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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轉過頭去，下定決心再也不會回頭去看上一眼！

凌雲直到站在了晉陽的校場上，看到了那支整裝待發的大軍，才清楚地知道了這些答案：

這兩人說到戰事，自是無心他顧，世民更是越說越神采飛揚，倒是李淵抬頭瞧見凌雲在一旁默默傾聽，忙道：「三娘，我們這邊還要召集人手商議一番，你不如先下去歇息片刻？」

世民不以為意道：「她就這脾氣，你們不許煩她！」說完他邁步就走，突然又回頭叮囑道：「三郎來軍中一趟，只為開開眼界，不為殺人建功，你們若能護他周全，回頭我和阿耶自是重重有賞，但若是讓他掉了一根頭髮……」他冷冷地看了隊長兩眼，這才轉身離開。

大軍依山傍水安營紮寨，凌雲原是準備跟大夥一道動手，卻被親衛隊長拉到了一旁：「你去中軍帳外守著，看看國公有何吩咐。」

中軍大帳里，李淵早已斥退了所有的人。他心裏七上八下了一路，自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凌雲，但真正面對她了，想來想去卻只問出了一句：「這一路行軍，你可還習慣？」

世民思量片刻，點頭道：「阿耶說的也是，這般行軍，的確是慢了些。阿耶，我今日也想過，不如讓我先帶我那兩千人先到霍邑，阿耶帶四千騎兵居中，剩下的兩萬步卒殿後，這樣他們總無話可說了吧？」

李淵乾笑了一聲，想說點什麼又找不到話頭，正尷尬間，世民挑簾走了進來。他頓時如釋重負：「二郎也來了！」

隊長呆在當地，心頭更是一片茫然，這些話國公已經跟自己說過了啊，二公子為什麼還要跑來重複一遍？而且說得更是直截了當。自己之前的猜想似乎都站不住腳了——這二公子對李三郎哪有半點忌憚之心？倒活像是他的第二個親爹！

那是賓士時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是鋪開來如浪潮般洶湧的人海。當這樣的長龍和人海隨著鼓點旗號而呼喝吶喊，那m.hetubook.com.com更是一種足以讓大地都為之震顫的力量。

她要幫玄霸去看他想看的東西，做他想做的事情，當然也包括馳騁沙場。

待到出了校場，來到城外，眼前的天地豁然開朗，身後的隊伍也漸漸鬆散開來。李淵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凌雲依舊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之前那股鋒芒畢露的戰意已消失不見，整個人顯得眉目舒展，英姿勃發，在隊列里不疾不徐地控馬而行，竟是看不出半分緊張。

不便之處？隊長困惑地摸了摸了後頸，對著世民緊盯過來的眼神，這才猛地回過味來：二公子這是轉彎抹角地打聽李三郎有沒有什麼妨礙大家的地方？可這事到底不能胡編，他想了想，只能含糊道：「李三郎騎術還算嫻熟，就是不大愛搭理人。」

凌雲想了想答道：「慢了些。」

李淵和世民相視啞然，李淵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嘆了口氣：「那就先把人都叫進來，咱們繼續。」

凌雲點了點頭：「還好。」想了想又補充道：「阿耶不必擔心，女兒一切都好。」如果父親能不再這麼欲蓋彌彰地頻頻回顧，那就更好了。

但有些事，一次就夠了，比如親耳聽到這出征的戰鼓，親眼看到這些將士在隊列中，在吶喊中，從無數個脆弱的個體變成了整齊的隊列、肅穆的方陣，變成了一支銳不可當的雄師！

凌雲自然也不例外。

凌雲微微點頭，心裏卻還有一個問題：那些流寇若是處於勝勢呢？他們的騎兵也能以一敵十嗎？

李淵好歹已統領千軍，轉戰數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戰意。

在隆隆的鼓聲之中，凌雲不知不覺地出了神，她甚至已忘記了震撼和傷感，耳中唯有戰鼓的節拍，眼裡只剩刀劍的光芒……

但看著李淵疲憊的臉色和世民胸有成竹的神采，這句話她到底沒有說出來。

然而兩天之後，在雀鼠谷狹長奇突的山谷里和*圖*書，當數萬亂匪驀然間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當她身邊的親衛們臉色發白地抓緊了韁繩，這個問題的答案，她終於知道了。

世民笑著解釋道：「他們是流寇，居無定所，只能知道個大致範圍，如今他們號稱十萬，其實最多也就三五萬人，而且都是些烏合之眾，略處逆勢便會做鳥獸散。咱們的騎兵對上去，輕輕鬆鬆便能以一敵十，再不濟，要脫身總是容易的。阿姊放心好了。」

午夜夢回時，這些「如果」曾無數次地嚙咬過凌雲的心口。因此，當她聽到世民興緻勃勃地談起幾日後的出征時，便毫不遲疑地提出了她的要求：她也要一道出發。

世民一聽便冷笑起來：「他們是疑心咱們要故意縱匪？」

李淵在高台上發完號令，在眾將的擁簇下走下了點將台，目光一掃便瞧見了人群中的凌雲。他的心裏頓時打了個突。

凌雲聽得正入神，自是搖頭：「我想再聽聽，阿耶不必管我。」說完她退後兩步，將身形隱入了燈光略暗處，轉眼之間，整個人彷彿已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隊長卻是搖搖頭地長出了一口氣。

譬如，二郎。

凌雲就站在他的親衛隊伍里，跟那些身經百戰的勇悍之士相比，她的身量顯得有些單薄，面容也太過白凈，但此時她的站姿挺拔，目光炙熱，整個人都彷彿籠罩在一層熊熊燃燒的無形火焰之中。

凌雲自然也瞧見了李淵，頷首為禮，微微一笑，愈發颯然爽朗，英氣逼人。

世民笑道：「大軍行進，前頭要有幾路斥候，後頭還要照顧步卒和糧草輜重，的確是慢了些，我的那些騎兵這一年來都已習慣輕裝疾行了，也說憋得難受。」

李淵嘆道：「他們新官上任，立功之心正熱，不然為何會催著咱們這時節去剿匪？如今聖心難測，我們若是對這兩人的話置之不理，還不知會遭來何等猜忌。再說了，不管是看天時還是看糧草，和*圖*書這一仗原本也是速戰速決的好。」

他忙上前一步，抱手賠笑：「二公子，李三郎到國公那邊去了。」

若是如此，李三郎和二公子的關係就有些微妙了。日後他們若能相安無事也就罷了，這要是爭執起來，自己又該怎麼辦才好？要知道，四公子和二公子還是一母同胞呢，之前也沒少針尖對麥芒，讓他們這些親衛裡外不是人，這要是走了一個再來一個……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打了寒顫，正想念一句「百無禁忌」，就聽身後有人問道：「三郎呢？他人在哪裡？你們差遣他做什麼去了？」

看著不遠處的中軍大帳，他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長嘆了一聲。

那目光，怎麼說呢？他看是沒大看懂，但那隻搭在李三郎肩頭的胳膊上，寒毛瞬間都炸了起來。

她也曾見過大軍過境，也曾遙望兩軍廝殺，但真正身處其間，感覺原來是完全不同的。難怪玄霸會那麼渴望來到戰場，難怪當初父親答應帶他去涿郡時，他的眼裡會迸發出那樣的光芒。

如果不是後來他陪自己去了莊園，如果自己能早點察覺他的心思，阻止他的做法，如今他一定已經實現了這個夢想了吧？他一定還會好好地活在這世間的某個地方……

因此，接下來這大半日，他沒再敢李三郎說話，只悄悄打量了他一回，越看越是驚訝：這位李三郎的眉目其實跟二公子頗為相似，再想想國公的異樣目光……難不成他不是國公的侄兒，而是國公的親骨肉？說不定是外頭女人生的，國公才只能用侄兒的名義認回來！如今看國公對他的重視程度，顯然已遠遠超過二公子。

李淵和李世民自是極力反對，但因為她的堅持，因為玄霸，最後她還是以「李三郎」之名加入了李淵的親衛隊。當然前提是，下不為例。

他就不該答應凌雲的要求，就算是辜負了玄霸，也不該答應她！

能在第一次出征時就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戰意的人和_圖_書，都是天生就屬於疆場的勇士，只要他們能活下來，遲早會迸發出驚人的光芒。

凌雲凝視著地圖上的路線，到底有些不解：「霍邑那邊有多少盜匪，如今盤踞何處？」她聽了半日，怎麼就沒有聽到這兩件事呢？

一千人的馬隊有多長？

這一刻，凌雲便深深地感受到了這種力量：

待到計議已定，眾人散去，凌雲這才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李淵疲倦地揉了揉臉：「你累不累？我這就讓人傳些熱食進來。」

國公之前就跟他交代過，三郎是自己的侄兒，來軍中只為開開眼界，絕不能有任何閃失。他原擔心會來一個難伺候的公子哥，誰知竟是氣度沉靜、身手利落的俊俏後生，這才放了心。誰知國公卻像有一百個不放心，這一路上明裡暗裡的少說也回頭看了七八十次，有一次自己正在跟李三郎套近乎，也被國公盯著瞧了好幾眼。

世民向李淵行了禮，又對凌雲問候了一聲：「阿姊，今日行軍可有哪處不慣？」

世民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遲疑道：「今日他跟你們一道趕路，可有什麼……不便之處？」

這也是親衛的職責所在，凌雲並未多想，答應一聲，轉身離開。

山西的臘月，霜雪還沒有結凍，朔風卻足以逼人，軍中步卒又佔了大半，行進的速度自然也快不起來，這一日路上並未停歇，卻也直到日落之前，才終於來到了篙澤湖畔。

一萬人的方陣有多大？

李淵胸口頓時堵得更厲害了。

說著他上前幾步，伸指在鋪開地圖上一劃：「阿耶你看，從咱們這裏，穿過雀鼠谷，到霍邑，不過兩百多里地，道路雖是難走了些，我帶人突擊，兩日之內怎麼也到了……」

不過在心潮澎湃之餘，她又有些抑制不住地難過。

李淵聽到這裏倒是想起一事，忙道：「說起行軍，我正要找你們商量——如今天寒地凍，大軍一日才走了六十余里，這麼緩緩前行，我擔心賊寇會聞風逃竄和-圖-書，今日高王兩位副將也說了幾次，憂心咱們會撲個空。」

這道號令下去，不多時，大帳里便進來了十幾位將領謀士，大家各抒己見，最後定下方略：雀鼠谷乃兵家必爭之地，雖然賊寇不過是烏合之眾，但為防萬一，前隊還是兵分兩路，李淵帶領四千主力騎兵走雀鼠谷主道，掃清道路，世民則帶著的他的兩千精兵走小道千里徑，做奇襲之用，兩萬步卒押后而行……

在她前方的高台上，李淵一身戎裝，簡短几句便說出了這次出征的目的和意義；在她身旁，幾十名健卒一字排開，聲如洪鐘地合力重複著李淵的每一句話；而在她的眼前，數萬將士又將這一句句的話語齊聲吶喊了出來。當這雄壯的吶喊回蕩在校場的上空，配合著低沉的鼓點和整齊的頓足聲，便足以點燃所有人心底的熱血與渴望。

有人悄悄湊過來問道：「大哥，那李三郎，到底是什麼人？」

隊長面無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滾！」——這李三郎到底是什麼人，他要是知道，還用得著嘆氣嗎？

隊長一個激靈轉過身來，卻見那手持馬鞭，面沉如水的，可不正是二公子李世民？

李淵原是有些擔心這樣的行軍會讓她感覺不適，畢竟列隊不比獨行，軍漢們更是粗魯無禮，然而看到她這副模樣，他心裏不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又多了些說不出的憋悶。

那是將士們身上最難能可貴的戰意。

他還清楚地記得，二郎在第一次出征的時候，也曾這樣戰意勃發，氣勢驚人；他記得自己曾因此而無比欣慰。但此刻，當它同樣出現在女兒的身上，李淵的心裏卻只剩下了驚愕、煩惱和隱隱的後悔：

然而此時已容不得他多想了，二郎已為他牽來戰馬，眾人同時躬身行禮，他只能翻身上馬，右手一揮，在迎風招展的帥字旗下，集結起來的三萬大軍浩浩蕩蕩往南出發——歷山飛留下的甄翟兒一部，如今就在晉陽南邊三百余里的霍邑附近出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