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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老四應聲道：「那是自然，我等都聽三娘子的！」

這樣的人家最是願意花錢買平安，山寨自來也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但這點收入夠養山寨，卻不夠養守軍，因此他們便乾脆唱起了雙簧——

他大手一揮，盜匪官兵們齊心協力，不過片刻就新套好了馬車，轟隆隆地掉頭回去。

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何潘仁突然伸手一指前面：「阿雲你看，太行的梅花開了。」

這一出，眾人自是轟然應是，喜笑顏開。

向老三跟他們原是堂兄弟，對此自是不能坐視不理，但他這數百人的山寨如何負擔得起三千人馬的嚼用？形勢所逼，他們也不得不動起了歪腦筋。

不等凌雲反駁，他對著前頭的隊伍輕輕揚了揚下巴：「你是覺得，他們不得用，處境艱難，是因為你的緣故？是你對不住他們？」

抬眸看著前面那些守軍的背影，她的心裏多少有些發沉：「是我耽誤了他們。」

此時山道已轉入兩山之間，兩邊都是陡峭的黑色石壁，石壁上是層層積雪；而就在右邊峭壁的頂端，竟然斜斜地生出了一樹紅梅，顏色殷紅如血，姿態恣意不馴，在黑岩白雪之間燦然盛開，艷美絕倫，宛如神跡。

在打得熱火朝天的人群里，向老四拿刀背一掃，將周圍的人扒拉到了一邊，自己提馬衝到凌雲跟何潘仁的跟前，滿臉都是驚喜：「娘子，總管，這些日和*圖*書子你們去哪裡了？你們是來看我們的么？怎麼才來？」

出身家大族，這裏頭的道理她其實也不是不懂。她早就知道，在官場上，最要緊的並不是本事和功勞，而是出身，是你是誰家的人，以及，你是誰的人，她知道，所謂良禽擇木，良臣擇主，從來都不是一句空……但知道歸知道，真正看到這選擇的結果，終究是不一樣的。

凌雲默然走了一段，聽到後頭有人策馬過來。她不用回頭也知道來的是誰，苦笑著嘆道：「我沒事，我只是在想，難怪丘行恭一見二郎就決定追隨於他，那時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著急，難不成是怕我會攔著他？」

凌雲無言以對。她自然聽得出何潘仁是嘴下留情了，四郎豈止是沒有長進，他簡直是愈發胡鬧了，軍需糧餉也是能拿來賭氣的么？但不管怎樣，他姓李，他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做錯了事，自己總不能……

就在他們說間，士卒們也紛紛放下武器，過來跟凌雲見禮，聽到向老四的抱怨，有人附和，有人訴苦，也有人笑道：「這下好了，李娘子回來了，總算有人給我們做主了！」

「如今，我明白了。」

何潘仁搖了搖頭：「不能這麼說，他們會落到如此境地，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你家四郎，他實在是……」他頓了頓，到底忍住了那句「小肚雞腸，難當大任」，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嘆道，「你父兄們大概也沒料到，經過這麼些事，他居然還是沒什麼長進。」

凌雲卻有些笑不出來。在這種情形下，所有的道理都變得蒼白無力，她沉默良久，能說的也不過是一句：「以後不可如此，一切有我。」

她的神色和語氣都已恢復了平靜，向老四卻突然笑不出來了。

「我覺得這裏就很好，有山水，有梅花，你能在這裏陪著師傅，我能在這裏陪著你。至於別的地方，待到天下太平了，咱們再去也不遲。」

一行人重新上路，隊伍里，小魚和柴青固然是失望得長吁短嘆，沈英的臉色也有些複雜，一面聽向老三說著山寨的事，一面又暗暗打量著前頭的凌雲，還是何潘仁看著她輕輕點了點頭，她這才鬆了口氣，搖頭笑了起來。

在向老四的絮叨聲中，凌雲很快捋清了事情的脈絡。

凌雲自然見過各式各樣梅花，卻從未見過如此絢麗的紅梅，一時間簡直無法挪開視線。

她無法擺脫這個念頭，卻也從來都不敢去細想，她只能將這些心思壓在心底，直到今天，她遇到了向家兄弟，聽說了元吉的胡作非為……可是，何潘仁已經為她做了太多，她不能再耽誤他，不能讓自己的事再羈絆他的腳步！

這個么……凌雲決定忽略他的問題，直接問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這粗豪的聲音著實是和-圖-書耳熟之極，凌雲不由得嘆了口氣：「向將軍？」

他說得輕描淡，凌雲聽得卻是心裏發沉，原來向老三和他們是兄弟，這也罷了，什麼叫「沒人管他們，過不下去了」？

定了定神，她看著何潘仁認真道：「我會處置好這些事，我不會改變主意。」

這兩年井陘道上商旅漸少，拖家帶口的倒是絡繹不絕——之前為了躲避中原戰亂，不少山東家族索性舉家西遷；而這兩個月，又有人悄悄地想要回鄉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又嘆了口氣：「可若不是我撒手走了，他們如今也不會這麼進退兩難。」

凌雲離開長安時給民也留了書信，請他接手自己的隊伍，向氏兄弟自然也在其列。但這兩兄弟既不像馬三寶那樣自有淵源，又不如丘家兄弟投靠得早，更沒法跟李仲文父子去比出身，在軍中不大受重視，後來不知怎地便被「委以重任」，到晉陽這邊來把守井陘了。

每次遇到了富裕人家，他們就會選好地方「廝殺」一場，如此一來，既能得多些行李輜，多收些傷藥費用，還不會損害山寨的名聲，讓這買賣可以細水長流下去，歸根結底，是讓大家都能活下去，能活得好一些……

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聲音也有點發虛：「三娘子，這件事，說來話長……」

凌雲輕輕點頭，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來，一時都忘了自己剛才想從哪裡說起。何潘仁m.hetubook.com.com卻是笑微微地看了過來：「阿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一直都放心不下。」

凌雲詫異地轉頭看去，正對上他滿是笑意的雙眸：「阿雲，我早就說過，你最大的短處就是愛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身上，覺得所有的人都該由你來護衛妥當；這些日子你好容易輕鬆了些，如今怎麼又鑽起了牛角尖？」

但在鎮守晉陽的元吉看來，他們來自世民的麾下，那便絕不是他的人，所以根本懶得過問。不知是他有意排擠，還是下頭看人下菜碟，他們的軍需糧餉被拖欠得厲害，向家兄弟脾氣又急，幾次衝突后，情況愈發惡化，他們帶的三千多人馬漸漸過不下去了。

——但真正說開了，這其實也沒那麼長。

何潘仁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可是阿雲，我改變主意了。」

凌雲默然點了點頭，何潘仁笑著嘆氣：「那你平心而論，他們若是沒有跟著你，如今又會是什麼處境？你家二弟四弟會不會用他們？他們的處境是不是一定比現在強？」

凌雲心頭頓時怦地一跳：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向老四滿不在乎道：「還能是怎麼回事？如今又沒人管咱們，兄弟們過不下去了，只能重操舊業。」說著又指了指向老三，「還得幸虧是遇到了三阿兄，不用真的去拼死拼活，也能弄到些糧米。就是天氣越來越冷，路上越發難行，做完這筆買賣，估計得開春之後m.hetubook.com.com才能開張了。」

「只要咱們在一起，去哪裡都不會遲。」

之前他自然也察覺到了凌雲的怒氣，但她跟何潘仁這麼聯袂而來，即便是眉目含霜，語帶刺，似乎也不是那麼讓人畏懼，但此時此刻，當她靜靜地看過來時，那個令出如山、所向無敵的李三娘，分明又回來了。

何潘仁也抬頭凝視了許久，語氣縹緲如夢：「我聽人說過，太行的冬日漫長酷寒，梅花卻比哪裡都開得好，果然半點都沒說錯。也只有這樣的冰雪天地，才能養出這樣的好顏色。」

何潘仁輕輕地笑了一聲。

凌雲思量片刻，發現答案其實很明顯：不一定。向氏兄弟若是沒有跟著她，大概最後也會被世民收編，就像長安城外的其他山寨一樣；但以他們的兵力，以他們的出身、本事和性情，多半照樣不會得到重用，就連獨當一面的機會都未必能有……

其實早在離開江都的那一天，她的心底就生出了隱隱的擔憂；這半年多以來，她又看到了宇文化及和李密的由盛而衰，看到了王充和竇建德的穩步崛起，這份憂慮自然更沉：在這個成王敗寇的棋局中，她的父兄已經下場，他們李家已經沒有退路。

抬眼看著向老四，她再次問道：「向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自然希望他們最後能贏，但，萬一輸了呢？他們會不會也落到楊家那樣的下場？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眼裡的笑意卻愈發璀璨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