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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姨娘奇道：「她怎麼會過來？」

兩人撥馬來到主院，守門的婆子忙不迭地迎上兩步，看著柴紹驚喜道：「大郎今日怎麼來了？」隨即一看柴青又睜大了眼睛，「二郎？二郎你終於回來了？你怎麼長高這麼多？看著都是大人模樣了……」

莫姨娘瞭然點頭，又有些嘲諷地笑了起來：「大郎多慮了，我本來便是商家女，做賬記賬，不過是隨手之事。不瞞大郎說，這兩年我不但自己記賬，還帶人把莊園整修了一遍，清了渠道水池，補了竹林果木，又開了荒地，收了莊客。這莊子里能做生意，我更是一樣都沒有放過，春日挖筍，夏日種藕，秋日收果，到了冬日，便可以賣掉釀好的酒水、養肥的豬羊了！

他心裏一時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等到柴青和莫姨娘見過禮之後，這才上前幾步叫了一聲「姨娘」。

而他看不見的遠處竹林里，何潘仁已站起身來，向著沈英含笑撫胸行禮：「師傅，半年不見，師傅一向可還安好？」

莫姨娘怔了一下，臉上的激動之色頓時收斂了大半：「大郎也來了。」

柴紹一愣，難道不是？

眼前的莊園熟悉又陌生，那些山坡、水塘、竹林、田地，分明都是記憶里的樣子，但顯然又有些不同了：池水彷彿更清，竹林彷彿更茂，就連那幾個小山丘，彷彿都平整了一些；至於眼前這熱火朝天的景象，更是他們以前從來都沒見過的。

柴紹聽到她說的那些話，腹內早和-圖-書已是五味交陳，再聽到這聲真心誠意的「對不住」，心裏自然更加不是滋味，有心回答兩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莫姨娘的確是對不住他，但她原本是這樣意氣風發、乾脆利落的一個人，又是誰把她變成了當初那般虛偽怨恨的模樣？

莫姨娘已手腳利索地把賬本歸置在一處，正在用麻布擦拭案面上的墨痕，聽到這一問，頭也不抬地道：「之前是有一個，但做得實在不成樣，不如我自己來。」

柴紹只覺得納悶：「莊園里沒有賬房么？」居然要她親自來記賬算賬，連個幫手都沒有？

在無限感慨中，她第一次對著柴紹鄭重地欠下身去：「大郎，以前種種，都是我對不住你！」

院子里轉眼便只剩下柴紹對著莫姨娘。他也不知說什麼才好，索性四下打量了幾眼，卻見這裏的門窗屋瓦其實都沒什麼變化，只是廊下牆角的樹木花草多了好些，在夏日的陽光下生機勃勃地盛開著花朵，舒展著枝葉，也讓整個院子多了好些活力。

柴青原本覺得哪裡都彆扭，被莫姨娘這麼伸手一戳，叉腰一罵，這才全身舒暢，高高興興地跟著老嬤嬤走了出去。

「我算了算，如今這莊園里的人手是多了一倍，收益卻是漲了兩番有餘，我估摸著今年若是沒什麼意外，到年底，應當還能再多些……大郎你不必這麼看我，這些事的確辛苦微賤，但我做起來卻比做什麼都踏實，我ｗww.hｅtubｏok.ｃｏｍ.com原本就是滿身銅臭，錙銖必較，如今能開源節流，日有進益，自是比什麼都歡喜。說起來，還要多謝大郎你把這莊子交給我打理。這兩年，我忙忙碌碌之餘，回頭再看之前的二十多年，簡直是……」

柴青認得她是一直在莫姨娘身邊伺候的嬤嬤，笑著打斷了她的絮叨：「我娘呢？」

柴青愣了愣才叫出一聲「阿娘」來，又幾步沖了了莫姨娘的跟前，這才看清，她的確是黑了，也瘦了，原本保養得宜的飽滿面孔上已有了明顯的細紋，穿的更是最尋常不過的粗綢衣裙，但因為氣色紅潤，目光明亮，卻並不讓人覺得她老了多少，反而似乎比之前更顯精神。

柴青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拍了拍腦門笑道：「我問阿兄作甚？阿兄又不管這些，我該去問阿娘才是！」

柴紹解釋道：「她原是送二郎過來的，結果在莊園外頭遇到了一個熟人，她要過去說幾句話，便讓我們先進來了。」

他不由往門外看了一眼，門前的道路上空蕩蕩的，沈英顯然還沒有過來。

柴青自來不知愁為何物，此時卻突然體會到了那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滋味。呆了片刻，他還是老老實實地低頭跪了下來：「阿娘，兒子回來了！」

瞧見柴青，她也並沒有像往日那樣哭天抹淚地撲將上來，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柴青慢慢地紅了眼圈。

莫姨娘「啪」的一聲放下了手裡的布條，看著柴紹站直了身子ｈtｔps://www•hｅｔuｂｏｏｋ•com.cｏm：「大郎可是覺得做這些事委屈了我？」

柴家的莊園離司竹園並不算遠，莊園里的山坡上、水泊邊，也有一叢叢的翠竹迎風搖擺；而在山水竹木之間，則是大片的平整田地。五月剛到，正是冬麥成熟的時節，放眼望去，偌大的莊園宛如一片金色的湖泊，一隊隊莊客有如忙碌的魚群，在麥浪之間不斷穿梭往來。

她一面說，一面便彎腰整理起了面前的案幾——柴青進來前，她顯然正在算賬，案几上堆著七八卷賬本，鋪了幾十根算籌，還放有筆墨紙硯等物；只是柴青來得突然，她激動之下隨手一推，硯台里的墨汁灑出來了不少，賬本也是七零八落散得到處都是。

柴紹微微欠身：「姨娘一向安好。」

見柴紹默然點頭，她不禁苦笑了一聲：「今日我一看二郎便知道，李娘子和她的那位沈師傅，這兩年把二郎教得極好，偏偏我……我實在沒臉去打擾她，日後大概也只能幫你們好好打理莊子，讓你們少些煩擾。不過回頭你若是見到沈師傅了，還要煩勞你代我向她道一聲謝，再幫我瞧瞧她有什麼需要的物件沒有，也好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

他側身避過莫姨娘的賠禮，努力半晌也只低聲道了一句「姨娘不必如此」。

柴青茫然看了片刻，納悶道：「阿兄，咱們莊子里什麼時辰有這麼多人了？」

看著屋檐上的萬里碧空，她悵然地嘆了口氣，那二十多年，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夢裡和*圖*書的她被死死地困在那個狹小的庭院里，在那些蔑視的目光下，在那些勾心鬥角的惡意中，她的憤怒不平漸漸釀成了滿腹的毒汁，一路害人害己，差點便無法回頭了；幸虧她遇到的是大郎，幸虧他又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看門的老嬤嬤忙過來拉著柴青笑道：「二郎快跟老奴來，你阿娘這兩年給你做了好幾身衣裳，正好試試合不合身。」

莫姨娘也是客客氣氣地微笑還禮：「有勞大郎惦念了。」

莫姨娘也轉頭看了看院里的花草，有些感慨地笑了：「是還好。」說著又抱歉道，「這院子里也沒什麼坐的地方，大郎且待我收拾收拾這些賬本。」

柴紹也是搖頭不解。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莫姨娘，他這兩年沒有踏進過莊園一步，自然更不會知道莊園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副模樣，但想來，是跟姨娘有關吧？

他話沒說完，莫姨娘已回過神來，毫不客氣地伸手在他額角上戳了一下：「什麼你們我們的，你看看你這一身的灰，來場雨準保變成個泥猴兒，還不快去洗漱！」

莫姨娘忙伸手拉起了他，嘴裏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怎麼比阿娘都高了？」說完這句，她上下打量著柴青，嘴唇微顫，眼角也沁出了幾點淚花，神色又是歡喜，又是傷感。

柴紹和柴青進了莊園，原是準備直奔主院，此時卻不約而同地帶住了馬韁。

莫姨娘恍然點頭：「沈師傅還真是交遊廣闊。」

柴青站在兩人當中，看了看莫姨娘，又看和_圖_書了看柴紹，只覺得這兩人怎麼看怎麼不對勁：「阿娘，阿兄，你們……」

那婆子忙道：「就在裡頭，在裡頭算賬呢！」說著轉身就往裡走，嘴裏高聲叫道：「二郎回來啦，二郎回來啦！」

柴紹比柴青晚進門一步，心裏的驚訝震撼卻比柴青更甚——眼前這個簡樸利落的莫姨娘，對柴青來說自然是陌生的，對他來說卻並非如此，在他的記憶中，當年莫姨娘剛到柴家時，差不多就是這副模樣，後來才一年年地漸漸變得臃腫傖俗，滿腹怨氣……

沈前輩么？柴紹隨口道：「沈前輩待會兒便會過來，姨娘若是有心，倒是可以當面跟她道聲謝，再親口去問問她。」

柴紹微微皺眉：「姨娘恕罪，待我回到長安，定會儘快找一個賬房過來。」

他心裏一動，隱隱間有了幾分明悟：「姨娘這兩年看來過得還好。」

柴青忙跟著一步跳進了門檻，卻見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莫姨娘已「嘩啦」一聲推開案幾站起身來——分明還是那熟悉的身形樣貌，但或許是因為瘦了一些，又或許是打扮跟往日不同，看去竟也有一種異樣的陌生感。

柴紹笑了笑沒做聲，誰說不是呢？因為她，那司竹園的頭領昨日親自帶著重禮登門，被她斷然拒絕也沒有任何不滿，今日相遇，依舊讓人客客氣氣地過來請她去說話……只是不知這一次，那位有些古怪的美人又會對沈前輩說些什麼？

倒是莫姨娘想了想又問道：「如今二郎回來了，那李娘子是不是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