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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會記得

作者:獨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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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弦月 3

第二章 上弦月

3

我說過,如果沒有遇到筠涼,我的人生肯定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想起年少的往事,我們都有些傷感,我連忙轉移話題:「筠涼啊,真沒想到你那麼有遠見,竟然曉得要自己攢錢,我一直覺得你就是個敗家女呢!」
那時候年紀小,就算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也不懂得要怎麼說。
怎麼可能呢!那麼愛買大牌彩妝套盒,那麼迷戀限量版發售的香水,堅持從帽子到鞋子都一定要在商場的專櫃買,從來不上淘寶的敗家女蘇筠涼,她居然說她有存款?
所羅門是神的寵兒,地上的君王,無人能比。
筠涼轉過臉來對我笑:「初微,你知道那句話嗎?」
但很少想起,並不代表真的忘記。
我們起身離開的時候,筠涼的聲音里忽然有些抑制不住的動情:「媽媽,祝你幸福。」
所以我再不懂事也知道,書是一定要好好讀的。
回Z城的火車上,媽媽傷感地對我說:「初微,以後家裡就是你跟媽媽兩個人生活了……」
顧辭遠把我從放空的狀態里搖醒,杜尋臉上原本就很凝重的表情又加重了幾分。
分開的時候她終於帶著一點嫌棄似的跟我說:「洗乾淨再還我哦。」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穿著邋遢的褲子,在路人們恥笑的目光里走回去?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但是呢……沒有如果。
我默然地點點頭,當然,我知道。
我是怨恨他們,我知道肯定有些什麼事情在我懵懵懂懂之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否則為什麼每次都是她一個人來看我?爸爸為什麼不來?
可是命運不是一塊橡皮泥,不會任由我們隨心所欲把它捏成我們想要的樣子,這次筠涼家變,不僅摧毀了她的生活,更是摧毀了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拼力維持的驕傲和尊嚴。
可是筠涼犟起來真的很可怕,看著她陰沉的臉,我所有的堅持都化為烏有,只好硬著頭皮去討人嫌。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厚道,真的,難怪顧辭遠說我永遠沒有正經的時候。
我記得好清楚,那是1995年,因為哮喘病複發,鄧麗君與世長辭。
以我的性格,雖然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但是筠涼她一定很明白,她何嘗不是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說之前他們對我隱瞞戀情,讓我心裏還有些許不高興,但在這個清晨,看著杜尋凝重的臉,我真的完全都不計較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背著背包站在男生公寓樓下心急如焚地等著顧辭遠,他從朦朧的晨曦里跑過來摁住我的肩膀說:「再等等,杜尋馬上就到了。」
我超級鄙視地看著她:「你說話怎麼越來越粗魯了,你是林暮色啊!」
掛掉電話的那一刻,我的咆哮幾乎響徹雲霄!
她對我說過所有的話當中,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關於「嫉妒」的,她說,嫉妒是七宗罪之一,所以你要寬恕她們。
難道他本來是打算做蘇家的上門女婿?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讀過一個關於所羅門的故事。
後來有個記者說,採訪保羅時,他的臉上全無哀傷,真叫人唏噓。
她聳聳肩:「師太有句話怎麼說的,當大人不像大人的時候,孩子唯有快快長大。」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接到了梁錚的電話,他在手機那頭義憤填膺地吼我:「宋初微,你徹底over了!你居然翹三天課,你再不回來我就上報班導了!」
那些照片至今還夾在陳舊的相冊里,只是我早已不會打開抽屜去翻hetubook.com.com啟。
一直到我們坐上了回Z城的火車,我那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稍稍平定了一點,餘光瞥到依然深鎖著眉頭的杜尋,我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我很了解她,她不會做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的。」
好在我並不是班上唯一被排擠的異類,跟我同等待遇的還有那個胖姑娘,她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把教科書的封皮揭下來套在課外書上,在全班同學的琅琅晨讀聲中,津津有味地看著那些充滿了萌動氣息的少女漫畫。
筠涼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媽媽的眼睛里漸漸蒙起了一層霧氣,幾次張嘴想要說什麼卻都沒有說出口,最後筠涼伸過手握住了她顫抖的手,堅定地說:「媽,我知道,以後的生活跟以前的檔次是不能比了,但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你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有一點是不會變的,我永遠都是你的女兒。」
那件事就像一個分水嶺,從此之後我跟筠涼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們甚至不介意別人怎麼編派或者扭曲我們,那個時候,我們都是活得那麼自我而又放肆的孩子。
就如同多年前那個殘陽似血的黃昏,我在昏暗的教室里,從逼仄的座位上站起來對她展露的那個微笑一樣。
筠涼跟她媽媽最後一次談判是帶著我一起去的。
我和筠涼的手在桌子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的掌心裏有微微的潮濕,也只有這點異樣,稍稍泄露出了她內心慌張的些許端倪。
故事里說,三個月後,智者們獻上一枚戒指,上面刻著:一切都會失去。
班主任的臉漲得通紅,我想如果不是看在筠涼她爸爸的面子上,老師肯定當場就掐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了。
在那時的我看來,她簡直就是一個天使。
坦白地講,其實我對筠涼的第一印象並不好,她太過傲慢的姿態讓我當即斷定她「非我族類」,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件事,也許我們的交情也僅限於在若干年後的同學會上點頭微笑,算是打個招呼,而實質意義上來說不過也是陌生人而已。
杜尋之所以憂心忡忡不光是因為筠涼家中的變故,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不知道要怎樣在這亂成一團的情況下解決跟陳芷晴之間的關係,如果選在這個時候向筠涼坦白,那無疑是火上澆油。
那是我長那麼大第一次撒野,我哭得面容扭曲,把飯桌上的碗筷全部掃到了地上,瓷器破碎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中間夾雜著我鬼哭狼嚎般的咆哮。
他對我擠出一個勉強的,甚至算得上是敷衍的笑,雖然這笑容里沒什麼誠意,不過也能夠體諒他對筠涼的擔憂。
杜尋連的士都沒下,朝我們揮手:「走啊,還磨蹭什麼?」
如果當時她的男朋友保羅就在她身邊,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但與生俱來的那種奇怪的自尊心,又使我羞於承認這一點,所以在我走矯情路線的那些年裡,我經常說,我就像水一樣是沒有傷痕的。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變得非常、非常、非常沒有安全感。
她把衛生棉塞到我的手裡,話語很短促:「貼上。」
杜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攬住她的肩膀,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坐在沙發上的四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我用眼神逼迫顧辭遠打破沉默,可是他也用眼神回敬我:「你難道是啞巴?」
回到Z城之後我就像變了一個人,鄰里之中時常有些長舌婦碎碎念和圖書,一不小心就會聽進耳朵里。關於父親的失蹤,我沒有開口問過媽媽一個字,那種奇怪的心態就像是鴕鳥一樣,我很怕我一問,就成真的了。
只要他是真的喜歡筠涼,愛護筠涼,別的什麼都不要緊。
其實在聽到顧辭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有種很溫柔的情愫慢慢蕩漾開來,但是我要做個矜持的姑娘,所以我給他的回應就是一個白眼:「少給我裝文藝腔!」
這麼多年來,她在外人眼裡總是表現出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樣子,就像站在頂峰上睥睨眾生的公主,她不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醜態落入別人眼裡。
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有那麼幾個重大的轉折點,站在人生的米字路口躊躇猶豫,生怕行差踏錯,因為你走出了這一步之後,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別的路上有些什麼樣的風景。
所以女生們都不跟我做朋友,而還沒成長到懂得欣賞美麗異性的年紀的男生們,更加不會跟我做朋友,我就像是班上多餘的人,只有每次考試的時候,會成為全班矚目的焦點。
筠涼是在初一的下學期轉到我就讀的班級的,聽說她是因為生了一場病之後耽誤了功課,所以她父母決定將她送到我們這所以教學質量為榮傲視群雄的中學來,惡補一把。
也許是近來發生的事情讓筠涼已經疲於反擊了,她僅僅只是瞪了唐元元一眼就再也沒別的表示了。我直接操起一本書飛過去:「唐元元,你去找梁錚約會吧,別在這兒缺口德了。」
洗完臉的筠涼恢復了一點精神,面對我的疑問,她又展示了昔日的毒舌風采:「初微,你文章寫得好,不如別人床上功夫好。」
曾經在H城時如影相隨的恐懼和孤單再次像潮水一樣將我包圍,我死死地咬著嘴唇,恨不得就地死了才好。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筠涼一直要我一起來,如果沒有人陪伴她,如果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暫時卸下偽裝依賴一下,她說不定真的會崩潰的。
我總是冷眼看著她編著這些聽起來十分蒼白的借口敷衍我,她以為我智障嗎?在把我強行發配到H城來之前,父親逐漸減少的回家次數……以為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察覺嗎?
整整一個下午我坐在位置上不敢動彈,連老師上課喊起立我都喬裝成不舒服的樣子趴在課桌上。
她說過,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所說的「她們」是我們周圍那些尚不了解人性邪惡卻已經彰顯出些許端倪來的女孩子,比如在我的課桌里放死老鼠的A,在樓梯上伸出一隻腳絆得我當眾摔倒的B,還有在老師面前說「宋初微考試的時候躲在下面翻了書」的C……
當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驚呆了,可是他們嚴肅的神情確切無疑地證明他們是知會我,而不是跟我商量,硬邦邦的語氣聽起來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我也有過乖巧聽話的時候,周末我穿著體操服,提著牛皮底的舞蹈鞋去學芭蕾,節假日的時候作為班上的文藝骨幹在全校師生面前表演節目,頭髮綁成兩個小羊角辮,再戴上兩朵巨大的頭花,眉心中間用口紅點一個紅點算是美人痣。
下午放學之後所有的人都走了,我還趴在桌子上,十幾歲的年紀,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作絕望。
斯人遠去,卻依然可以從光碟里看見她穿著大擺的白色紗裙,溫柔地吟唱: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有珍惜……
看著我們一個個目瞪口和*圖*書呆的樣子,筠涼只好解釋說:「其實很早以前,爸爸那些事我就有所耳聞了,所以今時今日這個結果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他在做那些、享受那些、接受那些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
突然置身在一個陌生的新環境當中,曾經的同學和夥伴都遙遠得像是前世的記憶,周圍全是帶著探究的新奇的目光。
筠涼曾經笑言,如果將來我們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人出名了,比如她得了普利策獎,我得了茅盾文學獎的話,上台致辭的時候一定要提起對方的名字,並且還要說「如果沒有她這個美貌與智慧並重的閨密,那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早慧的孩子總不那麼快樂,但只要表面上依然是風光鮮亮的就夠了。
不管顧辭遠日後怎麼當笑話聽,我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一句,那個時候,我確實長得很可愛!
可是後來我在顧辭遠面前再次說起這句話的時候,他很認真地跟我爭辯:「水怎麼會沒有傷痕呢?水是最容易有傷痕的,因為就算是很輕微的觸碰,也會泛起漣漪啊……」
化完妝的唐元元對我媚笑一下:「約我的人可不是只有梁錚一個哦。」
也許是一夜沒睡的緣故,我的腦袋嗡嗡作響,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最後還是筠涼自己先說話了,即使是在這麼難堪的情況下,她依然維持了自己的尊嚴和風度,而不像有些女生看到男朋友來了撲上去抱著就是一頓狂哭。
杜尋沉思了一會兒,給她打了過去,陳芷晴的驚呼還沒落音,他就搶先說:「芷晴,方便見個面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那些我不願意回想起來的往事,卻實實在在地鏤刻在原本純良的少年時光,隨著白雲蒼狗成了不可篡改的歷史。
她看了我一眼,感激地笑笑,千言萬語都用這個淡淡的笑概括了。
有一日,他在夢裡聽見一句話,突然驚醒,膽戰不已。然而他在驚恐中卻忘了是什麼,於是召集天下智者,令他們想出這句話…
那些輾轉反側的夜,那些蒙頭哭泣的夜,那些明明步履蹣跚卻依舊要倔強地強撐著,假裝自己很驕傲的日子,它們不允許我忘記。
等我們落座之後沒多久,我從她們母女二人的對話里才聽出來,原來不是我的錯覺,那個男人真的已經不是她的丈夫了。
我憐憫地看著筠涼倔強的側臉,心裏泛起一些難以言敘的傷感。
「媽,那天在律師那裡你不是說了嘛,你只是一個女人而已,你自己不為自己打算,沒有人會為你打算……很慶幸,我遺傳了你的基因,並且早早就付諸行動,我雖然愛漂亮,經常亂花錢,但是從小到大的壓歲錢我全部存著,一分都沒有動過。」
真的,一切都會失去,筠涼輕聲嘆息:「從我察覺到我爸爸那些事情之後,我就預計到了今天,過去那些年裡,有時候我真的希望是我杞人憂天了,我真希望我那筆存款永遠也不會派上用場。」
她反問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怎樣做人才不累?
從小我就聽我那個當老師的媽反覆絮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那種煉獄一般的生活在六年級時結束了,媽媽來接我的時候很驚訝地發現我已經噌噌長到一米六了,她的表情有些震動有些欣喜,還帶著一些握手言和的謙卑。
初潮是在這種情況下到來的。
真沒想到啊,這個平時滿口「之乎者也」的榆木腦殼竟然回了我一句:「我才不想有你這麼不求上進的女兒!」
坐在我身旁和*圖*書的顧辭遠緊緊握住我的手,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緊緊閉上了眼睛,過去的一切猶如黑白的默片一幀一幀閃過,然後定格、放大……
我看車窗外飛馳著倒退的山莊和田野,眼眶裡很不爭氣地蓄滿了淚水,可是我始終背對著她,就是不肯轉過來。
筠涼笑一笑,有些淡淡的不以為然:「不用了,媽,我一直有個秘密沒告訴你,我有存款,而且數目不小。」
我也問過她,這樣做人累不累?
筠涼在那個時候就已經不是個矯情的人,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脫下自己的外套讓我系在腰間。
每當我用那種冷冰冰的眼神看著她的時候,被我暗地裡稱為狼外婆的外婆總會在旁邊添油加醋:「看看她,小小年紀就是這麼看人的,長大之後不得了……」
我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轉折點就在十一歲那年,平鋪直敘的生活里,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
回到宿舍的時候唐元元那個八婆正好在化妝,看到憔悴的筠涼,她竟然口不擇言地問:「靠,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啊?跟才打完胎一樣。」
中間每個月媽媽都會來看我一次,給我買些吃的,雖然她一次比一次憔悴,可是一點也激發不了我的憐憫之心。
從H城回來之後我雖然是長了個子,但並沒怎麼長腦子,所以很多細小的變化我都沒察覺到。而日益惡化的母女關係又讓我拉不下臉來去詢問一些懵懂的我隱約察覺卻不明就裡的東西。
我本來還沒什麼事,聽她這麼一說,我鼻腔里突然覺得酸酸的。
我本來死都不肯,雖然我們是親密無間的朋友,可是這說到底還是筠涼的家務事,我一個外人坐在旁邊,想想都尷尬。
筠涼出現的時候我已經哭得滿臉都是淚了,她輕輕地叩響我的桌子,我抬起臉來看著她,不明白這個平日里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的同學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站在我的面前。
後來長大了,第一次看到「寂寞」這個詞,腦袋裡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那兩條鐵軌——無限延長,永不交接,這就是寂寞吧……
那個時候的她顯得有些鶴立雞群,老師好心要她站在講台上向同學們自我介紹一下,誰也沒想到這個大小姐居然那麼不給老師面子:「介紹什麼呀,有什麼好介紹的?我叫蘇筠涼,可以了吧?」
後來我跟筠涼提起過一點在H城的生活,我說你可以想象嗎,每天上學路過那個廢舊的車站,看著鐵軌朝遠方無限地延伸,那種感覺……很蒼涼。
筠涼的母親面有愧色,語氣里也有些刻意的迎合之意:「不要想那麼多了,以後你的學習費用、生活費用,媽媽會擔負的。」
我不知道春風得意的她到底是遭遇了什麼事情,才會在萬般感傷之中發出這樣的喟嘆。
這場談話的後半段幾乎是筠涼的獨白,而她母親的沉默是這場談話結束的那個符號,不是句點,是省略號。
長大之後,有時候我看著筠涼,腦袋裡總會反芻這首歌。
出了咖啡廳之後我看到筠涼眼睛里那些憋了很久很久的眼淚終於碎裂成行,我沒有安慰她,我實在也不知道要怎樣安慰她,只能做些阿貓阿狗都能做的事:拿出紙巾遞給她。
看著她瘦骨嶙峋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我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很荒唐,這個世上的女的死光了嗎?為什麼連唐元元這種女生都可以遊走在多個男生之間?
她的聲音里也充滿了倦怠:「讓你們費心了,其實……事情總會過去的,我比你們,比所有人,甚至可能比我和-圖-書自己以為的,都要堅強,人一輩子總要遇到些大的小的災難,我以前過得太好了,現在一次報了……」
從我自孩童蛻變為少女的那一天開始,到我們各自的十六歲,再到一起上大學,還有以後漫長的人生,我們會一直駐紮在對方內心最深處,做永不過期的居民。
如果不是她沒有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如果家庭里多一點溫暖,怎麼會這樣?
筠涼端起茶杯不急不緩地吹了一口氣,小心地啜了一口之後才開始說:「媽媽,其實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我都不感到意外,我只是很難過罷了……以前老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從來沒想到有一天這句話會用到我的父母身上來。」
同一時間,回到A大的杜尋打開關閉了三天的手機,陳芷晴的簡訊和未接來電的提示像雪花一樣飛來。
我們敲開筠涼家的門時,她剛從律師事務所回來,雖然她強打著精神對我們微笑,可是臉上卻寫著完全掩飾不了的疲倦。
自從這個家由三個人變為兩個人之後就變得非常安靜,安靜得甚至能聽到對方呼吸的聲音,我們越來越少說話,越來越少交流和溝通,對於日漸加深的那道隔閡,誰也沒有勇氣去推翻它。
不去看,就可以一直逃避,不去看,就可以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一切不曾存在過:曾經,我也是讓父母與有榮焉的孩子。
一切弄好之後,我看著她,心裏那些關於感謝的句子一句也說不出口,所有的話語都包含在我那個笑容里。
那個事件,是父母不顧我的拚死反抗,執意要將我送去H城。
儘管我被他氣得快要吐血了,但看在他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份兒上,我也只能俯首帖耳對著空氣猛點頭:「好好好,我明天就回去!我明天要不回去我是你女兒!」
可是沒有用,我不會原諒的。
雖然我很不好意思,但筠涼的媽媽態度卻十分友好,她臉上暖暖的笑容讓我產生了一種她跟筠涼的父親沒有任何關係的錯覺,似乎那個面臨牢獄之災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丈夫。
小時候隔壁鄰居家買了一個叫作VCD的東西,連接好電視機之後就可以放光碟聽歌。
其實,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H城的那一年時光,在我後來的成長中很少被想起,也許是因為它整個基調太灰暗,也許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太孤獨,總之,那段時光就像是萬紫千紅中一抹素白,也像是急管繁弦中一點寂靜,是不重要的,是理所當然被忽略的。
媽媽給我的解釋聽起來總是那麼牽強,爸爸工作忙……爸爸出差了……爸爸本來都上車了,臨時有事又回去了,下次一定來……
初冬的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
雖然,我知道,他很喜歡筠涼,但他給我的感覺仍然是太過沉重了,好像被「雙規」了的那個人是他自己的父親似的。
沒有用,任我怎麼反抗都是徒勞的,他們根本就不顧及我的感受,收拾好行李,飛快地辦好了轉學手續之後就將我送往了H城,他們看起來那麼急切,好像我是一個他們急於甩掉的包袱。
在被送去H城之前,我並不是一個讓父母頭痛的頑劣的小孩。
顧辭遠買來了熱豆漿給我作早餐,可是我真的難過得一口都喝不下。曾經看一個女生說,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我承認她有她的道理,可是筠涼與我情同手足,她遭遇這樣的變故,我的沉重也不是裝出來的。
這下不要說她媽媽,連我都覺得極度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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