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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雲回頭的瞬間，他也看清了凌雲的面孔。兩年未見，她的變化其實不大，只是此時額角還留有墓碑抵出的印記，雙頰又帶著一道道凌亂的淚痕，整個人看去竟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迷茫和脆弱。

轉頭看著凌雲，他終究只能再次說了一聲：「對不住！是我忘記了三郎的交代。是我對不住他，你怎麼怪我都是應當！」

「柴大哥，玉佩里的這枚金鉤你還記得嗎？是你和我玩藏鉤時不小心落下的，我怕弄丟了，就找了塊玉鑲上。如今完璧歸趙，大哥不要嫌棄。」

凌雲依舊沒有開口，只是久久地凝視著柴紹手裡的玉佩，就在柴紹以為她不會再說什麼時，她卻突然輕聲道：「柴大哥，都過去了。」

凌雲搖了搖頭：「我還沒什麼打算，或許就是在這莊園里多過些時日，不過柴大哥，上次我說過的那件事……」

抬頭看見柴紹複雜的神色，她猛地醒悟過來：這枚玉佩只怕就是玄霸為柴紹而準備的，裡頭的金鉤說不定也跟他有關。不過以玄霸對柴紹的仰慕，這並不是什麼令人意外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ook•com.coｍ的事吧？除非……凌雲心裏一沉，脫口問道：「你是何時拿到的？」

柴紹突然不敢再看她，只是低頭看著手裡的玉佩，解釋道：「這枚金鉤，應該是十來年前我帶三郎玩耍時留下的。四年前，他托秦娘把玉佩轉交給我，還寫了封信解釋來龍去脈。秦娘便交給姨娘她們了。只是我一直都沒見過這兩樣東西，直到這幾日修補小環住過的屋舍，這才翻出一個匣子，裡頭裝了好些物件，也包括這個玉佩和那封信。」

她若記得不錯，這枚玉佩還是玄霸親自找人做的，她也曾覺得中間的金鉤太過突兀，玄霸卻滿意得很，時常拿出來把玩，後來變故迭出，她也沒再瞧見過這枚玉佩。

那封信寫了很長，每個字都寫得著實漂亮，整封信卻也寫得也著實絮叨，他讀著讀著，耳邊就響起了玄霸那永遠都興緻勃勃的聲音：「柴大哥，我已練了好幾年的騎射拳腳，但都練得不大好，只有彈弓還算過得去，不過我的棋藝長進了不少，下次見面，定要ｗｗw.hetｕbｏok.com.cｏm向大哥好好討教！」

她抬眸看了看柴紹，柴紹轉瞬間便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和離的事。

他曾一直以為，他對玄霸還算不錯，但直到今天，直到他看見這枚玉佩和那封長信，他才真正明白過來：他曾辜負了一顆怎樣熾熱的赤子之心！

凌雲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玄霸的東西。

柴紹並沒有料到，他會在墓園裡看見凌雲。

自嘲地笑了笑，他緩緩點頭：「你若打定了主意，直說無妨。」

柴紹看著凌雲，再次地說不出話來了。他原以為他會面對凌雲的責怪，質問，再不濟，也是冰冷的沉默，卻沒想到，她居然會反過來安慰自己。是的，三郎當然不會怪自己，他根本就不會怪罪任何人。但他自己呢，他就能因此不怪自己了嗎？

他那時候想的是什麼呢？他想的是，姨娘和小環縱然千錯萬錯，終究是他的家人，他應該幫她們承擔責任；他覺得只要他娶了凌雲，好好待她，就是承擔和彌補。至於別的，他不願多想，不願多看。秦娘那時明明就住在府里，和_圖_書他卻不曾認真地問過她一次話。哪怕他問一聲呢，姨娘和小環怎麼可能還瞞得下去？

柴紹緩緩直起了身子，見凌雲神色困惑，到底還是笑了笑：「三娘，對不住，我……」他突然有些詞窮，沉默片刻后，伸手從自己的荷囊里拿出了一樣物件。

都過去了？柴紹愕然看向了凌雲。

是的，他收到了，在四年之後，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之後。

他從不曾如此後悔，卻根本無法化解這份悔恨。

這點迷茫脆弱宛如重拳砸在柴紹的胸口，原本被他壓在心底的種種情緒，那些滾燙的痛苦、酸澀的歉疚和尖銳的悔恨，驀然間都翻騰了上來，堵得他心口脹痛，呼吸困難。

說完這句話，他眼前恍惚間又浮現出洛陽初見時玄霸那熱情的笑臉：「我曾托秦娘把一樣東西轉交給柴大哥，不知大哥收到沒有？」

玄霸一定沒有想到吧，他的確很快就見到了自己，自己卻已經忘記他了，甚至在他提過有東西送給自己之後，也轉頭就把這件事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她依然想和離，在外面走了兩年之後，她依然沒有改和*圖*書變主意。

只要如此，後來的一切說不定就會完全不一樣，玄霸說不定如今還在某個地方悄悄養著病……

凌雲的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平靜：「我們會後悔，無非是想，假如當初不曾這麼做，如今又會如何？但世上其實沒有假如。三郎他已經不在了，不管我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能讓他回來。既然如此，再糾結這些對錯又有何益？三郎最大的心愿，無非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能過得好些，那我們便好好活著，讓他安心。」

凌雲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一時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向凌雲點了點頭，隨即便抱手在胸，對著墓碑深深地彎下腰去。

他轉頭看了看。發現凌雲依然靜靜地跪坐在榴花之間，身上的青色衣袍分明風塵未洗，卻自有一份洒脫清朗，她的那雙眼睛更是清清朗朗，明凈透徹——兩年不見，她其實還是變了，她的平和安靜里，分明多了一些東西。是什麼呢？柴紹一時還分辨不出來，只是心裏卻有些莫名的發緊，忍不住道：「三娘這次回來，可有什麼打和_圖_書算？」

「柴大哥你放心，這幾年是阿姊在照顧我，我阿姊是世上最好的姊姊，如今我一切都好，就盼著能早日見到大哥……」

一股酸澀從心底里直衝到眼底，柴紹只得掩飾地看向了遠處，心頭卻是漸漸變得雪亮：玄霸最大的心愿，當真是讓他們過的好些么？不，他最放不下的，只有凌雲這個姊姊，他最希望看到的事情，一定是凌雲能過得好些！

「柴大哥，三郎無論如何都不會怪你，你也不必因此跟自己過不去！」

那是一枚玉佩，質地溫潤生光。雕工簡潔古樸，在中心處還鏤空鑲嵌了一枚小小的鎏金鉤，只是鉤子看去已有些年頭了，金色斑駁，式樣普通，和這枚瑩潤別緻的玉佩並不相襯。

柴紹嘴裏又干又苦，低聲道：「今日，我是今日早間才見到它。」

如今它怎麼會到了柴紹的手裡？

凌雲看到柴紹便頗感意外，見他這麼鄭重行禮，心裏更是驚疑：「柴大哥？」他今日怎麼會過來？又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然而當他真的踏進這個熟悉的院落，看到這道熟悉的身影，忽然又覺得：一切原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