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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分開，各自退後數步，激起地上的泥漿，在雨簾中留下轉瞬即逝的影子。

形骸見到李銀師修長的身軀矗立在陰雨下，腦袋仰著，長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戰袍已然濕透，靴子踩在積水之中。他緩慢悠長的喘息，偶然間，銀光從長發中閃爍，除此之外，看不清他表情如何。

是啊，世事本不必那般艱難，大部分時候，口舌不如刀劍管用。

白雪兒道：「師父你你不可莽撞，我總覺得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出現了，就像那時的神荼一樣。」

除非那人瘋了。

李銀師手按著傷處，一步步退開，淋著雨，靠著雨打濕的牆。

雨又降落了半寸，李銀師已離形骸不過咫尺之遙，他渾身的銀光化作飛刃，刺向形骸渾身要害，而他的手上更是索命的尖刀，指向形骸的心臟。

形骸道：「我將此事瞞你，正是怕你誤解，我所作所為，問心無愧。」

形骸右手虛張，左手冥虎劍橫前，轉動一圈，劍芒一齊消失了，形骸再將冥虎劍一指，銀色的光劃破雨幕，飛向李銀師，李銀師當即騰空而起，聲音晃動，躲過反擊，躲入廢墟與瓦礫之間，他的氣息與聲響徹底消失。

形骸道：「李將軍，我會將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訴你，我與川梟，我們這樣的人，這樣的活屍，這樣的盜火徒，我為何會變得如此，我會向你解釋明白。我並非川梟的幫凶、同夥，我只想救你。」

形骸道：「若我另有選擇，我不會殺他，但當我別無選擇時，哪怕事態重複十遍，我仍會刺和-圖-書出那一擊。他已淪為妖魔，我無法拯救他，唯有助他解脫。但你仍有救，你尚未變成尖牙鬼。」

眾人大驚失色，道：「為何如此？」

形骸道：「李將軍，回去吧，再留在此處，真要得病了。」

因為歐陽擋死了，所以李銀師是不可饒恕的，形骸是不可饒恕的，川梟是不可饒恕的，他們都得死。

形骸道：「你也瞧見了歐陽將軍的。」

李銀師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什麼至交好友，什麼同生共死，難怪你對川梟習性所知不少，難怪難怪你要殺歐陽大哥。」

這雨淅淅瀝瀝，但沉重的令人難以忍受，宛如幽靈悄悄撫摸著人的身軀，覬覦著人的魂魄，憎恨著人的生存，賜予人仇恨與怒火。

但一個大笑的人是不會流淚的，一個悲傷的人是不會大笑的。

形骸道：「你需要，歐陽將軍將你託付給我，他為人光明磊落、古道熱腸，乃是一代大俠，又是我救命恩人，我不會辜負他。」

形骸身影虛幻，避過這一招，右手抓向李銀師背心靈台穴，但李銀師如舞蹈一般轉過身，百道銀光繞著他身軀優雅漂浮，撕咬靠近的敵人。形骸只得縮手，李銀師跳起身，足尖連踢，劍氣隨之縱橫，被形骸冥虎劍嚴密守住。

強者生存，世事簡單的很。

哪怕李銀師殘了，哪怕李銀師的劍斷了，哪怕形骸真是無辜的，哪怕川梟並不在此處，李銀師都要奮戰，都要廝殺。他是在無理取鬧嗎？不錯，不錯，他正要無理取鬧，他一直是ｍ.ｈｅtｕｂoｏk.cｏｍ•ｃｏｍ個不可理喻的人，唯一能包容他的人已經死了，所以他無法無天，所以他歇斯底里，所以他尋求死斗，只求死亡能洗清這罪孽，解開這糾葛！

雨洗去了地上的血，似乎幽靈們為兩人準備空地，好讓兩人發泄仇恨，拼搏仇殺。

李銀師嘲弄道：「你殺了他，然後說不會辜負他？」

形骸在雨中找尋那銀色的身影，銀色的眼眸，他見到的唯有破敗，唯有荒蕪，唯有幽靈，唯有細雨。

形骸望著雨，望著劍，望著李銀師，望著他的銀眼。雨映照出劍，劍映照出雨，形骸的眼映照出李銀師，李銀師的眼映照著形骸。

他潛伏，他等待，他聽著雨聲，他嗅著形骸的氣味兒，他與形骸喝過酒，交過心，殺過敵人，他們是戰友，也算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他是一柄殺人的劍，簡單而致命，能夠殺人，便已足夠。

李銀師一閃身，再度躲藏起來，那雨是他的盟友，掩蓋他的行蹤，正面相鬥，他敵不過形骸，但他又何須正面相鬥？

至少現在沒有。

幽靈不冷漠，幽靈很熱情，幽靈不甘於死亡，幽靈渴望活著，幽靈有太多懊悔，幽靈有太多懷念，幽靈跳著奇怪的舞，唱著奇怪的歌，幽靈們製造了自己的太陽，向自己的君王祈禱吟誦。

幽靈們喜歡仇恨，仇恨本身或許對他們而言已無所謂了，但那讓他們想起生存時的激|情。

形骸強打精神，道：「你們千萬莫要離開，如今外頭更為奇異，就算龍火貴族也難逃尖牙病了。」和_圖_書

心是人的根本，心有動蕩，招式必會猶豫。

形骸立刻壓下冥火，面貌複原，急道：「李將軍，你誤會了！」

又或許是李銀師終於被形骸打動？他的心境不一樣，這世道也變得沒那麼險惡。

也許歐陽擋說得對，形骸身上有吸引李銀師的地方。確實有那麼一會兒，李銀師喜歡形骸，想背著歐陽擋做一些事，想誘惑這冷漠之人違背自己的信條，想看著他糾結與困惑，想體會那偷情的快樂與新鮮的情愛。

李銀師笑了起來，雨水如百道小溪，淌過他的臉頰，讓他彷彿在流淚。

正如好劍需要好的劍鞘，由悲傷蛻變出的殺意才真正能殺盡萬物，這正是醞釀劍意的妙法，這正是平劍的真訣。

李銀師明白形骸想救自己，而自己卻想殺了形骸，為何想殺人者敵不過想救人者？真是荒唐，荒唐極了。

李銀師聲音低柔而果斷，他道：「我什麼都沒瞧見，我只知道你殺了他，孟行海，有些時候，咱們將世事想的太複雜，其實也可以變得極為簡單。」

冥虎劍嘶吼，將李銀師的長劍斬斷，李銀師往前一撲，足踏水池，嘩嘩作響。

李銀師看了看斷劍，露出微笑，手腕一振，劈出數十道銀色劍芒，劍芒盤旋、交織、飛舞、雨落，從各個方位直擊形骸。

突然間，李銀師從形骸背後出現，渾身銀光纏繞，撲向形骸，整個人猶如出鞘的利刃，快速無倫，無堅不摧。他的劍斷了，但那又怎樣？他已與劍融為一體，劍雖殘，但劍意卻更為鋒銳，更為凌厲hetubook.com.com。

利歌等人趕上來，喊道：「李將軍，你去哪兒？」但李銀師不答，霎時不見蹤影。

形骸心想：「多說無益，速戰速決，將他制住后帶回去。」

李銀師的劍慢慢出鞘，劍刃與鞘壁摩擦，尖銳的鳴響刺入耳膜，就彷彿這劍過往一次次直達敵人心臟一般。

他呼喊傳到空中，與那億萬冤魂的吟唱聲融合為一，就如往水中扔入一顆石子，只掀起輕微的漣漪。

尤其是此刻，尤其是在這陰影的境地，尤其是萬千幽靈圍觀之下，尤其是愛恨情仇已無法用言語化解的時候。

李銀師死不了，但他的傷仍很重，他已無法勝過形骸，從一開始他就全無機會。

雨滴落下一寸，形骸眨了眨眼，他的眉毛顯露出凄涼與黯然，他似乎要開口勸告李銀師收手，他的心動搖了。

但下一個瞬間，形骸長出無數雙手臂，將銀光一併收了，冥虎劍殺意張揚，斬斷李銀師的雙手，再一劍刺入李銀師的腹部。

形骸點了點頭，心想：「這種種異象確實非同小可。」展開身法，趕往密門處。

那就動手吧。

李銀師大笑一聲，邁步飛奔出去，形骸一時虛弱，竟攔不住他。

李銀師聽他語氣像是在管教不聽話的小孩，將尖牙病說的有如傷風感冒，不禁笑了起來，道：「我動不了，這可都怨你，你得背我走。」

形骸提氣趕路，空中下起綿綿細雨，加重了陰冷，天地間更加昏暗，更加抑鬱。云云彙集而成雨，除靈大陣與陰影境地碰撞交鋒，也召來了這場冷雨。

形骸道：「事態加劇，ｍ•hｅｔｕｂook•ｃom•cｏm我非帶李將軍回來不可！」

李銀師觀察形骸的呼吸，觀察他的站姿，觀察他的節拍，觀察他的心思，形骸沒有破綻，即使有，也非凡人所能抓住，唯有李銀師可以，他確信自己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李銀師道：「我無需任何人拯救。」

或許是他的功夫更高？又或許是他的劍上有歐陽擋的託付與祝福？他的劍沉重的彷彿山，而李銀師的劍輕柔的猶如羽毛。天上的幽靈似乎在歡笑慶賀，他們或許並無惡意，因為他們也曾是生者，他們對活著的人仍抱有善意？

形骸嘆了口氣，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李銀師低聲笑道：「原來你與與他一樣，你一直與他是一夥的？」

因除靈大陣已成，塔中已然安全，他並未關閉那密門，李銀師由此外出。形骸來到塔外，剛想找尋，就聽到東面方向李銀師喊道：「川梟！川梟！你出來！我未死，你未亡！咱們的仇便不算完！」

但形骸手一轉，金光如雨，將李銀師纏繞，李銀師的斷臂再度接續，他腹部的傷口轉眼愈合，形骸復又凄然的望著李銀師。

李銀師道：「龍火貴族是不會變作尖牙鬼的。」

冥虎劍現於形骸左手，他夢境中的右手出現在身側。李銀師朝形骸衝來，劍若銀光，籠罩形骸多處要害。

形骸心中一寬：「他並未變作尖牙鬼。」

李銀師「啊」地一聲，忽然明白形骸的猶疑並非動搖，而是下殺手前的悲，但他克服了悲傷，因而這一劍無可匹敵。

簡單而致命。

李銀師道：「可惜，我本想先殺了川梟，再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