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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石壁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但再遠些的地方，傳來的分明是追趕廝殺的聲音。

何潘仁依言撥轉了馬頭，卻沒有加快速度，兩人同騎而行，緩緩走過這雪后的空曠原野。直到要進入井陘口了，凌雲才如靈燕般掠回自己的坐騎。

何潘仁見凌雲果然看得入神，帶住馬韁微笑道：「今日咱們運氣好，這石壁只有雨雪過後才會顯出圖案來。」

凌雲重臨故地，看著那並不陌生的山口，原是滿心悵然，被他來回閃了兩次，連傷感都散了好些。眼見就要進入山口，眾人都下馬整理坐騎，包裹馬蹄，何潘仁卻拉住了韁繩，對凌雲笑道：「往前有座山頭頗為有趣，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天空陰沉，雪原陰冷，那件雪白的狐裘卻兜起了一個小小的溫暖的世界，旖旎如春，纏綿無盡。

昨夜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他早起便換上了一襲純白的狐裘，裡頭是玄色勁袍，黑白分明，不動時便有如畫圖中人，策馬賓士起來更是閃耀得讓人眼睛生疼。

兩人看了一陣，何潘仁一帶馬韁轉頭向西，又小跑了一刻多鍾，這才指著遠方道：「阿雲你看。」

隨著楊廣的死訊逐漸傳開，天下局勢徹底失控。沈法興不過是一個開始，此後，各路豪傑紛紛稱王稱帝，彼和_圖_書此攻伐不休，中原地帶更是陷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混戰。

寒風撲面而來，她並不覺得冷，只覺得輕盈而爽利，一如過去的大半年時光——不管別人覺得這一路有多麼辛苦或是無聊，對她而言，這根本就是一個悠長的假期。

聽著他細細地說著山峰的來歷沿革，凌雲心裏微覺納悶。她跟何潘仁相處日久，自然聽得出他對這抱犢山更為留心，但這麼遠遠看著，此處雖然可觀，卻不如剛才石壁的鬼斧神工，「咱們是要上前看看么？」

遙望著山頂，他的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懷念：「在西疆那邊，有個地方跟此處有幾分相似，也是四面懸崖，山頂開闊，山頂上還修了一座城池。不過那裡地勢更顯突兀奇絕，山上全是黃土，並無雜色，那座城池就更有趣了，屋子都是往下挖出來的，走在街道上，就像走在深溝之中……」

因為他們都沒有料到，這一年的戰局居然會如此混亂。

凌雲只裝作沒看見，沖他們笑了笑，一撥馬頭，跟著何潘仁向東邊奔了過去。

井陘道原本便崎嶇狹窄，雪后更是難行，好在兩人坐騎神駿，馬術亦精，倒也不怕什麼。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漸轉暗，前頭果然出現了大隊人馬的身影。兩人不約而同m.hetubook.com.com地正要放緩速度，卻又幾乎同時抬眼看向了遠處。

也不知他的一日到底有多少個時辰，除了安排隊伍的食宿行止，聯絡周旋沿路的各方勢力之外，居然還能找出那麼多好看的地方，好玩的事情，每每給她帶來無限驚喜；當然即使沒有安排也不打緊，他們只要在一起，哪怕是看看日升月落，也足以消磨掉無數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微微分開，還是凌雲輕聲道：「咱們該去追他們了。」

因此，這一日，當他們越過鹿泉城，看到遠處那積雪皚皚的井陘口時，幾乎所有的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何潘仁解釋道：「此處叫抱犢山，山勢險要，山頂上有數百畝的良田，是上好的駐軍之所。」

何潘仁笑道：「那倒不必，上頭風光雖好，也沒什麼特別的，這座山遠遠看兩眼就好。」

這一路，他們真是受夠了！

他的聲音溫柔入骨，凌雲胸口砰地一跳，轉頭對上了他的面孔，何潘仁凝視著她，低頭吻了下來。

不過何潘仁卻顯然沒有被嫌棄的自覺。

就在走走停停之間，大半年的時間竟是這麼過去了。

凌雲四下瞧了瞧，搖頭道：「離城池太近，不合算。」

生平第一次，她的身上沒有任何責任，任何束縛，她和-圖-書不再是身份驕矜的李家貴女，不再是舉足輕重的義軍統領，甚至不再是誰的女兒或姊妹；生平第一次，她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沒有非操不可的心，甚至不用操心如何打發無所事事的時光——因為有何潘仁。

在連綿不絕的戰火之中，凌雲他們這支小小的隊伍，就像滔天巨浪間的一葉扁舟，稍不小心就會被捲入浪底。他們只能耐心等待，尋隙前行；靠著嚴密細緻的偵查和安排，靠著何潘仁與沈英的人脈名號，一路上總算是有驚無險。

她說話依然簡潔爽脆，斬釘截鐵，但這一搖頭，髮髻擦過何潘仁的面頰，卻又帶來几絲柔軟癢意。何潘仁低低地笑了起來。凌雲納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才道：「你說的是，所以修了鹿泉城后，這上頭就成了道觀和民居……」

這一切，總算要結束了！

何潘仁笑著搖頭：「不急，咱們多陪陪師傅，我也就是覺得有趣而已……阿雲，你說過的，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大家先是取笑，隨即是羡慕，最後都變成了嫌棄，而凌雲也從開始的躲閃，羞慚，最後變得無動於衷。現如今，就算阿祖真的當面喝出一聲「禽獸」來，她也能裝作沒聽見了，而何潘仁更是從一早開始，就坦然得就像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沒和*圖*書過多久，兩人便來到了一座小小的山丘跟前。那山丘遠看毫不起眼，近看才能發現，山上的黑色石壁被雪水浸潤過之後，顯出了天然的脈絡，宛如一幅水墨圖卷，銀鉤鐵畫，極有氣勢。

凌雲聽得心裏一動，點頭道：「那我定要去看看，等把師傅送回山寨，咱們就走。」他一定是想念西疆了吧？不然也不會看到相似的景色，會有這麼留心，這麼感慨。

從太湖到太行，路途自然不近，然而凌雲與何潘仁都沒有料到，這段路程，居然會花費他們這麼長的時間——從太湖出發時，還是落英繽紛的暮春時節，而等他們終於踏上太行的陘道，竟已是寒冬臘月，雪滿山樑了。

護衛們也都倍覺輕鬆。他們自然早已習慣了路上的辛苦危險，但這一路形勢複雜，處處都得小心謹慎，時日久了，到底悶得難受，眼下到了自己人的地方，他們也能過得痛快些了——說不定還能離大薩寶和三娘子遠一點！

凌雲下意識地轉頭看了沈英一眼，卻見她一臉木然地對自己揮了揮手，而旁邊的柴青和小魚一個翻著眼望天，一個撇著嘴看地，兩張黑瘦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模一樣的嫌棄之情。

在道路的盡頭，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卻像是在半截上被拍了一掌，拍平了大半個山頭，留下的山峰和圖書宛如花盆，四面懸崖，只有羊腸小道可盤旋而上，山頂上倒是頗為開闊平坦，如今又是積雪累累，倒是愈發顯出了山形的奇異。

想到這裏，她不由莞爾，山道一個轉彎，將眾人甩在後頭。前頭的何潘仁回身向她伸出手來，凌雲隨手解開身上的大氅往馬鞍邊一掛，搭住他的手飛身掠起，正落在何潘仁的跟前。何潘仁則是一抖狐裘將她裹住，凌雲轉頭與他相視而笑，馬匹速度未減，一路飛奔而去。

失敗者，如宇文化及，十萬驍果折戟沉沙，王圖霸業轉眼成空；如李密，腹背受敵一朝大敗，瓦崗英雄風流雲散。成功者，如李淵，如王世充，如竇建德，則各自把握住了天時地利人和，穩打穩紮，稱霸一方。沒有人知道，誰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隊伍里的十幾名沈家人最是如釋重負。他們大多還年輕，並未經歷過的流離之苦，也有勇氣離開故鄉；但真正踏上旅程之後，他們才發現，一切遠比他們想象的要辛苦得多，不便得多，再加上趕路時的提心弔膽、等待時的憋屈擔憂，以及沿路見到的殘酷景象，讓這次旅途幾乎變成了漫長的煎熬……

凌雲笑著嘆了口氣，沒有追問他是如何知道的，反正在這上頭他自有天賦，但凡路過一兩次的地方都熟悉如故土，也難怪可以走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