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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離費儘力氣，才勉強凝聚部分功德，化作了一座寶塔模樣的物件，在空中緩緩旋轉，卻又有些難以支撐，笑著遞給昊天，略帶調侃道：「你們當年創造這壺中界，想來是花了大功夫的，又有數十萬年演化，可謂之功德無量。」

昊天搖了搖頭，淡淡道：「不。」

昊天淡淡道：「凡俗眾生皆求長生不死，如此輕易可得長生久視，有何不好？」趙離揉了揉眉心，道：「自然是大大的不好，說到底，道友你並非是人，也非眾生，自然不明白眾生的想法。」

趙離若有所思，笑道：「夢想最終屈從現實，確實可惜。」

昊天淡淡道：

祂看向趙離。

「那武人心裏想著要在天下闖蕩出名聲來，但是可惜，他的天賦和實力都不夠，來此地已經演武許久，只有些孩子捧場，若無意外，再過數日，他本該放棄他心中的想法，回到家鄉，最多做個平平淡淡的武館教頭。」

不過至少是有可以解釋的理由對吧。

天帝竟也失神。

白髮道人當仁不讓微微抬了下下巴，笑道：

……

「因為這世間大美，因為巍巍山河氣度，因為這千丈紅塵不滅，說不完的風流意氣，看不完的美景江河，多活一日，便可以多見一日，將這天下紅塵收入眼底，當然，這是比較文雅點的說法，是值得些銅錢的那種。」

邁步入人間。

誰曾想到，三千軍馬齊齊衝鋒，竟然被那劍僧生生迫退。

再不濟，可以想辦法帶點東西賠罪道謝嘛。

轉眼至少已經是外界三四十日光景，趙離在此，而昊天在彼，也算是成了一處粗朴的陣法，稍微有助於維持這種了悟的玄奇狀態，肉身在外面，交由鳳凰療傷自然無恙，但是趙離心裏總是有種慚愧感覺，不止一次苦笑，這連肉身都扔掉了的甩手掌柜，實在是少見得很。

敖雪兒聽得頗為出神，最後拍手笑一聲，道：

老人院門有人，孩子在地上跑動。

壺中界中春夏秋冬俱有，一日早晚不缺。

兩人往前，行過一處小院落，院子門口大開，裏面一株老樹，樹下是石桌，石桌旁躺椅上，躺著一位已經很是年邁的老者，雙目已經渾濁，挪動身軀，希望曬著太陽，昊天微微止步，淡淡道：「人生短暫。」

趙離許久不曾離開此地。

道人離去，昊天卻仍舊端坐在那桌邊，沉默不言，也不起身，趙離最後回到了昊天往日里所在的那個位置，盤腿坐下，遠遠看著這九洲的人間，一日早中晚，一年春夏秋冬，盡數就在這壺中界展現的淋漓盡致。

「不畏死，不貴生。不去積蓄知識經驗，見識天地，以自己的內心去裝天地的百族眾生，哪裡是百族呢？那不過是珍貴而易碎的玩具，人族，眾生豈是如此脆弱？」

敖雪兒眼眸微亮，輕聲自語：「大澤雷池……」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麼了你？

昊天平靜往前走，趙離跟在後面，隨意去看這些真正生活在太古年間的人族，身上衣物多為樸素，看上去厚重，除此之外，若說和當今之世有多大的區別倒也未必，畢竟有諸神存在的世界，最起碼的生活標準差不得哪裡。

旋即復又搖頭笑道：

「我算是多少有些知道，你的本體為何會走到最後偏離你現在的道路，果然，天神和眾生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不只是力量，也是思維，你們距離眾生太過於遙遠了，你們跳脫於時間，經久不變，而凡塵眾生皆有生老病死。」

趙離的眼睛落在淡漠的昊天身上，嘆息道：「數十萬年，你的職責已經結束了……」

道人笑一聲，道：「那是。」

「但是在這一過程，還有孩子們的誕生，有成長的少年。」

「自然，還有許多人恨此生權勢不曾真正潑天，悔當初一處錯誤決定，終究損失大筆銀錢，千人千面千心，不過大抵也就是這些，道友可知道了？」

馬車中，敖雪兒的侍女，也是護衛聽著他們不著邊際的交談，嘴角有一絲笑意，她是知道龍族秘市中發生的事情的，敖元論及輩分算是她的遠親兄長，是萬萬不肯敖雪兒與姬辛接觸的，倒是族長呂惜月對於姬辛的觀感頗好。

那店家滿臉狐疑，天底下哪裡還有這樣好的事情，可是和_圖_書見著眼前這人一身青灰色長袍，雖然滿頭白髮有些奇怪，但是氣度卻溫雅，不像是騙他幾個飯錢的人，莫不是要吃什麼山珍海味，當即苦笑一拱手，道：

趙離隨意拈起茶盞，也不喝，只是看那茶湯倒影出來的白髮，隨意道：

昊天怔怔看了許久，眼底已並非先前那淡漠無波。

旋即又把油潑辣子的做法也說了出來，那漢子得了這兩種新鮮菜譜吃法，一拱手，上了一壺往日捨不得吃的好茶，掀起帘子來，蹬蹬蹬回去做飯去了，趙離倒了一盞茶，往前面推了推，自個兒只得喝那沒有滋味的清露。

咧了咧嘴，趙某人無可奈何，晃了晃怎麼喝都不見少的清露。

白髮道人屈指輕彈茶盞，聲音清脆，開口低吟道：

昊天沉默許久，道：「這是你的道？」

趙離嘆息一聲，揉了揉眉心，往昊天那邊走去。

劉驥總算悄悄用自己攢下的銅錢，給乖孫孫買了一個早已約定好的撥浪鼓，看著孩子破涕為笑，老人臉上的皺紋都笑得齊齊展開，笑得是前所未有地暢快啊。

難不成真是看錯了？

從元朔城走出的車隊既是王室所屬，所用便都是靈獸拉車，速度極快。

然後婉拒了這城中百姓巨富大修提出的豐厚報酬，僅僅取了一些乾糧便飄然離去，焱天華詢問老師接下來要去哪裡，去往天風國國都，還是要去大周帝都，劍僧沉默了下，答道：

春夏秋冬四季突然開始融合，深夜白日黃昏合一，有的地方突然大亮，有的地方卻又暗淡些許，但是這人間百姓生靈卻又絲毫不蹭察覺到，仍舊過著尋常的生活，趙離道一句成了，仰起脖子將那清露盡數飲盡。

只是可惜，捧場的人不多，周圍也就只是幾個孩子，不回家裡吃飯，獃獃看著那青年拳腳舞動出狂風一樣呼嘯的聲音，雙眼亮瑩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許便是那江湖上四處行俠仗義的痛快經歷。

原本以他們兩個的神通手段，一日巡遍這壺中界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昊天帶著趙離前行，初時一步踏出動輒百里，越往後面速度反倒越慢，最後踏入有人煙地方的時候，更是一步步慢慢往前，如同尋常的文士。

行了片刻，姬辛又記起了自己在藏經閣當中發現的卷宗，想了想，笑道：「說起來，老師說過的大澤雷池，距離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遠，那一處地方風景也很奇異，若有機會，當可以看一看……」

趙離一揚眉，理所當然道：「我根基受損，身子虛。」

那白髮道人落座，門裡帘子被那漢子用肩膀撞開，帶著止不住的喜悅端著兩個大瓷碗，放在桌上，當的一聲，吆喝道：「先生您要的菜！」趙離微笑道謝，然後伸手輕推瓷碗入天帝身前，悠然笑問道：

「知道什麼。」

昊天看了他數息，若有所悟，微微頷首，道：「如此，我知道了。」

天地四時輪轉，日月星辰變化。

趙離頗覺得無趣，看著一日之景齊備的壺中界人間，隨口道：「你在這裏數十萬年，哪怕是看，這天下蒼茫眾生，也該看得眼熟了吧，我兩月前來這裏，還沒能好好見識見識這太古風氣就離去了，如何，給貧道做一日嚮導怎麼樣？」

昊天淡淡道：「你是元神。」

趙離嘴角抽了抽，覺得這實在是可惜，太古年間的吃食自然不可能和現在時代相提並論，這些食物只是聽名字就覺得不好吃，想了想，他招手讓那漢子靠近，笑道：「那能按照我這兒的做法做個菜嗎？」

他站起身來，將桌子上的杯子往前推了推，隨意道：

趙離無奈嘆一聲，自言自語道：

「算是我頗喜歡的吃食，學種菜色，他日也多種攬客的買賣。」

昊天沉默，平淡道：「但是他們會消亡。」

萬丈紅塵入眼，洗去歲月塵埃，終究是失神許久。

於是兩名僧人踏水渡波，如兩道驚鴻。

「這若說人話嘛，就是老而將死者，想要多看看這世界，看看自家孩子多長高了些，若能抱上孫子的孩子，那可以說無憾了；講究些的，便是要完成心愿，或者訴諸筆端，或者丈量天下，來這世道走一遭，不見識見識世間百態，四處江河，走了也不甘心。」

m.hetubook.com.com「可惜，你根本不了解他們。」

身穿灰衣的天神邁步往前，白髮道人坐在後面，伸了個懶腰，方才起身慢悠悠地跟在後面，壺中界囊括了九洲天地，當然趙離懷疑，這裏其實運用了相當強大的神通手段，將大部分的空間都隱藏起來，表露在外，肉眼所見到的，畢竟只有一部分。

「一切皆有可能。」

昊天伸出手，端著這碗，像是個尋常食客一般，學著凡人，吃了一口人間的羊肉，然後抬眸看著那得意笑著，模樣洒脫的白髮道人，道：「你為何不吃？」趙離聳了聳肩膀，道：「我受了重傷，吃不得凡塵食物。」

街道上人來人往，紅塵萬丈，街邊擦拭乾凈的桌子旁邊，一身灰衣的男子閉目而坐，白髮道人邁步過去，男子受氣機牽扯，睜開眼睛，數十萬年歲月，這壺中界一切他都看過了看遍了，再無半點陌生，可當此刻睜眼，街邊老少行人，歡聲笑語叫罵，炊煙酒氣脂粉香氣，三千丈紅塵便齊齊入得眼來。

趙離瞭然，晃了下腰間葫蘆，笑道：

其實有心想要問一下敖雪兒她為何能夠出來，想了想，還是沒能開口。

趙離正想著，突然覺得手腕一痛，一縷元神卻被抽走，直接融入了那玄黃色寶塔當中，寶塔流光驟然亮起，旋即內斂，體成玄黃之色，趙離微怔，昊天將那塔直接扔入他懷中，拂袖起身，淡淡道：

「這可是個大題目，得要好好想想……唔，眾生渴求長生，自然是不假，生而畏死，也算是本能了，不過，道友你可知道，為何眾生貪生至如此境地？」

「故而予其長生……」

焱天華想到當日從石碑上感受到的濃郁悲愴，還有根據那石碑上文字隱隱猜測出的東西，沉默了下，雙手合十，道：「是。」

趙離嘴角抽了抽，察覺異樣變化，抬眸看到天地間有玄黃色光芒細碎地落下來，微怔，旋即忍不住感嘆道：「原來如此，守護一方數十萬年歲月之久，而今這一處地方源自九洲卻也並非九洲，果然大造化，大功德。」

……

如此昊天對蒼天，也可有一底牌。

「對了，順便上兩個饃饃。」

姬辛想了想，認真回答道：「有的，那裡有景州洞天福地里排名前五的一處天雷淵，還有用老母雞，牛腩，山參燉煮出的老湯也很有名氣，山中有黑棗，無核而小，入口如吃蜜糖，也很好，冬日里來落了雪，便是琉璃仙境一樣的景緻……」

凰道友性子清冷，應該會理解吧，應該。

趙離好奇地看著昊天，道：「那又是為何？」

趙離微怔，眼前可是天帝，至少是某種程度上的天帝，位比生死星運，所說相當可信，那大概是可以吃的無妨，白髮道人不由垂眸看了看那滋味肥美的飯菜，不知想到什麼，終究搖了搖頭，拂過鬢角一縷白髮，笑道：

「不。」

幾個守城護衛問他何事，聽完之後哈哈大笑，說道天乾城牆高而險峻，又有法術陣法，就是修士都上不去，小傢伙沒事趕緊回去，不要老想著往外跑，孩子撓了撓頭，看著那果然很高的城牆，滿臉疑惑。

只嘆一句。

哈？

昊天坐在道人對面，眼眸平淡，道：「何必要傳他手法。」

白髮道人跟在後面。

……

「小姬，咱們要去的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啊？」

天風國。

「為何總是說貪生怕死，貪生怕死，而不是渴生怕死？說到底，就是一個貪字啊……」

「說起來，道友你也該放過自己了。」

趙離道：「你確實是將眾生看作是某些寶物，你認可眾生的價值和美好，但是於我看來的話，你也只是想要珍藏他們，像是珍藏某種寶石一樣，小心翼翼放在柜子里，隔絕一切的干擾，哪怕是內部的破壞也不會允許……」

趙離隨意問道：「你就一直在這裏看著他們？」

那昊天也沒有回來。

「再過一個時辰，一切都將重演，他也什麼都不會記得。」

「人生命之貴重，便在於此。」

元神自然不可能會疲乏。

昊天抬眸看了他一眼，不言，拂袖，天地九州無數玄黃色流光幾乎是瞬間匯聚，倒似是讓天空都化作了玄黃之色，這般手段，遠不是趙離所能比wｗw.hetｕｂoｏk•ｃｏm•cｏｍ擬，只能感慨不如，轉眼這無量功德便化做了一座凝實至極的寶塔，緩緩旋轉。

昊天抬眸道：「何解？」

昊天似乎是被這不著邊際的一句話給稍微說的怔了一下，方才淡淡回答道：

漢子念叨了幾聲，咧嘴笑道：「這名字倒是簡單直爽。」

最終昊天還是不得不滿足了趙離的要求，或者說，趙某人根本沒有在意昊天是否拒絕還是同意，鼻子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溜達了一圈兒，尋了一個街邊小攤坐下，完全不管昊天，屈指敲了敲木桌子，笑道：

「多活一日，多見一日天地浩大；走得遠些，見得人也多些，遭的事也多些，遇到好事，壞事，所見所悟所感，垂垂老矣，此生無悔是最好，大多人都會後悔痛恨，悔的是什麼？恨又恨什麼？不正是恨這一生不夠酣暢淋漓，悔這一生不夠盡我心意嗎？」

趙離忍不住搖了搖頭，昊天這傢伙，不去想辦法讓自己和本體出現差別，藉機分離，難道還真的打算有朝一日去融入蒼天之主身體里不成？或者說始終守著那一個不知道多少萬年前的壺中界不肯改變，直到天荒地老？

趙離在天乾城牆上面，一邊聞著那諸多食物香氣，一邊優哉游哉地目送著姬辛遠去，喝了口朝露，本來是打算就此離去的，可誰能想到那昊天始終不曾動用那一道敕令。

「那麼，你明白？」

趙離微微點頭，亦是感慨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人？」

「卻也不必了。」

「你今日來，可是問我為何不動用你的敕令嗎？」

在那之後，劍僧和弟子將這些百姓護送到了安全之地。

「見其生，不忍見其死？看著這天下太久，所以不願意看著他們生老病死？」

「他此生已經走到了盡頭，只是希望能夠多活過一日。」

白髮道人咧嘴一笑：「我給你錢。」

「你方才所說的武人歸鄉之後，會見到更多人，或許沉淪，可也或許反倒會踏上追求畢生夢想的道路；老者會死去，但是第二日會有子女趕回來，最後的歲月得以享受到天倫之樂，而非孤苦伶仃維持一日數十萬年，孩子長大會脫離父母，但是父母之樂也在於看到孩子大步往前，超越自己。」

一堆人裏面也就一個嘴饞家裡熬完豬油剩的油渣子，早早回去，這才免去了一陣屁股上的雞毛撣，洗凈了雙手，坐在那自己雙腳不曾垂地的高凳子上，乖巧等著今日的飯菜。

「客人，我這兒也就只是個尋常吃飯處，若要尋那山珍海味之類，可是沒有。」

似乎尚武成風，城門口的地方，擺下了一座土石壘起來的平台，上面插了兩排旗子，被太陽曬得蔫蔫的，連縫隙里的草都垂下去，一個肌肉賁起，頗為壯實的青年在上面給四方抱拳，說自己遠道而來云云，然後施展一套粗朴剛健的拳法。

一個頗為粗實的漢子走出來，招呼道：「客人要吃些什麼？」

這是一座遠古年間小城。

往天乾國大澤雷池而來。

又遣了她跟著，一來護衛，二來也盯著這兩個少年少女。

趙離滿不在意地點了點頭，也隨意盤坐在昊天旁邊，道：「我倒是比較好奇。你不動用敕令，不讓時間重新流轉，是還存了那個念頭不成？如果出現什麼變故，要用這被你抽出留在壺中界的九洲去替代因為大戰而荒涼的天下。」

昊天神色平淡，一點也沒有為趙離出現而感覺到意外，趙離俯下身，拈起那一道敕令，順著蒼天的視線往外面去看，此處正能看到人間繁華，一日輪迴，四季轉變，而人間和這裏，卻隔絕著相當一段荒涼的區域。

「那並非是人生。」

紅塵美酒快劍，誰不戀此人間。

他輕聲道：

「希望得以見到第二日的太陽。」

「我等自當和眾生保持距離。」

「便是眼前困苦，活下去，往前走，總有一日春暖花開。」

趙離笑嘆道：

那邊城牆腳下幾個孩童還在說城牆上坐著個人，可誰知道才和旁邊大人說了，一抬頭那人影就消失不見，該不是從城牆上翻下去了吧？孩子嚇得小臉慘白，跑出去卻見土地平緩，根本沒有自己想到的那慘劇，反倒是呆住。

壺中界的特殊性，幾乎只遜色於九洲本體，以ｈｅｔubｏok.ｃｏｍ.ｃoｍ此功德，天下必然罕有能破開此塔防禦的。

昊天微微止步，側眸看著趙離，淡淡道：

「眾生的發展和繁衍，有無數的偶然性，再來一次，未必還會出現現今的九洲，而那已是另外一條道路了，所以，九洲亡了便是亡了，再沒有第二個九洲，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紅塵萬丈，如何？」

抬眸看去。

但沒過去多久，便有幾個年紀才略略二十八九歲的女子咬牙切齒，從家裡奔出，一隻手還抓著鍋鏟，身上縈繞著的不是脂粉氣，而是炊煙和調料混雜在一起的氣息，氣急敗壞，將那幾個時候到了也不願意歸家的孩子抓了回去。

趙離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往前走，昊天平淡道：

「學識和經驗會化作文字，訴諸筆端；而經歷會傳遞給下一代，老者會帶著孩子往前走，而孩子變成成人，老人死去，孩子變老，身邊再度牽著孩童，這樣代代傳承下去，才是百族眾生，而你所謂珍視看重的東西，也會在這一過程當中，不斷地浮現出來。」

白髮道人撫掌一笑，道：「那便是了，你去取煮好的羊肉放涼，最好是肥瘦相間的肋條肉，盡數都切成薄片，然後蘿蔔之類新鮮時蔬都切碎了混著些菌菇羊肉，在羊湯里煮沸，待得出鍋了，再加些香菜蒜苗提味便是。」

待得那吃食微涼了才略回過神。

姬辛微怔，覺得少女的提議果然很妙，只是微笑。

當日姬氏武王親自前來密談之後，族長應允敖雪兒可以和姬辛略作接觸。

「店家，店家？！」

「道友可知道，為何如此貪慕長生？」

「那是自然，我畢竟是人啊。」

「哦？為何這麼覺得？」

白髮仙人搖頭，道：「這是我所知的人生。」

這種吃法那漢子從沒有聽說過，只是莫名有種感覺，這樣做出來定然不可能難吃得了，好奇問道：「客人這吃法叫做個什麼名堂？」

「東瀾景洲，天風國有天神風女所留下的遺迹，天乾國也有傳聞，有宗派得到過雷神傳承，正在大澤雷池，你我前往一觀。」

「這塔，算是報酬。」

背後那劍甚至於都不曾出鞘，只是雙手合十，低沉暴喝，就震動千里。

「不如藉此功德化作一防禦至寶，東皇有東皇鍾，道友便是昊天塔，如何？」

昊天雙眼倒影眼前人間，淡淡道：「正如現在的九洲獨一無二，這曾經存在於過往的九洲，同樣具備有獨一無二的價值，時間流逝，山會崩毀，海會消失，曾經的城池會腐朽，創造也會消亡，此地眾生已有數十萬年長久歲月……」

「我等原本的打算，是保留眾生，而外界已經度過了數十萬年，和當年的九洲已經完全不同。無論是生靈，還是他們創造出的東西，都再無太多聯繫，獨一無二，一旦消亡，就無法再彌補。」

昊天沉默，搖了搖頭。

他下意識想要喝茶，沾到了唇邊，卻動作頓了頓，將茶盞放下，抓起葫蘆，飲一口清露，洒然笑道：

「最好。」

至於長兄敖元，此刻恐怕已經被灌醉不省人事。

敖雪兒看向旁邊的姬辛，隨口道：

「這是你之所以不願意接觸眾生的緣故罷，不曾想到，高高在上的蒼天，性格裏面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人皆畏死，眾生求道長生，所以，你便給予他們數十萬年長久歲月，哪怕他日你會毫無反抗之力被蒼天吞噬？」

「會，一切皆會死去，人族，妖族，哪怕龍族也如此，能成仙者百萬里挑一，大部分逃不脫生死宿命，仙人也只多活些年歲，終究會死。」

趙離頗有興趣地問道：「倒是都有些什麼？」

「羊肉泡饃……」

「從出生到死亡，經歷過的事情，學習到的經驗，見到過的人，無論刻骨銘心，還是恨之入骨，終究會迎來終結，人在經歷過各種磨礪，終於能夠正視自己和人生，卻已經要迎來此生的終點，也是常有的事情。」

在那城池城門處，演武的武夫大汗淋漓，終於停下，卻有一種拂去舟身塵土，前所未有的暢快，就那麼盤坐在地，從懷裡掏出大餅大口吃著；不知幾家幾戶，被打得屁股開花，兩包眼淚的孩子捧著碗老老實實大口吃飯，唯一乖巧的少年也吃到了那最心心念念的豬油渣。

一支三千人修士ｍ.heｔuｂoｏｋ.ｃom.cｏm結隊，追著一座城池的百姓追殺，欲要得到這些逃亡百姓身上所帶著的金銀細軟，靈材秘籍，分明已經快要追上，誰知卻有一道灰影從遠處而來，直直撞入了三千人戰陣當中，一己之力，將這三千人撞地人仰馬翻。

「貪生怕死，貪的是長生嗎？單純的時間並無價值，貪的是人生啊……」

白髮道人想了想，道：

昊天抬眸，淡淡道：「以你修為，凡塵五穀不入你軀，雜氣一呼便出。」

趙離微微挑眉，笑道：「看來道友還是很清楚的啊。」

「最好放風箏。」

拂袖一掃，直接消失不見。

昊天性格一如趙離所預料地平淡，依舊答道：「眾生美好而孱弱，而神靈對於他們來說，過於強大，故而應當遠離。」

「不必。」

趙離聳了聳肩膀，道：「走了許久，有些乏了，隨便坐一會兒吧。」

此地政變，而但凡是多有變故之處，常常有官軍做匪之事。

三千軍馬望風而逃。

昊天微微頷首。

趙離笑道：「用不著山珍海味，我且問你，羊肉有嗎？」

趙某人越想越是心虛，只得把這朝露當酒水喝，又是過去數日，那葫蘆里清露都快要喝盡了的時候，趙離再度開始頭痛之後回去該要如何和鳳凰解釋，心中微動，靈機浮現，微怔，旋即嘴角帶一絲微笑，嘆一聲終於堪破。

店家漢子點了點頭，道：「有。」

「可以食之，無妨。」

「你說過，你方才的話，可值得幾枚銅錢，我說不止。」

漢子擦了把手，咧嘴笑道：「常吃的家常菜都有些，客人若要熟牛肉，羊肉羊雜也有，還有些剛剛摘來的新鮮蔬菜之類切了炒作一盤，滋味也不錯，若要飯菜，有剛剛熱好的饃饃，還有湯餅子……」

「眾生弱小而貪婪，但是這個貪，卻並不單單是時間的累加啊。」

道人連連開口，言道人生悔恨處，連道十三恨十三悔才止。

趙離聲音頓了頓，然後笑道：「怎麼說，一句俗氣的話了。」

昊天不置可否。

壺中界。

他大概已經知道了昊天的意思，當即也不點破，青衣廣袖，慢悠悠地跟著眼前身穿灰衣的昊天，在這壺中界轉悠著，看到了希望能夠多和家人團聚一刻的游商，看到希望不必去師父那裡的學徒，看到了期冀孩子能多陪伴自己的父母……

「悔我少年不讀書發奮，悔我年少慕艾卻不開口，恨我不曾堅守本心，少有凌雲之志，年紀漸大，卻隨波逐流，成了庸碌凡人；恨父母在時不曾多孝，悔為人父母卻不曾教好子女；悔我一生而過，竟不曾留下世上只言半語，恨天下廣大，卻不曾走出鄉門；恨我為人友而不真……」

姬辛乘馬在前，旁邊是以六匹神俊靈馬拉動的馬車，一個小腦袋從帘布中間鑽出來，瞪大眼睛看著兩側的風景，許久后才滿意地咕噥了一聲，道：「原來坐馬車趕路是這樣的，我以往都是飛來的，看到的風景完全不一樣。」

他心中微動，浮現一個念想來，伸出手，法力流轉，將那玄黃色救世大功德聚攏起來，仗著自己往日曾經接觸過不少功德，嘗試操控這一股力量，可這功德一來和他無關，二來卻也遠遠比他曾經接觸過的功德氣運沉重地多。

白髮道人笑道：「這個啊，羊肉泡饃便是了。」

是個身穿灰袍，背負長劍的僧人。

趙離藉助先前留下的痕迹，出現在了那原本應當是石碑，此刻卻純粹化作一片荒原的區域，看到在那廢墟當中，一身灰衣的昊天神色平淡，和當日見到的一般無二，那一道糾纏氣數和功德的敕令就這樣放在旁邊，絲毫不曾動用。

然後方才起身，道：「走罷。」

稍微遠些，那些逃亡百姓的地方，一名同樣光頭的僧人安撫他們。

雙目看到這歲月生滅循環。

昊天不置可否，手指輕撫茶盞，雙目平淡，看著這早已經無比熟悉的環境，道：「那你可說一說，我如何是錯，眾生又是如何去想。」

「眾生生命短暫，我並不願美好之物伴隨時間消磨而去。」

道人平淡道：「人生所貴並非是單純長度，五十萬年如一日，那對於眾生，也只是一日，唯獨道友知道他們長存於世，而他們不曾見到諸多變化，不見天地，也沒有經歷過本應該經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