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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陽傳

作者:藍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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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天長地久 第一章 故園舊夢

第八卷 天長地久

第一章 故園舊夢

秋收的時節早已過去,然而從鄠縣一路往西,直到武功,田野里忙碌的身影卻明顯多了起來:農夫們在翻整土地,以待春耕;婦孺們在送水送飯,拾揀遺谷。他們的衣裳依然襤褸,身形依然枯瘦,然而眼裡卻多了些光彩,臉上也少了些倉皇。每到勞作間隙,大家還會說上幾聲是非,扯個幾句閑篇……
農婦還沒答話,旁邊有人「噗」地笑了出來:「你這娃兒,聽誰胡說?人家李娘子明明好看得很,一身紅衣就如仙子下凡一般,所以才有那般的慈悲心腸,你們怎麼倒把人形容成了羅剎模樣?」
孩子用力點頭:「我知道,他們都說李娘子身高九尺,面如黑炭,使著一對斗大的金錘,比廟裡的天王更威風十倍!」
凌雲卻已轉過身去,走到了床邊。伸手扶住了床頭上屏風,她的聲音分明有些暗啞,卻依然能聽得清清楚楚:
幾乎不用凌雲指引,颯露紫已一路小跑地來到了玄霸的院門前。凌雲翻身下馬,在門前站了片刻才跨進門檻,一步步地走過院落里青石小路,一步步地走上台階,來到了正屋的門前。
這一切,三郎已經看到了吧?他再也不會為自己擔心了吧?
凌雲屏息許久,終於輕輕地長出了一口氣,抬頭看著何潘仁認真道:「謝謝你。」
手指緩緩撫過屏風上那些熟悉的圖案,那些積滿灰塵的紋路,她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一顆顆地落了下來。
然而當她終於伸手撥開門帘,門帘背後卻是什麼也沒有,沒有人笑著迎上來叫她「阿姊」,也沒有一絲一毫往日的熟悉氣息和-圖-書
就在他們爭得面紅耳赤之時,那支馬隊早已疾風般掠了過去,而他們口中的李娘子,就在馬隊的最前方,只是她今日換了一身素色衣裳,神色也比平日更為沉靜。幾個月的軍旅生涯,早已把她周身的氣勢磨礪得愈發沉穩,就算是一身便裝,弓刀入鞘,也自然而然地令人望之肅然。
何潘仁顯然看懂了她的意思,神色卻變得愈發複雜難辨:「我明白了,不過,我還有一件事……」
微微閉了閉眼,他到底還是一口氣說了下去:「那時候,我已經猜到了三郎的打算,我以為我可以阻止他,帶走他,結果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能坐在這裏……」想到那冰冷漫長的一夜,他的嗓子愈發乾澀,竟是怎麼都說不下去了。
這明明是她早已知道的結果,絕不可能有任何別的可能,但真正看到了這一切,凌雲眼前還是變得模糊了起來。
空曠無比的房間里,舊日傢具倒是還留著幾樣,那幾個大缸也還擺在原來的地方,只是裡頭早已沒有了清水荷花,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就像這個莊園,就像這間屋子,那些令她魂牽夢縈又痛徹心扉的東西,都已經不在了。
耳邊響起了一聲低低的「阿雲」,凌雲轉頭看到了何潘仁深邃的雙眸。他的眼裡彷彿也蘊藏著無數情緒,遲疑了一下才道:「你要不要歇會兒?你不用這麼勉強自己。」
屋門是開著的,門帘居然還是當初常掛的那一幅,只是顏色似乎褪去了少許,帶著被舊日時光反覆洗滌過的溫柔,在秋風中微微飄動,彷和-圖-書彿只要她一抬手,門帘后就會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阿姊!」
「這幾年,我其實反覆想過這件事,越想就越明白三郎的心情,若換了是我,我也會像他一樣,一樣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一樣不願苟延殘喘地等死,我會和他選一樣的路,說不定還會慶幸自己能死得有點用處。
凌雲愈發不解,只是她自來不願勉強別人,何潘仁既然這麼說了,自然不會再追問下去。而被他這麼一打岔,她的心緒倒是平定了不少。回頭看著那個熟悉的路口,她微微吸了口氣,腳下一磕馬鐙。颯露紫顯然也認出了這個地方,興奮地抖了抖鬃毛,撒開四蹄奔了進去。
孩子不服氣道:「是我阿叔說的,他說李娘子厲害得要命,天底下沒人能擋她一錘,要不然前幾日她一到咱們武功,好漢們怎麼都去投奔她了?當官的怎麼都嚇跑了?阿叔說,這叫……這叫兵不血刃!這樣威風的人,怎麼能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農婦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李娘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怎麼會跑到咱們這鄉野地方來?」
慢慢走進屏風后,她背靠床榻坐在地上,仰起頭把淚水逼了回去。她不要三郎看到她難過的模樣,她要告訴三郎,他想讓她去做的事,她都已經做了,她走遍了塞北江南,見識了許多從未見過的風景,品嘗了許多從未吃過的東西,她還用三郎的名字,給了這個世道,也給了那位陛下,狠狠的一擊!
看到凌雲走了過來,他澀然開口道:「阿雲,對不住,我一直都不知道怎麼跟你說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件事。」
莊園的門早已大開,門前掛著嶄新的燈籠,看去跟當初似乎也沒什麼兩樣,但一路進去,主人離開的這幾年和僕從四散的這幾個月到底還是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房屋明顯變得陳舊了,角落裡的雜草長了老高,那些剛剛打掃乾淨的庭院,一看就是許久不曾有人停留,空寂得令人感傷。
凌雲微微一怔,何潘仁難得有這麼欲言又止的時候,他會有什麼事?
何潘仁徹底怔住了,他想過凌雲的千百種反應,卻怎麼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來。他忍不住踏上一步,低頭看向了凌雲的眼睛——他一定是聽錯了吧?要麼就是凌雲在嘲諷他?
屋子裡一片寂靜,不遠處的簾幕卻輕輕地飄動了幾下,彷彿有人在無聲地應答。
這風並不大,卻彷彿帶著一點凌人的寒意,轉眼之間就將深秋的氣息吹遍了屋宇。凌雲不由站起身來,順著風來的方向走了幾步,卻見北牆上的那扇門不知何時已被悄然推開,何潘仁就站在門口,身形比往日更顯挺拔孤峭,神色之間卻是一片黯然。
長安九月,秋高氣爽。
然而凌雲此時的心情卻遠不是看起來這般鎮定。
身後有人輕輕地擁住了她,那個懷抱堅實又溫暖,帶著令人安心的清冷香氣,那一夜,這樣的暖意和香氣,一定也帶給了三郎同樣的安心吧,一定也是這麼默默地陪著他度過了那麼漫長又寒冷的夜晚……
何潘仁卻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你先進去吧,這件事,你待會兒自然就知道了。」
他要怎麼告訴凌雲呢?說她請的那些和*圖*書西域工匠其實都是他的人,說他早就在這些門窗上做了手腳,可以讓他悄然出入?說他早就意識到了情況不對,卻因為自負,因為賭氣,眼睜睜地看著三郎走上了絕路?
何潘仁心裏愈發酸澀,千言萬語堵在舌尖,最終能說出來的,也不過是一個「是」。
而現在她終於知道了,三郎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走的,有人已經像她渴望的那樣,陪著他走完了人生里最後的路程。
在遠離武功縣城的一片農田裡,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打破了這難得的安閑。眾人忙抬頭看了過去,卻見一隊人馬從縣城的方向疾馳而來,戰馬矯健如龍,騎士精悍如豹,人數雖然不多,卻自有一股千軍萬馬般的凌厲氣勢。大家相視一眼,都默默地鬆了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凌雲才意識到,真的是有風吹進來了。
凌雲回頭看著光禿禿的床榻,良久之後才輕聲問道:「所以那天夜裡,是你在這裏,陪著他的?」
這條從武功縣城到李家莊園的道路,她從小到大走過無數回,但這一次,看著路邊越來越熟悉的景色,她的心緒卻是越綳越緊。眼見著前頭就是那條岔路口,拐進去就是莊園的大門,她手上不自覺地一用力,猛地勒住了馬韁,突然間只想掉頭離開,越遠越好……
這話一提,眾人頓時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開來,有人說李娘子是金剛面目,菩薩心腸,也有人說她是天女轉世,令人一見傾心,不敢反抗。人人都覺得自己佔著正理,對方是胡說八道。
「三郎從小就最怕孤單,最怕沒人要他,沒人陪他。這件事,他就算和圖書想得再清楚,最後也一定會害怕。這幾年,我想過無數次,若老天開恩,讓我回到這一天,我不能那麼自私,不能因為捨不得放手就硬要留他在世上受罪。我只會坐在這裏,跟他說話,等他睡著,我會好好陪他走完最後這段路……」
這原是最尋常不過是鄉野景象,卻已許久未曾出現在關中大地上了。
孩子的脖子頓時伸得更長了:「那裡頭有李娘子么?」
它們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徹底消失,再也不會回來。
勉強自己?凌雲默然搖了搖頭。這座莊園她已經多久沒有踏足了?自打帶著三郎的棺木離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走進過這道大門,每次來為母親掃墓,也都是繞道後山,匆匆來去……這次過來,她也不是要勉強自己來做些什麼,只是覺得事到如今,她應該回來一趟,來看上一眼了。
農婦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娘子軍!」這樣齊整的隊伍,除了娘子軍還能是誰?如今誰又不知道,這娘子軍從不劫掠百姓,還會施米舍粥,發放糧種。路上有他們打馬來去,那是最好不過了,至少那些城裡的官兵,山裡的盜匪,就不敢過來搗亂了不是?
「只不過,每次我一想到他因為怕人發現,怕人阻止,只能一個人呆在這間屋子裡,躺在這張床榻上,等著藥效發作,等著……我就沒法不恨我自己!
有孩童跟著探頭看了看,好奇地問道:「阿娘阿娘,那是娘子軍嗎?」
秋風從門外吹了進來,簾幕再次輕輕飄舞,凌雲耳邊彷彿又聽到了那聲熟悉的「阿姊」,依然是那麼明快歡喜,沒有半點恐懼,沒有半點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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