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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的神色卻依然平靜，突然反問道：「嬤嬤，你還記得阿娘臨走前交代我的話么？」

她是三天前回到李家莊園的。

看著周嬤嬤愕然的眼神，她的語氣愈發平緩，一字字地複述出了那段早已刻在她心底的話：「她讓我日後不要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自己，不管旁人怎麼看，怎麼說，我只要過得舒心，過得快活，就足夠了；她讓我一定不要活得像她，活了四十多年，竟沒有一日是為自己而活的。」

她只能暗暗希望，這一日能來得晚一些，但如今看來竟是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娘子到時又該如何是好？

周嬤嬤再一次地僵住了。這些日子以來，她自是反覆想過當初種種，也明白何潘仁應該早就對凌雲動了心，說不定留在長安造反都是有意為之，但她怎麼也沒能料到，這位何大薩寶竟是如此心思深沉，膽大妄為，居然早就布下了這一手！那她們的一舉一動，是不是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凌雲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真聽到了這確切的消息，臉上還是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們一切都還好吧？如今在哪裡紮營？」

跟在她後頭的是馬三寶和丘行恭，聽小魚說得熱鬧，馬三寶也笑著向凌雲抱了抱手：「適才的確有消息傳來，國公一路勢如破竹，如今已拿下永豐倉，包圍河東城了，關中豪傑，競相投和_圖_書奔，想必很快就能兵臨長安！」

卻見何潘仁正神色淡淡地看向東邊。在淡金色的餘暉里，他的眉目之間分明無悲無喜，卻又彷彿蘊含了世間的一切情緒。

只是這莊園荒廢了數月，又被散兵流民們掃蕩過幾回，倉促間如何能收拾妥當？幾處主院更是沒剩下什麼東西。今日凌雲匆匆過來，在玄霸的屋子一呆便是半個多時辰，她自然又是內疚又是擔憂，卻不敢進去打擾，只能望眼欲穿地等在廊下，連話不想跟小七多說。

她身上的傷還沒有完全養好，左一條右一條地綁著布條，看去卻已是活蹦亂跳，一路衝到凌雲跟前笑道：「娘子娘子，適才有兩個消息傳了過來，一個好得很，另一個也不錯，你要先聽哪個？」

周嬤嬤嘴唇顫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凌雲看著她笑了笑：「嬤嬤，我和他一起時很舒心，很快活，阿娘泉下若是有知，她一定會為我高興。」

馬三寶笑道：「國公和郎君們自然都好，聽聞前日就已包圍了河東，如今說不定都已拿住屈突通了。」

想了半日，她也只能黯然嘆道：「三娘子，老奴聽聞國公早已在晉陽率軍舉義，說不定過些日子便能殺到長安了。有些事，娘子還是要想清楚才好，不然老奴固然是罪該萬死，國公和郎君們也沒法去跟祖宗們交代，去跟天下人交代！到和圖書了那時候，夫人和三郎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會不得安寧！」說到竇夫人，她心中大慟，淚水滾滾而落。

小七啞口無言，她明明看見何潘仁在院外轉身離開了，天知道他怎麼又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不過這位大薩寶自來神出鬼沒，大概穿牆遁地也不在話下吧？但這話她可不敢說出來……

丘行恭嘆道：「還有一個不大好的消息，就是李仲文帶兵往東，在終南山一帶遭遇了長安府軍，被圍困住了，處境很是不妙。」

午後的陽光柔和而清透，將這座空蕩蕩的院子染上一層淡淡的暖色，數年空置沉積下來的那股蕭瑟之意，似乎也一併消失在這秋日的融融暖意當中。

直到如今，她才慢慢明白阿娘的意思。當然，還有三郎，三郎最後告訴何潘仁的也是這樣的話：什麼事都不打緊，他只要阿姊能過得開心。所以，就算為了三郎，為了母親，她也會開心自在地活下去，至於父親和兄弟們，乃至於天下之人，她從來不曾對不住他們，自然也不會介意他們怎麼看，怎麼想。

凌雲淡然道：「嬤嬤放心，他自有分寸。」

周嬤嬤被堵得胸口一悶，有心多說幾句，卻又怕凌雲再次拋出「非分之想」之類的驚世之語，可若是放任她跟何潘仁越走越近，自己日後又該如何去跟國公交代，去跟夫人交代？

她越想越是驚懼交加和-圖-書，忍不住脫口道：「他怎敢如此放肆！」

眼見著他的背影已消失在院門口，周嬤嬤這才定了定神，轉過頭來，卻是衝著小七冷冷地質問道：「你是怎麼守門的？娘子好容易回來一趟，你怎麼能放人進去打擾娘子？」

不一樣？小七好不納悶，正想再多問兩句，外頭卻傳來了颯露紫的嘶鳴聲。她連忙將周嬤嬤扶到迴廊邊坐下，又高聲叫了下人進來，自己匆匆跑了出去。眾人果然已開始集合，不過片刻工夫，一行人便已準備妥當，又如來時一般疾馳著離開了莊園。

從李家莊園到武功縣城不過三十多里，夕陽尚未落山，城池便已遙遙在望。

還是凌雲嘆了口氣：「嬤嬤，你有事問我就好，小七並沒放誰進去，只是當初修這屋子的工匠，就是他的人，他自然能夠來去自如。」

凌雲微笑點頭，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何潘仁問道：「還有一個消息是什麼？」

一旁的小七聽得也低下了頭，她自然知道，周嬤嬤並沒有危言聳聽，國公再是寬和，也絕不會讓三娘子跟何潘仁在一起，李家也不可能容忍這樣的醜聞，只是之前戰事連綿，她沒有去細想這件事——大概也是因為知道，不管怎麼去想，都不會有結果吧？

轉頭看了看凌雲，她的小圓臉不覺已苦惱地皺成了一團。

凌雲跟何潘仁依舊走在最前頭，兩人ｈｅtubｏoｋ.ｃoｍ•com這次都穿了同樣的素色衣袍，又是一般挺拔身形，從背後看去，似乎比之前更顯和諧養眼。小七看在眼裡，耳邊卻彷彿又響起了周嬤嬤的那句「不一樣」，心頭竟有些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另一邊的小魚已是興緻勃勃地算計上了：「娘子，武功這邊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咱們不如帶兵去迎一迎國公吧，說不定還能撈上一場大的！」不像這武功城，明明看著也挺像那麼回事的，竟是不戰而降了，她好不容易趕了回來，居然什麼都沒有撈著！

何潘仁瞭然地看著她微微一笑，低聲對凌雲道：「我在外頭等你。」

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她轉身穿過灑滿陽光的庭院，步履輕穩地走出了院門。

凌雲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在傾泄而下的陽光里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凌雲並沒有覺得自己在屋裡待了多久，出門時卻發現，日頭竟然已經開始西斜了。

周嬤嬤幾乎已站不住了，小七忙伸手扶住了她，柔聲勸慰道：「嬤嬤，咱們娘子自來跟旁人都不一樣，天底下沒人做過的事，她都做了個遍，如今不還是好好的？嬤嬤也不必太過憂心，咱們或許都是多慮了。」

想到這個名字，她暗暗打了個寒戰，又忍不住轉頭看了何潘仁一眼。

畢竟她曾陪著竇氏在這莊園里住過多年，竇氏的墓地也選在此處，如今形勢生變，僕從逃散，她的心裏自是格www.hetubook.com.com外牽挂。因此，娘子軍剛剛平定武功，周嬤嬤便帶著人趕了回來，就是想著要儘快將各處恢復舊貌。

在凌雲的身後，露出了何潘仁修長的身影。

廊下一陣腳步聲響，卻是周嬤嬤快步走了過來。

凌雲聽到丘行恭的話之後便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此時終於眉頭一展，斷然道：「不，我們還不能去迎他們。」

小七笑了笑沒有接話，心裏卻深深地嘆了口氣：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但好消息是李仲文要倒霉了，而那個不大好的消息才是：國公和郎君們很快就要到了，說不定還會有柴大郎……

小魚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怎麼不大好了？我看這兩個消息都好得很！」說完又衝著小七擠了擠眼睛：「你說是不是？」

周嬤嬤愕然瞧著他，無數個疑問湧上心頭，卻都沒法出口：他怎麼會從屋裡出來？不是說三娘子是一個人進去的么？他們這麼久難道一直都在一起？

周嬤嬤卻用力地搖了好幾下頭，哽咽道：「你們知道什麼？你們哪裡知道，這件事是不一樣的，真的不一樣……」

此時見凌雲終於走出了屋門，眼帘微微紅腫，神色卻還算舒展平靜，她總算鬆了口氣，迎上幾步剛想開口說話，卻驀地僵住了。

不過不等她多想，有人已從城下打馬迎了上來，前頭那個還高聲叫道：「你們可算是回來了！」——不是小魚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