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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寶越聽越慌，忙不迭道：「阿郎，這件事請恕小人不能從命，小的率軍作戰，原是為了不負阿郎所託。阿郎既然說事情已了，應該離開，小的也絕無留下之理，不然小的成什麼人了？

馬三寶頓時僵住了。世民心知柴紹是不願接受凌雲與何潘仁的東西，忙笑道：「柴大哥不想收便不收。橫豎咱們是來收攏各路義士的，不愁沒有兵馬可用。說來這次幸虧有柴大哥幫我，我在長安時年紀還小，認識的人也不多，別人未必信我；好在大家都知道柴大哥的名頭，我這邊也能事半功倍了。」

就像以前那樣。

門帘的背後，世民正默然聽著外頭的動靜，待得腳步聲都走遠之後，他才慢慢回身躺在榻上，卻再也找不回一絲睡意。

原來她是這麼打算的？聽上去倒也不是不行，可是……世民沉吟著皺眉道：「你是想和柴大哥分開設帳，各自領兵？那別人……」他原本想說別人看見你們夫妻久別重逢，居然還要兵分兩處，豈不是會察覺不對？然而對上凌雲沉靜透徹的雙眸，他心裏一突，還是硬生生地換了個說法，「那也要看父親和柴大哥答不答應。」

凌雲點了點頭：「那你再告訴柴大哥一聲，我會即刻安排好分兵事宜，不會讓他再為難。」

他的動作又輕又快，整個人彷彿和夜色融為了一體，只是沒走幾步，不遠處就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郎？」

世民就是來跟她說這件事的，但聽到她這麼一說，卻又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不讓他離開？那你打算讓他留下看你跟那位大薩寶卿卿我我，好讓大家都恥笑於他？」

柴紹正色抱手還禮：「二郎客氣了，柴某受國公之命輔助二郎，自當盡心竭力。」

建功立業？柴紹在心裏默念了一遍，卻依舊微微搖了搖頭：「二郎抬和-圖-書舉我了，到了今日，沒有什麼事是離不得我的，我也沒想過要如何功成名就。」

既然走不了，他索性笑了笑：「沒什麼，是你們馬統領聽說我過來了，連夜收拾了行李，說要搬到這邊營帳來，我便出來幫他拿了點東西。」說完他乾脆利落地轉身回了帳篷，三寶自然也跟了進去。

誰都沒有瞧見，柴紹對面的帳篷上，門帘輕輕地動了一下。

好容易等到門縫裡透進了清光，他起身胡亂洗漱了幾下，便悄悄出了帳篷，再次來到凌雲的中軍大帳跟前。

對面的帳篷的陰影里，有人掙扎著站了起來，正是馬三寶。他的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披風，動作也有些僵硬，看那模樣，竟像是在外頭守了整整一夜。

凌雲並沒有動怒，反而放緩了聲音：「二郎，我也不想讓柴大哥難堪。昨日斥候傳信，說有隊伍直奔這邊而來，又突然拐進了山林，還說看著有幾分像突厥騎兵，我便猜到是你來了。我沒想到你們會讓柴大哥一道過來。等我知道時已經太晚，我不能欲蓋彌彰。」

馬三寶卻是聽得喜出望外，忙解釋道：「阿郎有所不知，這些府兵之所以能歸順司竹園，也是因為信得過阿郎你。如今跟了阿郎，兄弟們定然是樂意之至。而且在那邊的時候，我們自來獨成一營，訓練起居都不與別人在一處，如今徹底分開，也沒什麼不妥的。」

「你卻不同，你手下還有那麼多兄弟，他們跟著你出生入死，如今眼見著就有大好前程了，你怎能丟下他們不管？再說二郎奉命來收攏義軍，正需要知根知底的人去幫他。你若還當我是你的阿郎，就留下來好好輔助於他，也等於是成全了我。」

回去想了半晌，他還是先去了柴紹的帳中，看見馬三寶便笑道：「三寶你來hetubook.com.com得正好，阿姊說，她準備分兵兩處，你的人都跟著柴大哥，剩下的跟她回軍營，應該很快就能出發了。」

世民知道他還在猶豫，忙繼續勸道：「柴大哥，眼下大局將定，大事將成，我這邊實在離不得你。再說你這一路浴血殺敵，出生入死，眼見著就要到建功立業的最後關頭了，難不成反而要丟下所有的事不管？那豈不是前功盡棄？」

一陣西風從門帘外吹了進來，他聽見了自己心裏的那一聲嘆息。

柴紹神色淡淡地反問道：「那又如何？你們的糧餉裝備營地，難不成也是自己解決的？我又憑什麼要收下這份大禮？」

沉吟良久，他終於長嘆了一聲，點頭道：「二郎說得是，是我狹隘了。」他應該想到的，不管他怎麼做，柴氏一族早已和李家綁在一起，他可以一走了之，不要回報，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但他總不能讓柴家在付出如此代價之後卻一無所獲吧？他總不能斷絕了柴家其他人的前程吧？他的憤怒，他的難堪，在整個家族的前程面前，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不是么？

在山腳下靠近楓林的一座帳篷里，柴紹卻已翻身而起，動作麻利地穿好了衣服靴帽，拎起了早已準備好的行囊。

三寶彎腰抱起一個包裹，幾步搶到了柴紹跟前：「阿郎，小的已經收拾好了，這次就讓小的跟阿郎一起走吧！」

柴紹轉念間便明白了凌雲的用意，心裏愈發不是滋味，斷然道：「這樣不妥。無功不受祿，三寶手下的都是司竹園的降兵，跟著我算是怎麼回事？」

看著三寶如釋重負的模樣，他的心裏自是感慨萬千，臉色卻依然冷峻：「你不必如此。當日我原是跟李三娘約好了，她在長安留守，我去晉陽報信，如今事情都已了結，我自然也該走了和圖書，從此逍遙自在，有什麼不好？

柴紹笑了笑沒有接話。

凌雲輕輕地看了他一眼：「我自然是回我的軍營。」

他自來性情爽闊，不拘小節，也不曾把功名前程太當回事，因此就算年近而立，也自有一份少年意氣，然而就在此時此刻，在門外吹進的秋風之中，他清楚地感覺到，他已經開始老了，開始變成另一個陌生的自己。

世民張了張嘴，卻發現說什麼都不對，眼前的阿姊彷彿愈發陌生了，不僅是因為那一身紅衣，更是因為這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態度。他知道，在這平靜的背後，有一種更強大更堅定的東西，從容不迫，不可動搖。

世民見他點頭，心裏大喜，上前一步，笑著抱手：「柴大哥，這次千錯萬錯，都是世民的錯，多謝柴大哥寬宏大量，還肯幫我這一回！」

馬三寶也只能跟著點頭：「阿郎怎麼做都好，反正小人是要跟著阿郎的，二公子莫要趕我就是了。」

他的面孔分明被凍得有些發青，神色卻是格外輕鬆而坦然，彷彿不是抱起了一個包裹，而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

這話柴紹卻是無言以對，是啊，因為他的事，親人族人如今還不知是什麼處境，他能撒手不管么？

世民笑道：「我為何要趕你？你們若是不嫌勞累，咱們今日便可繼續往西。」

柴紹如何會聽不出他的意思，嘆了口氣還想再說，巡營的兵卒卻隱隱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舉著火把走了過來。

秋夜的四更，天色如墨，寒露漸生，南山下的軍營里一片靜謐，就連夜風都彷彿墜入了夢中。

世民心裏好生不平，聽她分派得如此清楚，忍不住嘀咕道：「你也知道他為難，你怎麼不自己去跟他說？」

其實昨夜三寶聞訊趕到之後，也曾反覆解釋過，他之所以留在司竹園，是因為大敵當前，不好拋和-圖-書下跟隨他的府軍兄弟，也不忍看到百姓繼續受苦。但那時柴紹已郁怒到了極點，根本不願多聽，不等三寶說完就把他打發走了。他覺得三寶不過是在找借口，沒想到他竟然猜出了自己的打算，還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柴紹好不意外，脫口道：「你這是做什麼？」

帳篷角落裡的燭台上，幾支蠟燭已燒到盡頭，燭火起伏不定，將他的身影也照得格外飄忽。柴紹原已走到門口，看到門帘上那個孤單凌亂的影子，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頓住了。片刻之後，他才自嘲地嗤笑了一聲，伸手扯開門帘，大步走了出去。

就像……她那樣。

凌雲心平氣和地反駁道：「是你們讓他為難的。」

柴紹心頭不由得一軟，原本死死堵在胸口的無數塊壘，都彷彿鬆動了幾分——原來不管別人如何，三寶並沒有變，並沒有去另圖前程……

「至於柴大哥該如何自處，我也早已想過，這次還特意帶了三寶統領的一萬多精兵。這些人我想交給柴大哥，他帶著隊伍或是駐紮縣城，或是跟你收攏義士，你們看著辦。」

柴紹看著門外，默然無語。他知道世民用心良苦，也知道這是眼下最合適的安排，只是心頭的那點塊壘依舊如鯁在喉，讓他無法輕鬆地說出一個「好」字。

世民怔了一下，反問道：「那你呢？你打算去哪裡？」

世民嘆道：「我知道柴大哥你淡泊名利，但如今早已不是你我之事，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那長安城裡咱們還有好些親朋好友正身陷囹圄，咱們的族人奴僕正舉步維艱，他們都在等著咱們早日救他們於水火，柴大哥總不能也置他們于不顧吧？」

然而這些話他到底不能說出來，只能含糊道：「只有跟著阿郎，小的才能心安理得！」

「阿郎說的這些，我也想過了，如今國公https://m.hetubook.com.com已殺到關中，我那些手下跟著別人也一樣有好前程，二公子更不愁沒人幫他，只有……」只有阿郎你，為李家辛苦拚命了這麼久，最後卻陷入如此難堪的境地，只能黯然離開，此時自己若還跟著旁人去建功立業，日後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

幾個士卒面面相覷，都不明白兩位將軍為何會選擇在這個時辰移帳，卻又想不出別的可能，也只能一頭霧水地離開了。

他只能苦笑著告辭離開，來時氣勢如虹，去時頹然無語。

他這態度，顯然已不再把世民當成可以隨意玩笑的兄弟，而是奉他為主，聽他號令。世民心頭又是感慨又是喜悅，揚眉笑道：「柴大哥這是什麼話，咱們兄弟，不必如此見外！」

世民目瞪口呆，憋了半晌也只能道：「我可沒這個本事！算了算了，我這就讓人去向父親回報一聲，聽聽他的意思。」

柴紹原是打算悄然離開，見此情形，心知這條路是走不通了——他再堅持要走，定然會驚動更多的人，這番行徑也會變得矯情可笑，只怕那位何潘仁又要說一聲「多謝」了！

不等世民開口，她便直接道：「我知道，柴大哥差點不告而別，不過我昨日已吩咐過馬廄那邊，不會讓柴大哥就此離開。」

凌雲淡然道：「你會讓他們答應的。」

凌雲早已在等著他了。

外頭依然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帳篷間的幾支火把照出了零星的光亮，再遠些的地方倒是有火光閃動，卻是守衛們在來回巡視營地。柴紹毫不猶豫地選了條避開他們的道路，直奔馬廄的方向而去。

這樣的他大概能功成名就吧，說不定還能封侯拜將，名傳後世……只是再也不能做一個無所顧忌、快意恩仇的人。

瞧見三寶和柴紹，幾個守衛都吃了一驚：「馬統領？你和這位將軍在這裏做什麼？你們這是……打算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