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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采奇望著一眾傷痛之人，見他們悲苦之色，心中默念：「這全是我的罪孽，那數萬條人命也當算在我頭上。可我即便以死謝罪，又有何益？萬鬼才是那真正的屠夫。我留下這條爛命，若皇後娘娘並不怪罪，我非善待百姓，要他們過上好日子不可。」

許久后，他問自己：戰事怎樣了？

雨崖子大聲道：「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你為何幾次三番的變心，如此反覆無常。我對你算得什麼？東采奇呢？陸振英呢？每當我對你絕望之時，你又會回來……惹我，待我甜蜜，叫我歡喜，讓我滿懷憧憬，最終呢？最終又會怎樣？盤郎，盤郎，我……我……遲早……遲早會被你害死，那你就真高興了，是么？」

東采奇突然跪地道：「我昏庸無能，用兵無方，累得一眾將士慘死北境，自個兒卻落荒而逃，委實無能至極。那些隨我出征的好漢子、好兒郎，有大半再無法返回。我愧對大伙兒，愧對屬下！」說罷向眾人拜倒。

盤蜒手一拂，那屋子木門敞開，雨崖子走入其中，跪倒在地，盤蜒再輕輕一托，雨崖子受他掌控，坐在一旁椅子上。

萬仙第六層號稱破雲，這真正身在雲端的滋味兒卻不好受，時候稍久，常人便會送命，只怕也唯有破雲的門人才能抵擋。

人群呆了片刻，有人大喊道：「雷兒，雷兒，你回來了嗎？」又有人喊：「相公，你答應我一聲！」剎那間，城中老夫婦，小媳婦，一個個大聲呼喊親人，若無回應，便手向蒼天，放聲痛哭，接二連三，悲情擴散開來，wwｗ•ｈe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ｏｍ局面頓時大亂。

盤蜒道：「有與沒有，相差無幾，萬鬼與萬仙所練法門互相敵對，一時相處，或還能相安無事，時候一久，彼此猜疑，定生劫難。」

他離了黃沙關峽谷，一路緩步前行，踏遍青山綠水，尋游叢林江河，歷經多日，終於來到萬仙山外，通過天門，回到萬仙之中。

剎那間，無可描述的憎惡從盤蜒心底冒了出來，他心神不寧，只覺空氣中充斥這萬仙的惡臭，他一見萬仙門人，便心中有氣，滿懷憤恨。一聽萬仙弟子言語，便恨不得掩耳疾走，倉皇出逃。他腦中清醒，知道萬仙本不可惡，比之萬鬼，實可謂聖潔崇高至極。但他曾在鴻源之中留下姓名，身上萬鬼的本性迷惑著他，鼓動著他，令盤蜒在矛盾的泥潭中掙扎。

盤蜒足踏飛劍，橫空而過，山川河流，皆在腳下，他心血來潮，升入雲層，直面日月星辰。到此境地，連飛鳥也見不到了，茫茫宇宙之中，彷彿真只有他一個生靈。他踩上雲層，內力凝聚，如踩實地一般。這數千丈高空之上，狂風凌厲，空氣稀薄，氣溫冷冽，偏偏日晒荼毒，盤蜒不以為意，忘情感受這冷寂孤獨。

正在思緒紛紛，自驚自擾時，屋外翼聲大作，有龐大飛禽落在地上。盤蜒運功一探，知是雨崖子來了，於是裝模作樣，莊嚴肅穆地說道：「雨崖找我何事？」

他隔絕眾人，心情好轉，又想：「當年蒙山老兄也是這般陰陽怪氣，與旁人格格不入。咱們神藏派一脈相傳，我言行又何奇之和*圖*書有？哎呦，不好，可別讓人以為老夫也與閻王勾勾搭搭，圖謀不軌。」

他狠下心來，說道：「你不登破雲，不會明白。」

大約一個時辰后，盤蜒點頭道：「仙家身具大才，處置得當，老夫果然沒看錯人。」

盤蜒皺眉道：「這稱謂當真不妥？」

盤蜒那番做作，只不過想令東采奇由悲轉喜，由喜轉悲，由此頓悟，實則並未動心，而東采奇似也想的明白，壓根兒不提此事。想不到他返回途中，隔得太久，這傳言已從西南飛至萬仙了。

盤蜒悄悄前往軍營，查看一番，知雙方軍中皆有萬鬼萬仙的大高手，北妖大軍連番征戰，損耗不小，更多有內亂，如今隔江相望，料來不久便會各自退兵。

一老臣笑道：「侯爺一支輕騎，先行抵達，後頭定還有兵馬。大伙兒莫要多問，還請侯爺先回宮歇息。」

他答不上來，於是他從雲海中降下，盤旋一會兒，終於回到地上，來到城鎮，找人詢問戰況，得知雪嶺國集結大軍，橫掃入境，四處征戰，中原有多國滅亡，那蓮國國君已然出逃，蓮國自也落入雪嶺國之手。隨後有萬仙高手統軍交戰，打了幾次小勝仗，陸揚明聯合諸侯，以大軍與雪嶺國對峙。雙方于黃沙峽前僵持不下，戰事暫歇。

雨崖子凝視盤蜒，臉色微紅，清波流轉，胸口輕輕起伏，她道：「仙長這一年半不在中原，我依照仙長囑託，得眾同門相助，處置山海門、神藏派事宜，已整理成冊，還請仙長過目。」說罷伸出小手，遞過一書簿來。盤蜒隔空一撈，https://ｍ.ｈｅｔｕbｏoｋ.cｏm.ｃom那冊子到他手中，翻開來看，一目十行，靜默思索，雨崖子小心謹慎，不敢打擾。

盤蜒起身，走到門前，眺望遠方，淡然說道：「你又聽到了甚麼？」

雨崖子身子顫抖起來，她急忙問道：「盤郎，你都忘了么？當年爭奪破雲的比武時，你曾親吻我，抱著我，當眾說我是你的戀人。隨後你不告而別，去了西南，去找海納派的東采奇，我這一年中，一直想去瞧瞧你，看你在做些甚麼？可我不敢，我怕……怕你變了心，你又愛上了那年輕美貌的女弟子。可你眼下回來啦，我想的明白，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平常，我不怪你，只要你記得我，我便……開心得緊。」

雨崖子抿住嘴唇，淚水奪眶而出，她道：「一個月前，山海門中有人傳訊，聽說旗國侯與萬仙仙使出征而歸，軍中傳言……傳言兩人曾在大宴時當眾摟抱，以……以夫婦相稱……」她本遮掩的極好，說出此言，登時掩面哭泣起來。

雨崖子道：「不敢，只是……仙使年紀比我小了不少，老夫老夫的，總有些……怪怪的。」

盤蜒神情苦悶，強笑道：「是啊，是啊，大伙兒都好得很。」一轉臉，又變得陰沉疏遠，眉眼古怪。眾人見他人前人後，截然不同，皆引以為奇，心中嘀咕：「莫非仙使又練了一門世上罕有的神功么？」

東采奇問道：「那日子可還久哪，師兄又有何主意？」

東采奇微微一笑，答應下來，兩人互道珍重，就此分別。

我何時才能擺脫這毒咒？

盤蜒等人回到那冰牆裂縫處，和_圖_書見裂縫更闊更長，足見這冰牆不久后必然坍塌。東采奇道：「若這冰牆真不在了，咱們萬仙與萬鬼必再度開戰。」

雨崖子聽盤蜒聲音，一時忘情，險些一句「盤郎」脫口而出，可念及他此刻身份，不敢造次，施禮說道：「仙長，你長久不歸，神藏派、山海門中有大事要與你商量。」

等你殺盡萬鬼之時。

東采奇道：「可不是嗎？那雪嶺三十國大舉侵來，便是萬鬼指使。我怎地忘了此節？」

盤蜒不願返回凡間，只想永世在這死寂之中度過。但他心知不能，雲層之下，紅塵之中，仍有萬仙、萬鬼、北妖、凡人，不計其數的瑣碎爭端。

城中守將朝臣、黎民百姓皆紛涌而來，開城迎接，見歸來者十不存一，無不大驚。民眾連聲相問，而眾大臣心想：「瞧此模樣，定然是一場大敗，幾乎全軍覆沒了。若如實相告，徒然擾亂民心，不如先回宮中商議再說。」

眾臣見她雖然傷神，卻並不沮喪，稍覺寬慰。東采奇命人發放撫恤，安慰逝者親友，頒布法令，任用賢能，為政極為勤勉。旗國經一時噩耗，卻未衰退，反而加速壯大，逐漸富饒起來。

雨崖子聽他慢條斯理的自呼「老夫」，心中莞爾，不禁輕笑起來。盤蜒瞪眼道：「咄！你這丫頭，為何嘲笑於我？」

怒火穿過經脈，炙烤五臟六腑，盤蜒臉上鎮定平淡，說道：「崖兒，崖兒，那似是前世的叫法了。」

他快步奔過，眾仙見他，無不敬重，跪地問候道：「盤蜒仙長，您回來了？」

雨崖子以為他故意搞怪，婷婷起身，走到近處，握和_圖_書住盤蜒手掌，說道：「我……想叫你盤郎，上次分別時，你一直叫我『崖兒』，你仍這般叫我，成么？」

回到殿上，東采奇向眾臣詳述遠征詳情，眾人聽她竟一路追至冰牆以北，無不悚懼，又聽了北妖手段，更是驚魂不定。

群臣怕激怒百姓，忙護著她離開此處。東采奇雖遭遇慘敗，但生平功德仁慈，倍受愛戴，一身戰功極為輝煌，眾百姓縱然悲痛，實則卻並不怪她。

盤蜒逃也似的沖回神藏派高峰之中，這才鬆了口氣，暗忖：「若長此以往，老夫這兩面逢迎的功夫，非得……非得出神入化不可。」昔日蒙山自稱老夫或老道，盤蜒攝其位，學其樣，便也以老夫自居。

或是萬仙覆滅之際。

東采奇道：「敗就敗了，再如何偽飾也無用。西南之地，雖離北妖境內遙遠，但大戰一起，我等絕不能置身事外。太平日子彌足珍貴，如今正要休養生息，讓百姓平和度日，以贖我愚行蠢罪。」

有一老謀臣寇懷道：「侯爺雖……雖遭挫折，但所作所為，仍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壯舉。咱們稟告皇後娘娘，或仍會有賞銀。」

盤蜒在餘霞城又住了一段時日，見萬事安穩，百姓安居樂業，絕無災禍，便向東采奇告辭，臨別之際，只道：「還請師妹務必于某年某月某日，帶五萬人馬，到越國醉石岩一處等我。」

盤蜒眼下還瞧不真切，只知非她相助不可，只得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過了冰牆，又花了數月，挑撿小路，直通幽谷，避開人煙，翻越崇山，終於回到西南餘霞城內。

盤蜒道：「仙家不必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