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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吏聽到「長輩」這兩個字就嚇了一跳：那位宇文家的娘子雖然帶著幕籬，卻瞞不過他的眼睛，那決計是個年輕美貌的小娘子，怎麼就成了李郎君的長輩了？就算是長輩……

從遇襲的白水河谷往北，依舊是山高水急的崎嶇小道，宇文家的車隊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第二日的黃昏，來到了長平郡的郡城。

她越想心裏越是沒底，卻也清楚：不管宇文九娘是因為什麼，自己都不能避而不見，更不能指望著能把事情含糊過去。

凌雲抬眼看了看前頭正在下車的宇文九娘，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兩天前在這家驛館落腳的時候，她也沒想到會在太行陘上遇到宇文九娘，如今她家護衛已折損大半，離晉陽卻還有六七百里的路程；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丟下她不管，也只能掉頭再護送她一程了。

這份心虛，不僅是因為她逼死了宇文述，改變了宇文九娘的命運，更是因為兩天前的山道上，宇文九娘眼裡那抹驚心動魄的光芒！就在那一刻，她幾乎不假思索地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必須做回李三娘了！

柴青走在最後，一眼瞥見了他的動作，忙跟沈英道：「師傅你看，那老頭今日好生奇怪，這般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打著什麼和*圖*書鬼主意？」

沈英轉眼一看，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好容易才忍笑道：「他是怕阿雲會殺他滅口。」

想到這裏，凌雲壓在心底那口氣終於忍不住嘆了出來。

她說得謙卑，那堅持之意卻愈發明顯，凌雲聽得只想嘆氣：看來宇文九娘的確想見自己一面，道謝不道謝的且不說，有話要講那是肯定的——她是氣不過嗎？還是看出了什麼不對？

凌雲苦笑著低下了頭。論起來，李家和宇文家既已定約，宇文九娘的確算得上是她的「長輩」了，但她之所以這麼謙讓照顧，卻是因為她……心虛。

凌雲搖了搖頭，目光往前一掃：「讓她們住吧。」

老吏見凌雲並未接話，也自知問得失禮，趕緊笑著轉了話題：「今日咱們這兒的上房正好還空著，郎君若不嫌棄，照舊住下便是。」

隨後，她看到了那道璀璨的光芒是如何在瞬息間徹底熄滅，看到了那張艷麗奪目的面孔如何因為錯愕和羞恥而變得無比僵硬……她差點當場落荒而逃，最後卻還是不得不跟在了車隊的後頭，以保證這位九娘能順利成為她的庶母。

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怦然碎裂，之前打疊的那些委婉詞句，宇文九娘突然間一句都說不出口和_圖_書了，就連已經在臉上掛了十幾年的得體笑容，居然也變得無比沉重，難以維持。

老吏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宇文九娘主僕的背影，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李郎君是因為這位小娘子才掉頭回來的啊，難怪不肯說呢！他自覺心裏雪亮，忙知情識趣地對凌雲笑了笑，微微挺高了聲音：「小郎君要把上房讓給前頭的娘子啊，真真是心地仁厚，憐香惜玉！」

宇文九娘的笑容終於凝住了——這兩天以來，她從不敢置信，到羞恥難堪，再到漸漸平心靜氣地權衡利弊，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山道上那一刻的心動和失望，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就連在她心底反反覆復盤亘的尖銳聲音，到底也是無關於大局。

當然，如今的凌雲已是唐國公家的娘子，再不是那身份卑微的鏢師，她自然也得改了態度，不能像船上時那樣輕慢直接。但她沒想到的是，凌雲卻根本沒有變，她依然是那麼禮貌而冷淡，依然是那麼銳利而坦蕩，彷彿無論是當名門貴女，還是做江湖鏢師，對她而言都沒有什麼不同。

凌雲心裏早已尷尬了無數次，此刻真正面對宇文九娘了，倒是索性拋開雜念，欠身還禮：「不知九娘有何吩咐，凌雲願意效勞hｔｔｐs://ｍ•heｔuｂoｏｋ•ｃoｍ•ｃoｍ。」

因此，反覆思量之後，她還是決定去跟凌雲好好地說一說話。

屋裡的宇文九娘大概是剛剛梳洗過，面孔上脂粉未施，頭髮也只是鬆鬆挽起，一身家常的淺黃色襦裙，通身上下並無半點紋飾，但那目如點漆，唇如含朱的明艷容光，卻讓盛放的杏梅都失去了顏色。

宇文九娘原本走得蓮步輕穩，裙角不揚，聽到那老吏居然問也不問就把上房分給了凌雲，腳步不由得緩了緩，再聽到後頭這兩句，她的身形頓時一僵，隨即便加快腳步往裡走去，步子比之前何止急了一倍！

這叫什麼事？！

曾趾高氣揚來傳她回話的那位宇文家嬤嬤，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眉目之間卻是要多恭順就有多恭順了：「三娘子此番大恩大德，我家娘子原該早就過來道謝了，只是她受驚後有些發熱，今日方才好些，這不，一落腳便惦記著要來登門拜謝，只是怕打擾到三娘，這才讓老奴來問一聲，三娘子何時方便？」

聞聲而出的驛館老吏也是一臉晦暗，無精打采，就算聽到護衛們報出了「宇文大將軍」名號，都沒多抬一下眼皮，倒是在瞧見了跟在車隊後頭的凌雲師徒之後，驚詫地睜大了眼睛：「李郎君？你們wｗw.hetubooｋ•cｏｍ.ｃoｍ怎麼……又回來了？」

這座城池緊挨著太行山脈，雖是郡治所在，卻稱不上繁華，城門狹窄，城牆斑駁，城外的驛館也是冷冷清清，笨重的木門前，唯有兩盞暗黃色的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晃動，怎麼看都透著股蕭瑟之意。

她索性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這便過去！」

宇文九娘所住的上房凌雲兩天前就住過一晚，對庭院房舍自然不會陌生，不過當她一腳踏進上房的正屋時，卻還是晃了下神：

看著這兩雙亮晶晶的眼睛，凌雲連氣都嘆不出來了，只覺得世間之尷尬難言，莫過於此。

凌雲也被老卒笑得寒毛倒豎，有心解釋不是這麼回事，卻又不知該從哪裡說起，還是沈英笑著接過了話頭：「過獎過獎，這都是她應當做的。」說完又用力拍了拍凌雲，「知道謙讓照顧長輩，還算你知禮！」

「如今，我想我明白了。」

這間屋子已經徹底變樣了，四牆都籠上了一層如煙如霧的輕紗，席褥也是煥然一新，就連長案上都鋪了綉錦，綉錦上還放了一個長頸雙環的羊脂玉瓶，裡頭斜插著三兩枝盛開的杏梅，那嬌艷粉|嫩的顏色，頓時給屋子又添了十分春光。

嬤嬤臉色微變，忙賠笑道：「三娘如此體貼我家娘子，老奴感激不盡。只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家娘子這兩日都惦記著這事，若不能當面道謝，心裏只怕會愈發忐忑，又如何能歇息？三娘可是覺得這邊不大方便，那換個地方也使得。只是我家娘子一片誠意，還望三娘成全！」

小魚和柴青齊齊地轉頭看向了凌雲。

李三娘她怎麼會，怎麼能，活成這般模樣？

當然，沒過多久，她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她該做的，是要藉著這個機會去多了解李家，了解唐國公；而那些她越查越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說不定也能從李三娘這裏找到答案……

宇文九娘要過來道謝？凌雲想都沒想便斷然搖頭：「不必多禮，請她好好歇息便是。」

慢慢收住了越來越僵硬的微笑，她看著凌雲的眼睛輕聲道：「實不相瞞，在今日之前，我的確是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是唐國公？」

再看到凌雲這有苦難言的神色，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是窺見了某個不得了的秘密，心驚肉跳之下，忙不迭打了個哈哈：「原來如此，失敬失敬，諸位，裏面請！」說著便將大伙兒讓進大門，自己則悄悄退後幾步，瞅個空子便貼著牆根一溜煙閃了出去。

她看著凌雲的目光多少有些複雜，神情里卻並未露出半點端倪，只是落落大方地微笑著欠身相迎：「失禮失禮，怎能勞煩三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