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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點頭不語，一路逃亡，他其實也是咬牙強撐而已，若是沒有坐騎，真的還要東躲西藏地走上兩百多里……他打了個寒戰，不敢再往下想。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建成和元吉相視一眼，齊聲道了句：「正是！」柴紹也是精神一振。是啊，如今他已是無路可退，不管日後如何，眼下正該大展拳腳，在這亂世里做出一番事業來，才不枉他在世間走上一遭！至於三娘……她在長安，應該還好吧？

柴紹一直沒有做聲，此時突然道：「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城門那邊探探虛實再說。」

何潘仁也在凝視著她。他的目光明明溫柔之極，可大概因為太過明亮透徹，便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分量：「可是阿雲，我還是希望，你能早日告訴大家，你不是李三郎。」

還未等他跑到跟前，建成已轉過頭來，語氣興奮地大聲道：「三胡你看，你快來看看，那是我們的旗子，是我們的人到了！」

凌雲心頭一震，轉身看向了他，她當然知道，他總是能看透自己的想法，甚至比自己看得清楚；但此時聽到他說出了這一句，她的心裏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漲滿了酸楚和感動。

元吉並未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拍拍胸口笑了起來：「我就知道姊夫你定然有路子！」

在一望無際的碧綠的竹海之間，這面旗幟是如此醒目，以至於凌雲抬頭凝視著它，久久都無法收回視線來。

他之前看到三人同行便已猜到是柴紹報信，此時對柴紹自然更是感激不迭，深深地弓下腰去。柴紹忙道：「良叔不必如此，我和三娘的事，良叔也是知道的，如今三娘留在長安護住我柴家老小，我做的這點事情又算什麼？」

柴紹也道：「這馬能買還是得買和_圖_書，不然從石艾到晉陽還有兩百多里地，靠走得走到什麼時辰？等到了那邊，咱們見機行事就好。」

稟告國公？他以為自己沒說么？想到李淵那不以為意的模樣，良叔笑了起來：「大郎肯聽國公的便好。這幾日國公最擔憂的便是大郎和四郎的安危，如今兩位郎君無恙，三娘那邊想來也能帶著大伙兒躲開追捕，國公如今已是後顧無憂，正該讓郎君們好好施展手腳了！」

良叔趕上兩步，回答道：「老奴原是奉三娘之命來給國公報信的，到了這邊才知，如今太行山裡盜匪愈發猖獗，國公擔心咱們去河東報信的人未必能及時趕到，因此又派了幾撥人過來報信；再說既然要舉事了，橫豎這邊也是必要拿下的，索性又派了大隊人馬跟著過來。承蒙國公信重，老奴也跟在軍中，為的是能儘早接應到幾位郎君，今日老奴在城頭上遠遠瞧著像是你們，這才騎馬過來，果然是老天有眼，三位郎君都平安脫身了！」

他不由抬眼看了看前方，在不遠的城頭上，那面「李」字大旗依舊在陽光下烈烈飄動，彷彿一支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燒在太行的群山之中，燃燒在這片瘡痍滿目的大地上。

元吉脫口叫道：「姊夫，你別去，我不用你進城買馬了！」見柴紹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他更是一頭霧水：「阿兄，你看姊夫他……」

建成忙道：「嗣昌你不必冒險，這裏看著實在不對勁，咱們還是早些繞開它才好。」

元吉順著兄長指的方向一看，前頭的城樓上果然飄蕩著一面熟悉的旗幟，在這個距離，已經能看得清清楚楚，上頭赫然是一個「李」，在初升的朝陽下，這面旗，這個字，hetubook.com.com簡直是熠熠生輝，光芒四射！

三人各懷心思，默然又走了一段，總算出了山口。眼前是一片山丘間的平整土地，兩條河道蜿蜒而過，一座小城就矗立在兩河之間，正是旭日初升，朝露未晞的時刻，四下都是靜謐之極，唯有晨風在嫩綠的麥田裡盪起陣陣漣漪。

元吉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這地方總沒什麼不妥吧？」

元吉也道：「正是，若不是姊夫帶著我們一路躲避追兵關卡，我和長兄就算能收到消息，也決計到不了這邊。」

元吉聽得眼睛發亮，迫不及待問道：「阿耶他真的舉事了！」

元吉忙定神看去，這才注意到，都這個時辰了，那座小城裡居然沒有炊煙升起，城門前也見不到有行人出入——這看似平靜的風光后，分明隱藏著冰冷的殺機！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阿兄，姊夫，咱們得繞遠些才成！」

「你是你自己。」

柴紹和建成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幾分凜然之意，建成沉聲問道：「你看咱們要從哪裡繞過去才好？」

柴紹也正自感慨萬千，聽兩人這麼說，搖頭笑了笑：「不敢當，這都是我應當做的。」

建成在一旁卻是聽得分明，忙道：「三胡，你莫要難為你姊夫了，咱們如今還沒出太行山，萬事小心為上，總不能因為怕辛苦就去冒險入城買馬！」

元吉聞言多少打起了一點精神：「到了那邊，姊夫能買到馬么？」

而在千里之外，在司竹園的山寨里，同樣的大旗也在風中招展。

那馬來得甚快，轉眼已到跟前，馬上可不就是良叔？不等馬匹停穩，他已飛身而下，一個踉蹌才站住身形，口中卻猶自激動道：「大郎，四郎，柴https://m.hetubook.com.com大郎！你們總算是平安出來了！」

元吉嚇了一跳：「怎麼又要繞遠了？」

元吉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那兩人的動作和姿態里卻自有一種奇異的東西，讓他心頭一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你是李三娘。」

三人心裏都滿是劫後餘生的歡喜，再往前走，腳步自然也輕快了許多。只是沒等走到城門前，卻見那城門轟然洞開，有人騎馬直奔出來，身影頗有幾分眼熟。柴紹眼力最好，定神一瞧，脫口道：「良叔？」他不是奉凌雲之命去晉陽報信的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身後有輕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停在了她的身邊。她心裏一動，卻沒有轉頭。

何潘仁也沒有開口，他只是站在凌雲身邊，和她一道靜靜地看著那面旗幟，彷彿可以透過那面旗幟，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某張熟悉的笑臉。

良久之後，他才低聲道：「阿雲，過不了多久，你們的那位皇帝就會知道這個消息了。他會知道，長安的李三郎不但已經反了，還攻陷了他的鄠縣，全殲了他的府兵；他會知道，這是他的報應，是他註定該有的下場！」

元吉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了出來，衝過去抱住建成又笑又跳：「阿兄，阿兄，阿耶果然反了，阿耶已經把這裏都拿下了！」

建成擺手止住了他行禮：「良叔，你怎麼過來了？」

元吉更是幾乎邁不動步了，每走一步，腳趾磨破的地方便鑽心的疼。瞧著眼前彷彿永無盡頭的長路，他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說離石艾城不到百里么？咱們這都走了多久了，怎麼還沒到！」

此事對三人來說已是意料之中，但當真聽到這番話，心頭卻還是激蕩不已。元吉一蹦三尺高，建成www.hetubook.com.com則嘆道：「這都是託了嗣昌的福，他若晚來一步，我和四郎只怕都陷在河東了！」

想到某種可能，他的一顆心頓時狂跳了起來：「三胡，你先別動，我也過去看看。」說到後半句，他已快步奔了出去。

良叔笑道：「那是自然。兩位郎君也知道，國公早有解民倒懸之心，只是原先還想著要多準備些日子，總要萬無一失才好。誰知有人竟跑到長安去告密了，加上國公身邊那高、王兩賊也已有了貳心，咱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不，就在前幾日，五月十五，國公已斬賊祭旗，正式舉兵了！」

建成用力揉了他的頭頂一把，轉頭對著柴紹認認真真道：「嗣昌……我也不跟你見外了，總之，日後有我們兄弟一日，絕不會叫你受半點委屈！」

往前看了看，他安慰道：「快了，出了前頭的山口，咱們便能瞧見城池！」

良叔聽這話音便知道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嘆道：「大郎說的是，如今李家柴家已是榮辱與共，原當互相扶持，至於別的，都已不值一提，也不必多提了。大郎如今也是要去晉陽共商大計吧？待到國公殺回長安，有什麼事不好說？」

這事柴紹卻是半點把握也沒有，出了葦澤關，他們這一路雖是沒瞧見追兵，卻也沒碰到什麼行人，誰知道石艾城是個什麼情形？但此時他也不好說喪氣話，只能含糊道：「那邊若是沒什麼不妥，我自會去設法弄幾匹坐騎來。」

元吉頓時苦了臉：「阿兄，我不是怕辛苦，只是我的兩隻腳都走破了，實在走不快，我是怕耽誤了時辰。」

建成皺眉道：「三胡，你仔細瞧瞧，那城裡可有炊煙？城門可有行人？」

元吉也道：「正是，以前我只服我阿兄一個人，如今對姊夫你，我李m.ｈｅtu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元吉也是心服口服了。」

柴紹自然也聽出了良叔的意思，搖頭道：「不管怎樣，此事還是得早日稟告給國公知曉。」

柴紹依舊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座死氣沉沉的小城，緩緩搖了搖頭：「的確不對勁，因此，總要去瞧一瞧才好。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他整了整佩刀，竟是大步如飛地走了。

元吉不由得目瞪口呆，怔了片刻后，只得咬牙跟了上去。

繞過葦澤關，一路往西，雖然依舊是群山環繞，道路卻已漸漸變得平坦。兩邊青山樹木蔥鬱，一條河道流水潺潺，尤其是清晨時分，從山水間吹來的涼風，足以令人心曠神怡。不過，對於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七八個時辰的人來說，再清爽的晨風，也吹不散他們滿身的酸疼和疲憊。

柴紹暗暗嘆了口氣。他也知道，怨不得元吉受不住，從昨日早間他們從小路繞過葦澤關到現在，這一天一夜，他們加起來也就歇了三個時辰，其餘時間一直在不停的走，生生在山道上走了一百里，他的腳底都磨出了水泡，更別說建成和元吉了。

建成看了看柴紹的背影，又瞧了瞧遠處的城門，猛然間也反應過來了：小城如此寂靜，絕不可能因為有人要追鋪堵截他們，定然是有了更大的變故，會是什麼呢？

良叔連忙追問了幾句，這才知道他們這一路上的驚險情形，頓時后怕不已：家族裡的老弱婦孺也就罷了，兩位郎君若是落到了那些人手裡，豈能有活路？

他腳上本來就磨破了好幾處，此時走得一急，更是火燒火燎的疼，但不管他怎麼忍疼快走，前頭那兩人卻依然越走越遠，他正自委屈得幾乎要掉淚，卻見柴紹已停住了腳步，待得建成追了上去，他便指著前頭不知說了句什麼，建成頓時也看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