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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里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謙遜，就像她做頭領的事已成定局。沈法興心口頓時一悶，脫口道：「不過阿姊，你畢竟是個婦道人家……」

沈英放鬆地笑了起來：「那就好。我就知道，五弟你最是深明大義了。」

心思急轉之下，他索性笑道：「阿姊客氣了，我是想請阿姊出門，卻沒想過阿姊居然願意擔下這等重任。此事按說是再好不過了，只是咱們沈氏的規矩阿姊也知道，由阿姊拋頭露面來做這個頭領，外人如何且不去說，族裡只怕會說不過去吧？」

沈法興聽得滿口酸苦。那盆澆在他臉上的隔夜雞湯，這一刻彷彿是生生地灌到了他的嘴裏——偏偏這湯還是他自己熬的，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直接吐出來……當然，他也絕不能就這麼咽下去！

不過片刻之後，他便知道了答案：

一旁的小魚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搖頭「嘖」了一聲，嘲笑之意，溢於言表。

「此事阿姊還要多加思量，千萬莫要想當然耳！」

凌雲看了他一眼：「請跟我來。」

沈英笑著搖頭：「我也不能，不過，有人能。」說完這句話，她負手看向了門外：「阿雲，小何，你們進來吧。」

「這位是何岳何潘仁，也是關中義軍的首領，三娘領軍作戰，他便負責軍中雜務，收羅人才，調集糧草，運籌帷幄，倒也沒出有過任何差漏。朝中赫赫有名的李綱李文紀，就在他帳下效力。」

何潘仁納悶道：「沈hｅtuboｏｋ.coｍ•cｏｍ郡守，適才我不是已經說過了么，三娘和我是昨日到的，我們帶的人么，也就一百出頭。畢竟我們本來是打算過來拜別師傅，過後就會離開中原，去西域那邊轉上一轉，沒想到……」

何潘仁微笑道：「三娘與我的確已投了唐國公，只是三娘惦念著師傅，又不願受人約束，這才來了江南。沒想到昨日一到，便趕上了府君想請師傅出山，我等也少不得再來幫師傅做做這些領軍籌糧的雜事了。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接手吳興，想來總比白手起家容易，府君儘管放心就是。」

而他竟然根本沒有任何察覺……

沈法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忙搖了搖頭：「不，不曾誤會！」他當然就是這個意思，只是做夢也沒想過，這事會由別人來做主，而且還是眼前這個女人！

她居然想帶領沈家踏平江南、逐鹿天下？

沈法興早已猜到凌雲跟何潘仁絕非尋常人物，但聽沈英這麼一說，心裏卻還是有些將信將疑：「聽聞關中已是李家的天下，你們……」

「五弟，容我冒昧地問一句，五弟你雖然擔任過郡守，也剿滅過叛匪，但若要做到戰無不勝，後顧無憂，卻還是難以做到的，是也不是？」

沈法興卻是笑都笑不出來了，只能澀聲道：「這……這不大合適吧？」

沈法興聽得心裏一沉，沈英的話並非沒有道理，如今族裡許多人舉棋不定，不就是擔心此和_圖_書事么？他也是因為沈英在族裡的威望信譽才想請她助拳的。沒想到，她竟打起了這個主意……或許她早就在等著這個機會了吧？不然今日怎麼會來得這麼迅捷，這麼無聲無息？

接手吳興？

是狼煙，是一道接著一道升起的狼煙。

沈法興狐疑地瞧著她，不知她打著什麼主意，卻見她並沒有一句解釋，轉身便走向了小廳旁的閣樓。沈法興想了片刻，到底還是跟在了後頭。

柴青也跟著點頭：「對對對，師傅您都不用動手，我來打就好！」

「至於長老叔伯們就更好說了。誰都知道，我一無子女，二無近親，本房也沒幾個可用的後輩，就算想偏心都無人可偏。此事由我領頭，各宗各房至少不用擔心白白為他人賣命。就憑這一點，他們也未必會執意反對吧？」

沈英大概也看出他臉色不對，詫異地挑了挑眉：「怎麼？不是五弟你說眼下時機難得，咱們沈氏可以乘勢而起，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是我誤會了？」

沈法興皺了皺眉，他當然做不到，「難道族姊你能做到？」

沈英哈哈一笑：「玩笑而已，五弟怎麼還當真了？五弟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這大半年裡，族裡有多少子弟跟我學過拳腳刀槍的工夫、守寨攻敵的策略，如今讓他們出去施展施展身手，想來多數還是樂意去試試的。」

柴青驀地睜大了眼睛，張嘴還想發問，卻被小魚冷冷地喝住了：「閉嘴！」

沈法興從裡和_圖_書到外打了個寒戰，忍無可忍道：「你們……這些事口說無憑，你們如何能讓人信服？」

那些狼煙是如此的醒目，如此的肆無忌憚，彷彿在冷笑著地告訴他：這座城池已經被徹底攥進了另一個人的手裡。

這閣樓也是他的會客之所，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視野開闊，站在第三層的迴廊上，大半個吳興城都能收入眼底——這正是他最願意向旁人展示的畫卷。

柴青也怔住了，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拉了拉小魚，低聲問道：「小魚姊姊，我阿嫂她怎麼……穿成這樣了？那個人又是誰？」

沈英毫不猶豫地接下了話：「是啊，我原本也想著，我畢竟是個婦道人家，能保住自家平安就好，不該去插手這種大事。可這不是五弟你再三邀請我么？你說這件事離不得我，甚至把我的徒弟朋友都請到了府里。我這才漸漸明白過來，我雖是女子，卻不可妄自菲薄，更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此時沈法興也已回過神來。沈英已向凌雲與何潘仁介紹了他，待兩人抱手行禮后，便對沈法興道：「這是我的弟子李三娘，三年前她曾縱馬橫刀，連闖太行山十余座山寨，去年又在關中舉兵，先後大敗陰世師、屈突通，統領七萬人馬，攻城掠地，從無敗績。

然而更耀眼的，還是這兩個人。沈法興向來自負于出身世家，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如此英氣逼人的女子，更沒見過如此容色奪目的男人。看著兩個和_圖_書人一步步走到近前，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小魚瞪了他一眼：「不許再叫娘子阿嫂！」

他生在吳興，長在吳興，對這裏的每一處都熟悉無比，不用凌雲再開口，他就知道那些狼煙是從哪裡升起的：糧倉、草坊、軍營、監牢……以及，他的祖宅。

「唉，我們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留下來幫幫忙了。」

柴青聽他越說越是不對，不耐煩地問道：「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莫不是要反悔吧？」

「五弟，這一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沈法興的臉上早已沒了血色，聽到了這一問，才咬牙道：「你們……到底帶了多少人手，布置了多長時間？」

他越想越是心驚，再也不敢抱一絲僥倖，忙看著沈英正色道：「阿姊說得在理，但舉兵之事絕非兒戲。那排兵布陣、糧草後勤，哪一樣不是有千般門道？阿姊縱然武藝高強，也曾開山立寨，卻從不曾率領大軍克敵制勝，就算族人願意相信於你，外頭的兵丁又如何肯服？」

何潘仁不知何時也踱了上來，彬彬有禮地向沈法興欠了欠身：「讓郡守見笑了！不知在郡守看來，這些煙霧可否令人信服？若是不能，讓煙變成火也容易得很，郡守要不要讓我等來試上一試？」

沈英淡淡地道：「這不是還有五弟你么？聽聞如今族裡有不少子弟願意追隨五弟，你的話他們想來是會聽的——不聽也不打緊，打一頓就好了，我就不信我還能打不服他們！」

門ｈｔtｐs://ｍ•ｈｅtuｂoｏｋ•coｍ•ｃom外一聲應諾，兩個身影肩並肩地出現在門口。沈法興一眼看去，頓時呆住了。進來的是一男一女，看去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穿的也不甚特別，女的穿著一襲紅色襦裙，男的是一身玄色長袍，但站在一起，那顏色卻鮮明得幾乎能直刺眼底。

柴青先前還有些意外，這時也反應過來了，興高采烈道：「原來沈郡守是這個意思啊！怎麼不早些說清楚？我還以為郡守是想自己稱王稱霸，哄著我們來替你賣命呢！這可真真是對不住了，早知你是想讓我師傅來做主，莫說去打江都了，就算去打洛陽，我柴青也絕無二話！」

沈英擺手止住了他的話，對著沈法興笑道：「五弟的顧慮極有道理。不瞞你說，我也是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才決心擔上這份責任的。

「往大里說，在這亂世之中，我原本就該盡我所能，帶領大家開創一番局面；往小里說，五弟你如此誠心誠意，我總不能辜負了這番盛情不是？」

這位李三娘也是想讓他看到點什麼吧？可到底會是什麼呢？

看著沈法興，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來郡守或許不信，有些事我們其實也不大想做。不就是打幾個勝仗，滅幾萬敵軍，奪幾座城池么？最後能有多大意趣？哪裡比得上海闊天空，肆意遨遊？可惜郡守卻偏偏覺得，你們沈氏要舉兵，就得由我師傅她老人家來出馬……

沈法興就像是被人迎面潑了一盆隔夜的雞湯，那滋味，酸爽複雜得簡直難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