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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助夢墨，他縫合傷口，接上斷骨，過了片刻，那破口緩緩消失，形骸站起身，走向歐陽擋。

眾人大駭，驚呼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雪兒慘聲道：「師父，你糊塗了么？為何騙大伙兒！」

被形骸親手殺死。

利歌道：「歐陽將軍與使節都是好人，絕不會自相殘殺！」

形骸心想：「若告訴他實情，只會令形勢惡化。李將軍沒準會殺我。我就說就說他力戰群妖而亡。」

形骸道：「是被我所殺。」

桃琴兒道：「使節，歐陽將軍蒙那位朝星大仙賜了六道神劍真氣，才能有那等能耐。」

形骸抬頭眺望，見一座黑色的石碑。那石碑沒入雲霄，高大無比，它是從何時出現的？形骸全無頭緒。它是不是這陰影境地的幻覺？又或是更大災難的徵兆？

形骸注視歐陽擋面容，神情愧疚，他道：「不錯，李將軍變作了尖牙鬼，他臨終之前或許壓制住了邪念，露出破綻，讓我有殺他的機會。他要我告訴你：他一劍斬斷了白玉塔，殺死成百上千的尖牙鬼，他是我生平見過武功最高的人之一。李將軍，他愛你極深，你是他世上最親的人。」

形骸搬運真氣，試圖使出遁夢之法。當他遁入夢中，即使被人所殺，也能從旁人夢中逃脫，他當初正是運用此法，避開餓女屍那奪命一擊。

他瞪大眼睛，見自己傷口中湧出夢墨，但那夢墨微少瑣碎，很快被陰暗與死亡的氣息掩蓋，就如同風暴中沉默的小舟一www.hetubook.com.com般。頃刻間，形骸腦中靈光一閃，回憶在腦中愈發清晰。他想起馬熾烈被聖蓮女皇所殺，魂魄被無形仙靈佔據，居然死而復生！不錯，不錯，夢海與陰影境地或許並無不同！

形骸心想：「他、利歌、桃琴兒、體由大師，他們都是龍火貴族，也都是離落國人，他們都可能發病。」

形骸在無法隱瞞，他將歐陽擋身子翻了過來，撥開他額頭的亂髮，露出那張兇殘暴虐的臉。眾人一見，心膽俱裂，大聲喊道：「尖牙鬼？」

途中，忽聽空中傳來遙遠的低語，那低語聲極為沉痛、悲哀、瘋狂、壓抑，響亮的令人心驚，急促的讓人頭疼。它回蕩在解元城上空，卻如同搖搖欲墜的通天大山一般，不知何時將毀滅一切。

莫非他尚有一絲清醒，故意讓形骸殺了他么？如果真是如此，他又何必劈出那第一劍來？

形骸道：「那就立刻將歐陽將軍火葬。」

形骸背起歐陽擋的屍首，走向白玉塔。

李銀師的淚又再度泛濫，他捂住嘴，哭的梨花帶雨，如同女子。形骸道：「除靈大陣已成，解元城三日之內當可詛咒盡消。但外頭另有劇變，我得出去瞧瞧。諸位千萬莫要離開這裏，而那罪魁禍首惡梟仍留在城中。」

李銀師怒道：「放手！是我出言無情，害他慘死！我早就說過，他若死了，我會隨他而去！你給我放開了！」

形骸點頭道：「歐陽將軍中了敵人邪法，忽然心神大www.hetubook.com.com亂，非殺我不可，我無可奈何，唯有出手抵擋。」

李銀師冷冷看著形骸，形骸熟悉他這目光，在李銀師殺得興起時，這雙銀眸緊盯之人，立時就會慘死在他銀刃之下。

形骸搖頭道：「李將軍，歐陽將軍他死了。」他委實不知該如何措辭，將這噩耗委婉告知這位情緒激烈的戰友，與其遮掩，不如直截了當。

形骸答道：「我是迫於無奈。」

形骸運功過度，頃刻間露出盜火徒真容，而這真容恰與當年川梟頗為相似，李銀師登時神魂震撼，這一劍萬萬刺不出手。

形骸恍然大悟，但為時已晚。

李銀師又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歡暢，十分張狂，十分迷醉，十分詭異，忽然間，他道：「不錯！」手一轉，那一劍又刺向形骸。形骸先前受傷太重，雙手不便，而為救下李銀師，胸前毫無防備，門戶洞開，加上李銀師這一劍去勢太快，瞬息間已近在咫尺。眾人見這等變故，無不魂飛魄散。

李銀師眼淚流入嘴唇，眼眶紅腫，神情絕望，凄慘得難以形容。這憤世嫉俗、悲慟至極的人行事處處出人意料，好像隨時會碎裂的冰山，或是難以捉摸的海嘯。

笑了半晌，李銀師擦去滿臉眼淚，終於走上前，俯下身子，靠近歐陽擋臉龐。屍首面朝下，那是對死者莫大的不敬，按理而言，李銀師當為形骸此舉大發雷霆，但他並沒有。形骸不禁認為他或許預料到了一些隱秘。

李銀師站起身，道httｐs://wｗw•ｈｅtuｂｏｏk•ｃｏm.cｏm：「他怎麼死的？」

剎那間，淚水充滿李銀師眼眸，如同水銀珠子一般，他喉嚨顫抖，怒道：「你說謊！不可能！」

死一般的沉寂淹沒了形骸，淹沒了歐陽擋，淹沒了一具具屍首，一座座廢墟。

李銀師又大聲問道：「怎麼死的？」

李銀師咬牙道：「你武功勝他十倍，要勝他而不傷他，實有無數法門。」

李銀師道：「莫非是他要殺你，所以你才殺他？」

李銀師愣了半晌，搖了搖頭，道：「他死後的表情定然難看，我不看了，我只記得他活著時那張傻臉就好。」

此刻多想無益，這位為國為民、古道熱腸的救命恩人已然死去。

他回到那地下湖畔邊上，李銀師快步迎來，他見到歐陽擋，臉色蒼白的如同死人，問道：「歐陽大哥！歐陽大哥怎麼了？他受傷了么？」

此刻，李銀師渾身巨震，他見形骸容貌逐漸變化，膚色發青，雙目血紅，浮起一片霜白，成了一具活屍模樣，這模樣令他倍感熟悉，倍感親切，又倍感恐慌，倍感驚駭。

形骸僵硬的彷彿木雕，李銀師顫抖的猶如殘葉，形骸不開口，李銀師也不開口。

形骸不明白這話有何深意，他如何能知道這是他們兩人間最後的對話？

形骸無法理會，加快了腳步。

又或者歐陽擋成了尖牙鬼后，反而變得孱弱無力？

形骸又想起孟輕囈與自己被許多仙靈圍攻，夢墨充斥各處，好似汪洋，連孟輕囈也處於下風，束手無策，那夢墨扭曲和-圖-書了現實么？又或是夢墨引來了夢境？

他死後仍是尖牙鬼的模樣，形骸試圖召魂，但卻一無所獲。形骸心中無奈，後悔不已。

形骸心中頓悟，不再畏懼，他抬起左手，凝聚氣息，血化作夢墨，夢墨變作一柄匕首，他將匕首一揮，空中破開一個小口子，五彩斑斕的夢傾瀉而出，渲染了陰影，驅逐了黑暗，如繭一般披在形骸身上。眾怨靈見狀退縮害怕，飛入高空，形骸放下心來，知道自己安全了。

李銀師突然發瘋般的大笑，笑聲聲嘶力竭，他捂住肚子，笑彎了腰，喊道：「那就滾遠些，莫打擾我睡覺養傷！那就滾遠些，莫打擾我睡覺養傷！哈哈！哈哈！」

李銀師手垂落下去，如撫摸寵物般觸碰他腰間長劍，他側著腦袋，慘然笑道：「你是說，歐陽大哥騙過了所有人，只是為了在最後關頭暗算於你？」

形骸道：「帶他外出的人是我，被他搭救的人是我，殺他的人是我，錯全在我！你何必自尋短見？」

許久，形骸將歐陽擋屍首緩緩放在地上，面部朝下，黑色的長發如一塊黑布遮住了歐陽擋，成了那可怖的真相最後的屏障。

形骸之前敗在惡梟手下，正是受困於陰影之故，夢海敗給了死亡，那並非是夢魘玄功被陰影境地克制，而是陰影的浪潮更大更強。

他忽然想道：「也許在夢海深處，生與死是一回事？在夢中死去的人會在現實活著，而死也不過是生的另一形態而已。」

哪怕形骸已死過數次，他仍不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和*圖*書，更不擅長欺騙偽裝。眾人目光驚異，都察覺形骸似在隱瞞實情。

陰影夾著靜止而蝕骨的寒冷，滲入形骸身軀中，加劇他的傷勢，令他陷入更深的絕望中：形骸殺了太多的怨靈，它們恨形骸奪走他們在陽間的立足之地，它們如同平靜的風暴，積蓄著力量，隨時將洶湧而至。

形骸道：「歐陽將軍武功神勇，遠勝於我，我實是走投無路。他一劍幾乎將白玉塔斬成兩半，他一直一直隱藏了功夫。」

形骸見模糊的影子上下漂浮，來回遊盪，天沉重而低落，烏雲猙獰而龐大。他想象著幼年時的夢魘，麻木的心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但他似乎在害怕什麼，並不去碰歐陽擋的屍首，查看他此刻的模樣。他不動，沒人敢動，歐陽擋縱然深受大伙兒愛戴，但那是李銀師的情郎，也唯有他有權處置。

李銀師突然拔劍在手，朝自己的咽喉刺去，形骸急道：「不可！」說話間召來右手，全力一拿，握緊李銀師手掌，握住那鋒銳劍刃，霎時鮮血淋漓。

歐陽擋救過形骸的命，若不是他，形骸無法安然抵達白玉塔，若不是他，形骸無法完成除靈大陣。但若不是他，眼下死的就是形骸。當時情形危急萬分，歐陽擋神智已失，形骸身負重傷，形骸唯有全力自救，他原料不到自己能逃過一劫，更想不到為何在最後關頭，歐陽擋功力竟如此低微？

他遲遲不接過歐陽擋的屍首，形骸也遲遲不交給他。利歌、白雪兒他們靠近此處，見這場景，皆露出驚駭悲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