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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潘仁暗暗鬆了口氣，微笑道：「自然都是我的錯。」

小魚納悶道：「什麼開門？」

可惜在這節骨眼上，他什麼都不能說的，不然只會平白招惹兩邊的怒火，他也只能期待這位李三娘能謹慎行事，而不是為了擺脫一時的困境去犯下更大的錯誤——若是那樣，他也只能……

他得承認，她這說法的確管用，至少能讓向家兄弟和降兵們的怒火恐懼有了發泄的渠道，也讓她不用再面對那兩難的選擇，但接下來呢？她真的打算去找屈突通算賬么？誰都知道，如今他們對陣屈突通，唯一的優勢就是地利，藉助司竹園的天然迷陣跟對方耐心周旋，徐徐圖之，未必不能找到勝機，但若是以短博長，去跟屈突通正面交鋒，那簡直是自尋死路！

望台高處，何潘仁也淡淡地收回了視線，他自然看得出，這對父子分明在打著什麼主意，若是換了往日，他絕不會放他們輕鬆離開，但眼下阿雲要處置的事太多，他也不好節外生枝。

轉頭看著凌雲與何潘仁，他感慨地解釋道：「是我大意了。此次我帶人過來時，路上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因此還特意派了斥候們去四下查探，結果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我便沒有多想。如今看來，這些人多半也曾綴上過我的隊伍，只是沒找到機會下手而已……我若再警醒些就好了！」

凌雲看著他輕輕點頭：「我知道，我不準備去攻破他的營寨。」

聯想到今日前後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他心頭突然有了幾分明悟。站在他身後的丘行恭更是脫口叫了出來：「我明白ｈｅｔubｏoｋ•ｃｏｍ•cｏm了！他們是在故布迷陣，故意糟蹋屍首，想掩飾住他們擄走了營地的醫師葯童——因為這些人認得去其他營寨的道路！他們還真是……」真是狠毒老辣，環環相扣！

凌雲搖了搖頭，片刻之後才輕聲道：「我就是養精蓄銳得太久了。」久到疏忽了她早該注意到的跡象，久到幾乎忘記了背水一戰的勇氣；因此，如今她必須好好看清眼前這一切，牢牢記住這一切，這樣，日後她就不會再心存僥倖，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凌雲正想接話，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聲喝問，兩人轉頭一看，只見有道黑影一溜煙地躥了過來。丘家兄弟原是在台下不遠處指揮眾人做事，見勢不對，忙上前攔截。那人卻是一個轉身便將他們甩身後，自己直奔望台而來。兩人嚇了一跳，忙追了上來，還是凌雲出聲喝道：「自己人！」

何潘仁臉上頓時露出了深深的笑容，在火光搖曳中，這笑顏昳麗得令人心驚，凌雲縱然早已看慣了他的容色，此時也不由得輕輕吸了口氣。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有點理解那個倒霉催的周幽王了——他沒說錯，可不就是紅顏禍水？

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他的確不想讓這位李三娘繼續穩坐釣魚台，卻更不想讓她將這幾萬人馬、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李家父子已撐不住地告辭離開了，不過在走出山谷之前，李仲文還是回頭看了好幾眼。

小魚冷笑道：「就是他們！沒想到他們居然給屈突通當起了探子，先前還埋伏在谷口，打算給你們來幾箭呢和_圖_書！」

暮色漸漸地沉了下來，山谷里的忙碌卻剛剛開始。

丘師利心口頓時一陣發悶：也就是說，他們跟屈突通對峙的唯一優勢，已經徹底沒有了。更糟糕的是，因為隱蔽的需要，司竹園的營寨修建得頗為分散，營地外的工事也並不多，根本無法跟屈突通那些互相呼應、防守嚴密的軍寨相比，這個仗，他們還怎麼打？

一支支火把將整個山谷照得亮如白晝，一把把鐵鎬在營寨內外挖出了成排的淺坑——這座營寨，乃至這個山谷，很快就變成一片巨大的墓地；只是被埋葬的死者多數都已無法辨別身份，更不可能擁有墓碑和棺槨，大家只能用竹席包裹住他們殘破的屍身，然後將他們埋進這片早已被鮮血浸透的土地。

丘師利的腳步不由一頓：何潘仁為什麼要找醫師葯童的屍首？他疑惑地看了看何潘仁，卻見他和凌雲相視了一眼，臉色都有些奇怪，似乎是終於收到了某個意料之中的壞消息。

這些話她並沒有說出來，何潘仁卻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想了想嘆道：「是我的錯，是我總想拉著你喝酒賞月，總是恨不得讓日子就這麼慢慢過下去，你也難免會受我的影響。你們中原人有個說法是叫紅顏禍水吧？我知道錯了，阿雲你放心，我日後會改，不會再讓你這麼分心了。」

當時他以為凌雲那麼說，不過是為了安撫向家兄弟，如今看來……難不成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這樣的局面？她知道他們已經守不住司竹園了，所以才決定要主動出擊？

凌雲對此倒也不覺意外，見他ｈｔtps://m.ｈetubook•ｃｏｍ•coｍ如此，只能開解道：「丘將軍不必自責，若非將軍警醒，如今咱們的傷亡只會加倍。」

這自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偌大的山谷里，到底都是晃動的人影，卻聽不到什麼人聲，沒有悲嘆，也沒有怒罵，所有的人都只是默然重複著這些簡單的步驟，並親手將那些不久前還在和他們說笑嬉鬧的同袍，變成一座又一座永遠都不會再開口的小小土丘……

熟人？凌雲略一思量便猜到了幾分：「是……你先前那個門派的人？」

丘師利一直不曾開口，此時卻不禁脫口道：「我明白了！」

黑影在凌雲面前忽地立住了腳步，可不正是小魚？不過小半日不見，她身上的衣裳竟是破損了好幾處，臉頰上還多了一道明顯的血痕。這一下，便是凌雲也吃了一驚：「你這是怎麼了？」

丘行恭忙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小魚聽完點了點頭：「那就是了，他們幾個身手也就罷了，偽裝潛行倒是拿手得很，這回定然是乘著大雨混進了向家人的后隊，又被收進了傷營……」

轉頭看著凌雲的側影，他在心裏深深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已讓人仔細清點營寨里的屍首，阿雲，你也忙了一日，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也好養精蓄銳。」

小魚胡亂抹了把臉，皺眉道：「沒什麼，遇到了幾個熟人而已。」

何潘仁點了點頭沒有做聲。小魚卻惱怒地「嗐」了一聲：「早知如此，我真該把那三個都殺了再回來，如今咱們的人被他們抓了，那三個可都不是吃素的，咱們司竹園的道路營寨只怕用不了m.hｅｔubook.coｍ•coｍ多久就會被他們摸得清清楚楚！」

丘氏兄弟此時也已走上台來，聽到這一句，自是相視駭然。丘行恭忙問道：「真是屈突通的探子？有幾個？你跟他們交手，可留下活口了？」

想到這一點，他心頭也說不出是喜是憂，躊躇片刻還是忍不住道：「我聽聞屈突通最善防守，要想攻破他的營寨，只怕並非易事。」

這景象凄涼又詭異，多看幾眼，幾乎能讓人透不過氣來。然而凌雲卻在望台上默默地凝視了許久，何潘仁也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晚風從山谷外吹了進來，將兩人的衣袂披風吹得烈烈飛揚，在濃黑的夜色里，刻出了兩道修長飄逸的剪影。

凌雲心知他是在寬慰自己，但聽他這麼時庄時諧的娓娓道來，心頭的重荷不知不覺間也減去了幾分，索性點頭道：「你說得是，全是你的錯。」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認真：「阿雲，我早說過，你就是太過苛責自己，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壓在自己肩頭。這樣不好。就像我，本來我雖然生氣，卻並不覺得愧疚，可看到你的模樣，我也忍不住會疑心，這是不是全是我的錯？」

丘師利心裏愈發疑惑：「那三郎是打算？」

凌雲笑了笑，抬眼看向了東邊——那是長安的方向。

紅顏禍水？凌雲慢慢轉頭看向了何潘仁，卻見他含笑不語，眼波流轉，儼然又有了幾分初見時那自負風流的輕薄模樣，見她看了過來，還向她挑了挑眉：「你看，我也錯過，而且是大錯特錯，差點錯過了你，但我不是改了么？可見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錯的道理？更別說這事原是誰ｍ.heｔｕｂooｋ.cｏm•ｃom都想不到的，你沒想到，能算是什麼錯？」

他不由又看了看凌雲，卻見她的神色依然平靜舒展，彷彿這些話，這些事，對她都毫無影響。丘師利不由愣了一下，隨即腦中光亮一閃，突然間又想起了不久前她說的那些話。

谷口的一陣勁風吹過他的面頰，那風裡竟有了幾分凜人的寒氣。李仲文眯了眯眼，提馬奔出了山谷，再也沒有回頭。

丘師利嘴唇一動，想說「官兵剿匪不是自來論頭計功么？」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尋常戰事自然需要拿頭顱來記功，突襲的功勞卻不是這麼算的。

丘師利默然搖頭，想了想又道：「此事還是要讓向家兄弟和馬統領知曉才好。」說完他正要跳下望台，卻見有人快步跑了過來。來到近前，那人氣喘吁吁地向何潘仁撫胸行禮：「總管，屬下們已查遍了所有屍首，並沒有找到營地里的醫師和葯童。」

小魚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我們入門學的第一件事，就是絕不做別人手裡的活口。他們總共有五個人，我殺了兩個，逃了三個。」

丘行恭倒吸了一口涼氣：「五個人？我適才問了問那幾個傷兵，此次開門的，就是五個人！」

看到丘師利迷惑的模樣，何潘仁嘆了口氣：「兩位將軍也看到這營地的情形了，之前我一直有些不解，突襲自來都講究速戰速決，屈突通的人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帶走這麼多頭顱？」

凌雲的聲音彷彿依然迴響在他的耳邊，平靜，堅定，讓人無法質疑，彷彿她說的不過是件天經地義的小事，而不是要去找屈突通算賬，要讓這位大名鼎鼎的屈閻王將今日欠下的血債十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