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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陽傳

作者:藍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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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天長地久 第十九章 大好頭顱

第八卷 天長地久

第十九章 大好頭顱

這一回,它總該帶來一個結果吧?
這聲音是如此的詭異,卻又是如此的熟悉,凌雲恍惚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何潘仁略一沉吟,手上微微轉動香爐,低聲寬慰道:「阿監不必擔憂,不管日後如何,大家有陛下庇護,總不至於沒個著落。」
凌雲與何潘仁相視一眼,都有些意外,他們在抵達江都之前,便已通過各種法子了解宮裡的情況,早就知道宮裡人心渙散,卻沒想到就連皇帝身邊的女官也是如此悲觀。
他的聲音柔和而篤定,讓人聽著便覺心頭安寧。楊廣不由得鬆了口氣,想了想又道:「不急。」自打聽到風聲,他已心神不寧了整整一日,還總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洛陽;在那裡,他曾躊躇滿志,也曾噩夢連連;他以為自己已不願再回頭北望,但這風聲卻總會勾起那些久遠的回憶……
鄭女史早已聞到了銅爐里散出的香氣,淡淡的若有若無,卻格外令人放鬆。她原是不想久留,此刻卻有些不想動彈了:身後的隱囊是如此鬆軟舒適,眼前的燭光又格外朦朧柔和,讓她只想放下心頭壓著的所有重擔,閑拋這片刻時光。
這自然是他應得的下場,但為什麼她心裏卻有點空蕩蕩的呢?
凌雲是在一陣風聲中驟然驚醒的。
愈發馥郁的香氛和他低沉的聲音如流水般融化掉了鄭女史的最後一絲戒心,她仰頭扯了扯嘴角:「陛下?你知道么,如今就連陛下……」她對著空中比個攬鏡自賞的動作,模仿著看到的www.hetubook•com.com那一幕幽幽嘆道:「『大好頭顱,誰當斫之!』——陛下尚且如此,我們這些人的頭顱,誰知會落入哪條溝渠?」
何潘仁一面將手裡的香末放入香爐,一面便解釋道:「他們說話拐彎抹角,小人還以為他們是也想要小人的眠香呢!阿監也知道,小人進宮時只帶了殿下查驗過的那盒,還不知夠不夠用,實在沒法分給他們,自然為難得很。至於別的,那都好說,橫豎小人都聽阿監的。」
果然,這一日,楊廣一步都不曾出過大殿。也不知這位陛下在做什麼,大殿內外,人人都格外謹慎而沉默,只有風聲在飛檐高閣之間來回激蕩,一陣比一陣更顯刺耳。
在等待之中,時間變得極為緩慢,過了許久,窗欞上依舊沒有透進曙光,風聲里倒是漸漸夾雜了腳步走動和門戶開合的聲響。凌雲早已收拾妥當,索性起身打開房門。一陣勁風撲面而來,她眯了眯眼,這才發現,時辰其實已經不早,各處都有人影晃動,只是大風吹得天昏地暗,以至於這清晨竟是來得格外混沌。
隔壁的房門「吱扭」一聲,卻是何潘仁也走了出來。打量了一眼外頭的情形,他轉頭看著凌雲笑道:「我就知道,今日會是個好天氣。」
凌雲也笑了起來——這樣的天氣,的確是再好不過了。
他的話語甚為尋常,但娓娓道來之時,卻讓人宛如看到了一幅幅畫面。屋裡伺候的幾位宮人內侍都聽得悠然神往,幾乎hetubook.com.com忍不住要開口嘆息。
看到兩人進來,楊廣抬手止住了兩人的行禮,直接問道:「能不能讓朕比昨日睡得更沉?」
見宮人都僵在那裡,他索性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自己漫不經心地往屏風上一靠:「說吧,實話實說就好。」
凌雲昨日已見過楊廣布衣葛巾的模樣,打扮縱然尋常,卻自有一股目中無人的氣勢。而此刻,他連這層氣勢彷彿也卸了下來,整個人都顯得疲憊而麻木,讓人幾乎無法相信,那位揮手間便令山河變色、百萬伏屍的帝王,那位讓天下人震慄痛恨的暴君,原來不過是這樣一個疲倦的中年人。
他的聲音如有魔力,鄭女史原本已微微直起的腰桿不覺又靠了回去,聲音也愈發鬆弛:「是啊,聽說如今外頭在鬧著飢荒,日子想來也不好過,不過這宮裡也是一樣,這些大大小小的貴人,誰不是日日借酒澆愁,夜夜不得安眠?我們做奴婢的,日子自然就更難……」
何潘仁笑道:「這不是小人帶的眠香,是今日用宮裡的香料新合的,平日用著可以清心和氣,阿監若不嫌棄,還請幫小人品鑒品鑒。」
楊廣手裡的書卷不知何時已滑落在膝頭,心思散漫得幾乎飄飛了出去,聽著何潘仁描述這一路的風景,不知怎地脫口問道:「那你們一路南下,可曾遇到什麼反賊?」
從側門進入大殿,沿著西側的通道一路往北,穿過兩重殿堂,便是後殿的寢宮。這條路凌雲昨日就曾走過一個來回,和*圖*書早已熟記在心,今日再走,彷彿只是一眨眼,寢宮的錦簾就已飄蕩在她的眼前。
她這幾年走南闖北,狂風大作的天氣自然也經歷過幾回,但這一刻,她恍然想起的,卻是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就在她和玄霸即將到達洛陽的那個清晨,她也曾聽到過這樣的風聲,一樣的狂躁,一樣的凄厲,她記得玄霸還驚嘆了一聲:「阿姊,洛陽起風了!」
他這樣微仰著靠在屏風上,面孔倒是被燭光照得愈發清晰了,那眉目之間分明有幾道疲憊的紋路和陰影都,一雙眼睛更是血絲密布,黯淡無光——窗外那呼嘯的狂風彷彿是直接吹在了他的身上,不過一日的工夫,就帶走了他所有的光彩。
不知從哪裡飄來了一股淡淡的香氣,他原是煩躁又疲倦,此時倦意倒是漸漸壓過了煩意,整個人不覺也鬆弛了下來,心裏轉過的念頭隨口便問了出來:「你們是從洛陽過來的吧,今年洛陽可曾下雪,梅花開得如何?」
凌雲靜靜地看著她,良久都沒有移開視線,透過這張扭曲的面孔,她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身影,也是這樣恐懼,也是這樣的絕望。
昨日有他們布置熏香,皇帝難得的安眠了半宿,可惜後來被風聲驚醒,龍顏便一直有些不悅。如今大家都知道兩人的本事了,卻又不知他們前程如何,有心思重的,便想著要先來探探虛實,拉拉關係……
這一日狂風顯然並沒有停歇的意思,直到天色漸暗,也依舊在飛沙走石,大殿那邊卻是比昨日更和*圖*書早地傳來了消息:陛下召見兩位胡人香師。
而現在,在煙花三月的江南,在錦繡宮城的深處,居然再次起風了!
有內侍打起門帘,凌雲跟著何潘仁邁步而入,目光一掃,心裏忽地微微震動——楊廣一身家常打扮,正倚坐在一張三面屏風的矮榻之上,手裡拿著卷書冊,目光卻茫茫然不知看向了何處。
鄭女史臉上不覺露出了笑意,如今她的名利之心已淡,不過這樣的話聽著還是順耳,嘴裏便嘆道:「聽不聽我的也沒什麼打緊,你們只要做好分內之事,莫惹是非,便比什麼都強。不過那幾個,你們倒是不必多理,那幾個是糊塗人,還以為如今……」
這話一出,屋裡的宮人們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楊廣也回過神來,微覺茫然——他自來不願去想這些事,更別說主動去問,但此刻有些思緒卻彷彿撒韁的野馬,怎麼都收攏不住,他也不願再費力去收攏了。
何潘仁的聲音也愈發柔和舒緩:「阿監眼下似乎略有青色,可是近來睡得不大安穩?」
何潘仁聽得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那小人就放心了。」
何潘仁緩聲回道:「草民們從洛陽出發之時,的確正值瑞雪飄飛,梅花盛開;邙山梅園,花開有如積雪,天津橋邊,桃李積雪亦如梅花,如今想來都早已冰雪消融,落花滿地了……」
窗外的天色依舊黑沉,那風聲宛如暗夜裡潛伏的獸群,在天地間咆哮嘶吼,奔騰盤旋,間或夾雜著幾聲尖細的嘯聲,如泣如訴,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話一和*圖*書出口,她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何潘仁卻嘆道:「我明白,在這世上,誰又不是有一日算一日地熬著日子,只是熬的地方不一樣罷了。」
鄭女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明明是在提醒他當心,他怎麼倒「放心」了?
在那個時候,她曾以為,這風聲帶來的是一場告別,告別自己年少輕狂的歲月,卻怎麼都沒想到,那其實是一個開始……
說完這句話,她摸著自己的脖頸便笑了起來,笑聲竟比屋外的嗚嗚風聲更讓人心頭髮寒。
凌雲忍不住凝眸看向了這張面孔,何潘仁也笑了起來:「陛下想聽實話?草民自當從命。」
凌雲與何潘仁這邊倒是比別處熱鬧,先後來了幾位宮人內侍,或寒暄天氣,或關懷起居,態度和善,卻有些不知所云;還是給兩人領路的鄭女史過來時一語道破了天機:
何潘仁撫胸回道:「草民自當儘力而為。」
這些苦楚在她心裏積壓已久,一旦開頭便再也打不住。她從以前的動輒得咎,一路說到如今的惶惶不安,最後嘆道:「你們若能早來幾年,說不得還有一場富貴前途,今日這門檻也早就被人踩破了,如今卻是晚了,除了那幾個糊塗人,誰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大家不過是坐等個結果罷了。」
她諷刺地一笑,到底沒有往下說,見何潘仁在搗鼓香末,隨口換了話題:「這才什麼時辰,你怎麼就點上眠香了?」
鄭女史苦笑著搖了搖頭,脫口道:「這宮裡如今誰能睡得安穩?大家都是有一日算一日地熬著日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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