已經拖累了阿姊這麼多年，我不想再拖累她，讓她再為我擔心害怕。」

玄霸的臉色頓時一白，眸子也黯淡了下去：「可是，可是明日巢太醫就會奉旨過來，看我是不是已經……我不敢賭，我也不能讓阿姊瞧著我送命，何大哥，我不想讓阿姊傷心，可我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何潘仁輕輕挑起了眉頭：「怎麼？你害怕了？」

何潘仁淡然道：「那你還讓她嫁給柴大郎？你覺得他會讓她飛么？你覺得他就配么？」

玄霸輕輕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已經想好了，這幾日里，我已是反反覆復地想過了，這就是最好的結果，我不會後悔。我……」他抬眸看著何潘仁，笑容愈發明亮，「我本來是有點害怕，不過何大哥你來了，我就不怕了！」

玄霸就看得呆住了，起身脫口道：「何大哥，你……是不是病了？」不然臉色怎麼會這麼蒼白，神色怎麼會這麼古怪，而且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黑暗冰冷的味道，就像對世間的一切都已滿懷厭倦，滿心漠然，就像今晚決定離開的，不是自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