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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李三娘？

當驚愕迷惑的潮水紛亂退去，她看到了那個礁石般冰冷頑固的答案：不，她不能這麼做。

何潘仁被問得一怔，臉上笑意也變得有些苦澀了：「阿雲，正因為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能做回自己，我才比任何人都明白，總要裝做另一個人是什麼滋味，這樣的確可以取巧一時，卻終究要付出代價，那些滋味我都已嘗過一遍了，我不想讓你也經歷這麼一回。」

凌雲在心裏深深地嘆了口氣。她不知西域究竟如何，但在中原軍營里，自來是不許女人出入的。聽聞以前也曾有皇后不顧物議，親自領軍，可惜最後兵敗身死，此後數百年便再沒有第二個。因此，就連父親那麼不拘小節的人，後來都不讓她再接近軍營一步。她也慢慢明白過來，父親是覺得她這麼做太不成體統，而她的身份一旦暴露，也會極大的損害父親的威望。

凌雲看了她一眼，神色倒也不大嚴厲。周嬤嬤卻還是被看得微微一驚，忙收斂心神，斟酌著道：「娘子，這位何大薩寶肯領軍來援，又將我們都安置得這麼妥當，按說的確對我等有恩，只是此人言語伶俐，心思深沉，又深知咱們的底細，娘子不可不防！」

凌雲住的是一棟小小的竹樓，就位於山寨正後方的山丘上，往前可以俯瞰整個山寨，往後便是廣袤無垠的竹海，的確是整個山寨里位置最好的地方。周嬤嬤既然這麼說了，凌雲自然也是點頭不語，等著周嬤嬤的下文。

院門口，https://m.hetubook.com.com周嬤嬤一步跨了進來，腳步隨即便是一頓。

她該說什麼才好？

不知是因為這清晨的陽光，還是他輕鬆的心情，這個笑容昳麗得近乎炫目，縱然以周嬤嬤的城府，也是定了定神才客氣道：「有勞總管費心，一切都好。」不但好，而且好得有點過分了：她們的院落風景清幽，陳設雅緻，處處都是妥帖之極，若不是能遠遠瞧見有大隊人馬進進出出，她簡直要疑心自己是來到了一處避暑散心的所在。然而越是如此，她心裏便越不踏實——這裏就像是早就預料到她們會來，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那孩子不大好么？凌雲臉色頓時變了：「他怎麼樣了？尋了醫師沒有？」

何潘仁說過，這三萬人馬里有一半還是烏合之眾，這樣的大軍顯然經不起敗退，同樣也經不起動搖……

凌雲心裏已是雪亮，索性直接問道：「防什麼？」

凌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知道。此事你就不用擔心了。」

眼見凌雲要往外走，她忙拉住了凌雲：「娘子莫急，小二郎昨日有些發熱，今日早間已經好多了，老奴過來時，他睡得正沉。」

周嬤嬤見她如此關切，心裏暗暗鬆了口氣。在柴府兩年，她自然看得分明，柴紹跟凌雲的確是差了些緣分，如今兩人說是和離了，她雖深覺內疚惋惜，卻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若凌雲轉頭就……那這事也未免太過荒唐了！這何潘仁不但是www.hetubook.com.com個胡人，還是個商賈，三娘和他若是惹出什麼傳言來，簡直會讓整個李家都成為笑柄！

清晨的竹林總是格外清幽，從竹葉間漏下的陽光細碎而溫柔，但此時此刻，那些光斑卻突然變得如此灼熱，讓人倏然心驚，也讓人不知所措。

周嬤嬤心頭早已轉了無數個念頭，待何潘仁走遠，這才含笑對凌雲道：「這位何總管倒是細心，給娘子安排的住處位置也極好。」

凌雲心頭一顫，片刻后才壓住心頭的情緒，低聲道：「無非是辛苦些，我不介意。」只要能做成她想做的事，她也不介意所有的名聲終究會落空，不介意最後會面對的質疑和失望……

「我對他也有非分之想。」

周嬤嬤卻只是嘆道：「其實我們的住處位置也好，各處都妥帖，只可惜離你這裏還是遠了些，另外那兩個孩子連日奔波，又換了新住處，阿哲也就罷了，小二郎還是有些受不住。」

好在何潘仁倒也沒讓她為難，轉頭便向凌雲微笑道：「看來嬤嬤有事跟你稟報，我就不打擾了，我說的那件事，你也仔細想想，想好了回頭告訴我。」說完他向周嬤嬤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小院，那頎長的背影宛如流雲朝露，轉眼間便融入了竹林的翠色當中。

周嬤嬤也只能直接答道：「老奴是擔心，他對娘子有非分之想！」

還是院外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如有魔力的安靜，凌雲恍然回過神來，忙移開視線，看向了院門。

何潘仁的臉上露出瞭ｍ•ｈｅｔuｂｏoｋ.coｍ.ｃｏm然的神色：「你是怕他們不服？」

這一次，她以三郎之名舉起義旗，固然是為了報仇雪恨，但她何嘗不知道，她若用的是「李三娘」的名頭，只怕連幾百人都召集不起來！如今何潘仁的三萬人馬能歸於她的麾下，一半是因為何潘仁的威望手段，一半也是因為大家都相信她是唐國公家的三公子，都相信跟著她會有更好的前程。若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個女人，誰知道他們會生出怎樣的疑慮和動搖來？

凌雲輕輕嘆了口氣，她也覺得不成，但此刻聽到周嬤嬤的話，她心裏怎麼還是有點說不出的憋悶呢？

凌雲久久地沒能說出話來——

周嬤嬤見凌雲不語，心頭愈發驚疑不定，想了想問道：「何潘仁莫不是不想把他的人馬交給娘子，才故意如此提議的？」

幾乎拿出了平生的功力，她才在這一怔之後，重新露出得體的笑容，若無其事地上前行禮問安。

何潘仁卻是搖了搖頭：「只要你想，他們會服！阿雲，我知道，你們中原不曾有女子挂帥，你是怕軍心動搖。不過凡事總有第一次，長安之前也不曾有小娘子做過第一好漢，更不曾有小娘子從洛陽一路殺到涿郡，江湖上至今依舊傳言紛紛，說她手持一對紫金錘，連砸太行十八處山寨，違抗者雞犬不留！」

不過這種種理由實在不是幾句話能說清楚的，凌雲最後也只是簡簡單單地道：「他們，不會服。」

她自然也瞧見了凌雲與何潘仁。他們就坦坦蕩蕩地站在院和-圖-書子中間，隔得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此刻同時轉頭看了過來，神色也都十分平靜……但不知為什麼，她這一眼看過去，卻只覺得心頭「咚」地一下，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底地沉了下去。

好在如今看來，凌雲對柴家的事還算上心。相比，她倒寧可三娘吃下這口回頭草，總強過被天下人嗤笑……

周嬤嬤這兩日早已設想過無數種可能，但聽到這一句，還是驚得脫口道：「那怎麼成！」娘子女扮男裝，以三郎的名義聚眾起事，固然是有些荒唐，但以娘子的本事，倒也不怕會輕易露餡，所以她最擔心的，是何潘仁知道娘子的身份，所謂三萬人馬聽任調度，不過是個誘餌——他只是想讓娘子入他的圈套而已！畢竟娘子的身份便是他最大的把柄；沒想到，他居然會提出這麼荒謬的事！

清晨的竹林聽不到鳥鳴的聲音，只有竹葉在微風中簌簌而響，這聲音一時彷彿很遠，一時彷彿又很近，就像那些無法再說出來的的思緒……

因為在軍營里，沒有多少人能接受讓女人來做他們的同袍，更別說讓女人來做他們的統帥！

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已露出了笑容，正想開口說話，卻聽凌雲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他的雙眸深邃如幽潭，幾乎能讓人頃刻間就陷落進去。凌雲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做她自己？

周嬤嬤知道轉彎抹角已是無用，索性道：「娘子，老奴斗膽僭越一句，那位何大薩寶適才說有事讓娘子考慮，卻不知他如今到底有何打算？」

眼見https://m.hetubook.com.com何潘仁還要再勸，她忍不住反問道：「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何要喬裝？」

凌雲縱然心事重重，也被這一句逗得差點失笑，隨即卻又有些無奈，她的確不怕在戰場上面對任何敵人，但就算她能打敗所有的人，卻不見得能打敗千萬人心裏的成見；所以有些時候，換一種身份面目，就能讓事情變得容易得多，那又何樂而不為？這個道理，何潘仁不是應該比旁人都明白么？

周嬤嬤頓時長長地出了口氣，她怎麼能不擔心呢？何潘仁的意思幾乎就已經直接寫在那張妖孽般的臉上了，不過娘子自來一言九鼎，她既然已經知道，又讓自己不必擔心，那她也總算能把心收回肚子里了。

待到昨夜凌雲得勝歸來，她的這種感覺更是強烈到了極點。因此，今日一早她便尋了過來，結果進門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娘子，這可萬萬使不得！讓人知道了你的身份，這……這些人還不得翻了天？」

凌雲坦然答道：「他希望我能以李三娘的身份統領義軍。」

問題是：她可以嗎？

「你看，那樣的困境你都闖過來了，如今大不了繼續一路砸過去便是。這世間固然有種種桎梏，但你有紫金錘在手，沒什麼人是你砸不服的！」

何潘仁輕輕地截住了她的話：「我介意。」

凌雲心裏微動，轉頭問道：「嬤嬤，你到底想說什麼？」

何潘仁的目光在她臉上微微一轉，眼角便挑起了一個愜意的弧度：「嬤嬤辛苦了，不知嬤嬤這幾日歇息得可還好？若有不便之處，還請告知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