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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那是個身材瘦小的漢子，穿著件灰撲撲毫不起眼的短褂，臉上應該還曾矇著塊同樣灰撲撲的帕子，如今帕子已被扯下，半掉不掉地掛在他的脖頸上。大概是聽到凌雲和柴青的腳步聲，他掙扎著抬頭看了過來。廊下的燈光，正好照亮了那張黑黢黢的面孔。

凌雲搖了搖頭，只覺得事情愈發嘲諷：「你也疑心我是在編排？你難道沒有發現，嬤嬤的這些話跟剛才你對二郎說的那些，有多相似？你們是不是真的覺得，只要把話說得夠漂亮夠圓滿，事情就能夠變成你們想要的那個樣子？」

那漢子也有些驚訝，隨即便連連點頭：「柴大郎饒命，我是最近實在沒米下鍋，這才豬油蒙了心，想弄點錢來花花，以後我再也不敢了，大郎放心，我日後也絕不敢再來打擾貴府，只望大郎開恩，能再饒了我這一回。」

柴紹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點了點頭，隨即才看向了柴青：「二郎，這個人若是對你說了什麼，你一個字都不要信！這世上原是無奇不有，不相干的人容貌生得相似也算不得什麼怪事。此人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不知在哪裡見到過你，就想仗著這巧合來占柴家便宜，之前就被我們打發走過，沒想到如今竟然又找了過來，還直接找到了你頭上！」

這幾天柴青一直在莊園陪著莫姨娘，今日黃昏前才匆匆趕回家中，此刻，他的幾件行李依然隨意放在地和_圖_書上，顯然根本沒來得及收拾。院子里看不到下人們的身影，只有正房門廊的角落裡，還縮著一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

柴紹原本臉色已驟然變得嚴峻，聽到周嬤嬤的話，又疑惑地放緩了神情。

周嬤嬤頓時臉色大變，銳聲叫了聲：「三娘，你……你這是要做什麼？你不能這麼胡言亂語！大郎，大郎你別聽她的，她這幾日招待親友招待得厭煩了，恨不能早些回到莊園去，不要再應付這些勞心勞力的事，所以什麼話都編排！」

院門口又有腳步聲傳看進來，凌雲轉頭便瞧見了周嬤嬤，即使在深沉的暮色里，她臉上的急切也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不用她開口，凌雲就能聽出她要跟自己說的那句話——

「因為咱們心裏其實知道，什麼才是對的。」

柴青啞口無言，想了片刻，還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凌雲：「阿嫂，你剛才說，我的確是什麼？」

凌雲聽到柴紹的話，一顆心早已沉了下去，此時再對著柴青，心裏自是更加不是滋味。那邊柴紹忙對著凌雲微微搖頭，目光之中，儘是懇求，嘴裏卻依舊笑道：「二郎，你問你阿嫂作甚？她也只是聽我提過兩句，並不知曉這些內情，所以只能告訴你，你的確是我柴家兒郎。這等事情，難道你覺得阿兄我會騙你？」

柴青微微張開了嘴，卻不知該說什麼了，他轉頭看了看屋角那漢子，又看了看柴紹，心裏hｅｔｕbook.ｃoｍ•com原本堅信不疑的東西不覺間已轟然倒了一半。

是啊，看到這樣的一張臉，誰能不起疑心呢？

柴紹心裏一緊，面上卻是笑得毫不在意：「他對你自然什麼都不會說，這樣你才會更加疑心。可你別忘了，你和小魚姑娘長得也有相似之處吧？在外頭大家是不是都以為你們是親生姐弟？可那又如何？你們還不是毫無關係！」

不知為什麼，這一刻她突然想起的，是小環說過的幾句話：她曾在柴府附近見到過一個人，頓時就起了疑心……

柴青摸摸後腦，終於笑了起來：「阿兄千萬莫要這麼說，是我一時想岔了。」

天色還沒有黑，柴青的院子卻已燈火通明，只是四下都空蕩蕩的，透著一股異樣的清冷和凌亂。

轉頭看著凌雲，他的悲傷、迷茫和渴望幾乎都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凌雲只覺得頭皮一麻，心口彷彿都被墜了下去。說起來，這件事的真相還是她挖掘出來的，她也早就知道，這個真相遲早得告訴柴青，但真的面對著這一刻了，她才發現，要說出的每個字竟然是那麼沉重。

她幾乎是咬了咬牙才能再次開口：「二郎，這件事說來話長，總而言之，你的確……」

柴紹瞧著那漢子冷笑了一聲，又對柴青皺眉道：「你還不信我的話？你就算信不過我這個兄長，難道還能信不過你的姨娘？你這麼疑神疑鬼的，要把你姨娘置於何地？」

「小的會立刻離和-圖-書開長安，再也不會回來，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那人大約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忙不迭地低頭聳肩，把自己努力縮成了一團，嘴裏嘟囔道：「娘子恕罪，郎君恕罪，小的是來長安探親，因無處可去，瞧見這院子沒人，才起了糊塗心思，想偷偷住上幾晚，並沒有別的不軌之心。還請兩位貴人高抬貴手，饒了小的這次，小的再也不敢了。」

那時他唯一能想到的人是師傅，師傅說過的，她的族人曾傳言她是外頭的野種，她也曾懷疑自己不是沈家的女兒……師傅也是遇到了這樣的事嗎？還是這些話，就是說給自己聽的？師傅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麼了？

周嬤嬤在找自己？凌雲點了點頭，是了，她正準備告訴這位嬤嬤，自己不需要她繼續幫著母親為自己步步為營地打算了。就算她愚笨，她無能，她註定無法討得任何人的歡心，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她不需要別人來幫她編造謊言，不要旁人來替她做出決定。

凌雲剎那間便徹底明白過來了——這個人看上去幾乎就是一個年長而困頓的柴青，一樣的黑瘦模樣，一樣的緊湊眉眼，就連緊張時看人的的神色，都有說不出的相似。

轉頭看著柴紹緊繃得有些發青的面孔，她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柴大哥，咱們都做錯過事，選錯過路，如今，總該做一件對的了。」

凌雲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為在他們的眼裡，自己和柴青都是一樣的弱者，他們和-圖-書幼稚，衝動，笨拙，無能，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所以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真相，永遠在他們精心編織的謊言里，在他們的寵愛和保護里，懵懵懂懂地過下去。

後來他扯下了那張帕子，看到了那張臉。那時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自己大概是在做夢，不然怎麼能在別人身上看到這樣一張臉？隨即他才發覺不對，等到回頭看見下人們驚恐猜疑的模樣，他才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墜入了夢中，而是要從一個漫長的夢裡醒過來了。

轉頭看著猶自帶著幾分迷茫，卻顯然已漸漸放下心來的柴青，她突然間只覺得滿心悲哀。

柴青迷茫地眨了眨眼，阿兄這話是什麼意思？這個人，是騙子；這件事，是巧合？「可是阿兄，他，他沒說什麼。」

她的這句話還沒說完，身後就驟然響起了柴紹急切的聲音：「三娘！」

她永遠都不要再被人蒙在鼓裡！

他不知何時已進了院子，此時一陣風般大步走了進來，目光直直地盯在那漢子的身上，神色里分明帶著幾分寒意。

他的聲音嘶啞而急迫，說的話卻彷彿別有深意。凌雲不由得轉頭看了看柴青，卻見他也在獃獃地看著這漢子，之前那滿臉的惶然無措，此時都漸漸變成了一種空茫。大概察覺到了凌雲的視線，他扯了扯嘴角，低聲道：「我是一回來就發現屋裡有人窺視，伸手把他抓出來捆上了，後來……」

柴紹心裏總算鬆了口氣，但瞧著凌雲默然不語的ｍ.ｈｅtｕｂook.ｃoｍ•cｏm模樣，到底還是有些不踏實，念頭一轉便笑道：「對了三娘，適才我過來時，瞧見周嬤嬤似乎在急著找你，你是不是有事吩咐她？」

母親對此是這樣的堅信不疑，就像柴紹堅信不疑，他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柴青好。

凌雲看著他認認真真道：「我什麼都沒說，但你應該記得師傅說過，在這世上，若有兩條路讓你猶豫不決，最好選難的那一條；其實這句話換成兩件事，兩個人，兩種說法，也是一樣。

因此，他悶頭便沖了出去，他想找到師傅，好好問一問她。誰知還沒找到師傅，就先在花園裡遇見了阿嫂。如今，阿嫂什麼都看見了，她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嗎？

這笑容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嘲諷，柴紹和周嬤嬤的臉色頓時都有點變了。周嬤嬤忙叫了一聲：「娘子！」柴紹也輕聲叫了句：「三娘？」就連柴青都覺得有些不對，眨了眨眼遲疑道：「阿嫂？」

柴紹終於徹底的變了臉色。柴青也在一愣之後，脫口道：「阿嫂，你是說，你是說……」

凌雲知道他定然是得知消息趕了過來，只是這態度……想了想，她還是問道：「柴大哥，你來說？」

柴青心裏愈發動搖，隱隱間只希望這一切當真就是如此，卻又有些難以置信。

凌雲垂眸斂住了笑意，片刻后才抬起眼眸，定定地看向了柴紹：「柴大哥，你想不想知道，咱們的這場親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想不想知道，我們李家對你到底有多少算計，多少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