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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看著凌雲，他的語氣篤定無比：「阿雲，你知道，我看人從不出錯。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首領，我用了很大力氣才學會的事，你天生就會。你天生便能平等待人，天生便有仁厚之心，你也天生便有真正的膽略與決斷，當初你帶著我們從長安殺到涿郡，那時我就知道，你會比我做得更好。」

何潘仁也順著凌雲的目光看了看，詫異道：「她莫不是擔心……」他話沒說完，自己已笑了起來：「那可真真是太瞧得起我了，我得去迎一迎才是！」說著當真大步走了下去。

站在凌雲身邊的何潘仁一直默然凝視著她，見她嘆息感慨，這才低聲安慰道：「阿雲，你不必多慮，如今這世道，他們跟著你，總比自己掙扎求存要容易。你既已走上這條路，這樣的人，日後只會越來越多，你也定然會越來越習慣。」

她也有心找小七和小魚問個清楚，那兩人卻一個比一個溜得更快，跟周嬤嬤一嘀咕，周嬤嬤也讓她不要多想，回頭再說，但她還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突然得知凌雲跟著何潘仁已單獨去了後山，她本來就是個急性子，聞言如何還能按捺得住？自然是立刻找了過來。沒想到這位何潘仁竟是笑吟吟地迎上來，那笑容真是……

看著何潘仁瞭然的神情，她忍不住問道：「你是已經習慣了？」

ｍ.heｔｕboｏｋ•ｃom•ｃoｍ轉頭看著何潘仁，她的眸子已是亮若晨星，她有一個想法，雖然有點瘋狂，但也許她能說服他……

文嬤嬤一聽便知凌雲是要徹底放棄莊園了，她這幾年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這個莊園里，在這裏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聽到這話忍不住眼圈一紅：「這也……太可惜了。」

何潘仁顯然知道她在問什麼，搖頭道：「我其實也沒做什麼，我只是給商隊，給自己，都立下了規矩；商隊的規矩是一視同仁，不離不棄；而我自己的規矩是，做決定前深思熟慮；做決定時全力以赴；做決定后堅信不疑。我相信，我做的每個決定在當時都已是最好，而且在這個世上，也絕不會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再後來，西域所有的商隊都相信了這件事。」

文嬤嬤見她神色從容鎮定，並沒有露出小兒女之態，心裏又略微放心了一些，當下按著之前想好的說辭的答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咱們院里的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想來請示一聲，有些不容易帶走的，是找地方藏好，還是如何處置一下？」

在金色的陽光中，這樣的景象自有一種夢境般的虛幻之感。凌雲不知不覺便看得出了神，半晌之後，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若是站在高處，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此時的莊園內外和-圖-書，數十處大灶在埋鍋做飯，數百輛馬車已陸續出發，世代居住於此的莊客和村民們正扶老攜幼地離開家園，莊園招募的壯士和司竹園的騎兵們則抓緊時間整裝秣馬……遠遠看去，整個山谷就像一個巨大的蟻巢，所有的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黑點，被車馬人流裹挾著奔向未知的遠方。

這種拐著彎的甜言蜜語，凌雲這一天以來已不知聽到了多少，但每次聽到，依舊會面熱心跳，她也只能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目光往下頭隨意一掃，卻突然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文嬤嬤怎麼來了？」

文嬤嬤被說得一愣——這麼說起來，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這種事換了她大概也是要慌的，何況這何潘仁的確怎麼都不像個做匪首的料，難不成是她疑心錯了？

他們原是站在莊園通往後山的高坡上，這是山谷里最適合瞭望的地方，也是平常人都不會到的所在，文嬤嬤怎會突然找過來？

疑惑之餘，她到底還是穩了穩心思，委婉回道：「不敢當，不過老奴聽到下頭人嘀咕，說郎君看著有些面熟，卻不知郎君之前是不是就在司竹園？」

凌雲略想了想便道：「不必去管，你們不妨先行一步，我會讓人收尾。」此次離開，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莊園，但比起人來，這些東西並不重要，唯一值www.hetubook.com.com得掩埋起來不叫人發現的，也只有玄霸的墳塋。

何潘仁笑了起來：「沒什麼不一樣；人多了，不過要做更多的抉擇，但對你而言，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難處。只要你肯信自己，莫說這幾百人的生死成敗，就是幾千人幾萬人，你照樣能擔得起！若非如此，我又怎會把這些人都交到你的手裡？」

何潘仁笑道：「那倒不是，之前我自然是在長安洛陽都做過買賣的，我們胡人生得都差不多，瞧著難免容易覺得面熟。」

雙手用力握成了拳頭，她抬眸看著何潘仁道：「我願儘力一試！」

日頭剛剛開始西斜，山谷里的炊煙便一道接一道地升了起來。

她原是一臉肅然，此時臉色不覺已鬆了松，見何潘仁欠身行禮，更是忙不迭地側身讓開：「這位郎君莫要折煞老奴。」

凌雲搖了搖頭，正想勸她看開些，心裏卻突然一動。她猛地抬頭看向了遠處，這個山谷，這個莊園……好些東西的確還是一次都沒有用上呢，但難道真的就一次都用不上了嗎？

何潘仁卻還是認認真真地行完了禮才笑道：「嬤嬤莫要客氣，小子不過是尋常胡商，被逼無奈才走到了這一步，每日不知有多憂心害怕。如今幸虧遇到了你家主人，她是真正的英雄豪傑，能順應天時，安撫民心。我們兄弟跟著她，總算是有了前程可ｈｅtuboｏｋ•com.ｃｏm言，我也總算不用再提心弔膽。如此大恩，自然是如何多禮都應該的。」

何潘仁悠然看向了山下，目光彷彿透過眼前的山谷，看到了更遙遠的地方：「我也是慢慢習慣的。我們做薩寶的，帶著商隊穿越高山荒漠，每日都要決定大家的行程住處；遇到盜匪了，要決定是戰是和；這些決定，關乎商隊里每個人的生死成敗。剛開始，我也曾戰戰兢兢，寢食難安，就怕自己會做錯一個決定。但後來我發現，無論我怎麼去做，都不可能保住每一個人的性命和財產，而我越懷疑自己，就會錯得越多，也就越沒有人願意再追隨我。」

這話顯然是睜著眼胡說八道了，偏偏他的態度又誠懇無比，文嬤嬤頓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凌雲在後頭聽見，只能忍了忍笑，上前問道：「嬤嬤可是有事？」

她自然知道這司竹園的頭領今日不但帶人來援，而且當眾表示，願意聽從凌雲的吩咐；據說這是因為馬三寶勸說有功，而凌雲展露的手段更是讓這位匪首心悅誠服，但她到底不是毛頭小子，這一日下來，便覺出事情有點不對勁：

這位匪首長得也太好了，對凌雲的態度更是太好了，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見如故，反而有點像是……久別重逢？

文嬤嬤原是匆匆而來，突然抬頭瞧見了何潘仁，不由得一愣。

凌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www.hetubook.com.com，她從不懷疑這雙手能殺人救人，能披荊斬棘快意恩仇，可它們真的能握住那麼多人的生死前途么？只是何潘仁……他的確從來沒有看錯過什麼，他有一雙最看透人心的眼睛！

凌雲被他說得臉上發熱，心裏發虛，忙道：「那不一樣！」那才幾個人，那才幾天功夫……

凌雲輕輕嘆了口氣，她自然也覺得可惜，這個莊園她真正住的時間雖然不算太長，但花的心血，卻比什麼地方都多，她考慮過各種情形，準備好了幾條退路，沒想到……

凌雲越聽越是心驚，這也是她最擔憂的情況，「那後來呢？你是怎麼……」怎麼不再犯錯，怎麼變成人人敬仰的大薩寶？

何潘仁含笑點頭：「不必去試，你儘管決斷就好。你看，我就從來都不懷疑自己的眼光。」

凌雲垂眸苦笑了一下，何潘仁總能說出她自己都未必能理清的思緒，但在這件事上，她又怎能不多想呢？因為她的決定，這麼多人經歷了背水一戰，這麼多人要背井離鄉，從今往後，他們的命運將會繫於她的一念之間；她真的能夠不辜負他們的信任和追隨么？

然而不等她開口，何潘仁已看著她笑了起來，隨即便毫不猶豫地欠了欠身：「何某，願聽差遣。」

文嬤嬤見她如此，心裏更是難受，忍不住嘀咕道：「那還是讓老奴把能收的都收一收吧，好些東西還一次都沒用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