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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申屠銳連忙打斷他，「你看她的頭髮，按說不應如此啊！」

申屠銳看她那縷被剪斷的頭髮，再長出來的幸而是烏黑的柔絲，還很短，為了遮住這些亂髮，丫鬟很用心地在她鬢邊編了條細細的辮子，在短髮處簪了朵小小的絹珠山茶。粉粉的花朵襯得她的臉龐也嬌艷細嫩，她的美本有些過於魅麗，有了這一點點的粉，竟然少女氣十足。

斕丹沒準備好就這樣突然的見面，心裏莫名酸楚，眼睛一陣一陣的刺痛，她怕看他會真的哭出來，只得迴避著他的視線。

是紫孚的兩個宮女在她們廂房前摘鳳仙花，那些花是早前紫孚讓花匠來種的，申屠銳還沒出門的時候就開了。這些顏色熱烈，有些俗氣的花，和申屠銳布置的院子風格極為不融洽，但是他也什麼都沒說。他對紫孚的容忍，已經不僅僅是因為斕凰了，紫孚的花就像她自己，悄無聲息地在燕王府，在申屠銳的心裏落了根。

斕丹打開妝奩上的小匣，拿出瓷瓶，用力拔塞倒扣過來，裏面僅剩的一顆藥丸掉在妝台上，咕嚕嚕滾到地上，誰都沒去撿。

斕丹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跟我來吧。」

丫鬟也抱屈，「誰不讓您進了，您不是順利進了王府嗎？只是王爺吩咐過，讓你先見見他，再去瞧姑娘。」

斕丹再一次有被困住的感覺，她在檐下慢慢地踱了幾圈，安慰自己，至多還有兩個月，斕凰產子就是巨變的契機。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會再像一隻鵪鶉一樣，被關在這裏了。

申屠銳在她的注視下，一反常態顯出驚慌之色，猛地抓住她的雙肩，細細看她，「你怎麼了？你的頭髮……」

斕丹和申屠銳不約而同地嗆了一下，斕丹滿臉通紅，申屠銳好歹臉皮厚，佯作無事，表情還是很不自然。

他走到她身邊，溫和問她：「睡得www.hetubook.com.com好不好？」

他們已經到了要靠丫鬟傳話的地步了？

斕丹看他神色，似乎自己的情況並不妙，她還是比較釋然的，平靜問道：「是不是你葯里的毒性已經壓不住，我快要老死了？」

「你來得正好！」葛春對申屠銳也不客氣，「你都跟她胡言亂語什麼了？我好好的神葯……」

他摟緊她，「別再胡思亂想，更別胡說八道！」他輕聲訓斥，「只要我還活著，你就是我的，別說送人，搶都不能給！」

葛春正要再罵，申屠銳急匆匆地走進來，臉上有一絲赧然，像撒謊被揭穿的孩子。

「拿出來！我看看！」申屠銳不信，沉著臉，連聲音都冷酷起來，她就算再怎麼和他賭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斕丹走出去，果然看見了葛春，他風塵僕僕地背了個小小的行囊，手裡還拿了截樹枝當拐杖，看上去更老也更土氣了，半點都沒有當世名醫的風範。

她終於知道斕凰引她去聽花架對話這招有多狠了，她現在已經後悔聽了那些話！

下午的時候，院外起了小小的爭執，雖然她聽不清內容，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斕丹雖然沒有刻意去問，丫鬟們也像閑聊一樣告訴她，王爺出門去了。斕丹知道，燕王府的丫鬟是不會閑聊的，她們告訴她的，就是申屠銳要告訴她的。

「你很怕我老？怕我死？」她冷淡一笑，問他，「申屠銳，你老實告訴我，只要你實話實說，我不怪你。你對我……」她想說你對我這麼好，可她說不出口，看見昨夜他和紫孚那一幕，她哪還能說得出？「是想讓我更忠心，更死心塌地，更好地配合你的計劃吧？」等他覺得徹底控制了她的心，萬無一失了，就會又做出萬般無奈的樣子，把她送給申屠鋮吧？她呵呵地笑起來，看破他和*圖*書的確有些得意，「怪不得怕我丑，怕我老，等斕凰生了兒子，就到了申屠鋮該神不知鬼不覺去死的時候了，就該用得著我了吧？」

「你！」申屠銳騰地站起來，有些失態地發喘，他指著斕丹，似乎想一指頭戳死她，忍了又忍，轉身咚咚咚地走出去，腳步沉得像要把地板跺垮。

「你別再氣我，聽到沒有？」他拉了拉她的發梢，像懲罰她，「這次我用了十天才緩過來，你要再那樣，說不定我就忍不住揍你一頓，打殘廢了怎麼辦？」

葛神醫的脾氣還是那麼急，進屋還沒坐穩就示意斕丹伸手，按著她的脈診了好一會兒，皺眉也不說話。

可現在，她已經不敢相信這些話了。

或許這種率真熾烈的明朗，是他最高明的偽裝。

斕丹被他扯得頭皮生疼，捂著哎呦。

申屠銳一走就是十天。

丫鬟攔著他不讓進，又不敢太得罪他，只一迭連聲地勸他：「等王爺回府，見了王爺再來診病吧……」

丫鬟也不好再阻攔，只得放葛春進了院子。

斕丹訥訥，質疑道：「可……我還是老了……」

斕丹垂下眼，微微一笑，這姑娘話里的機鋒她聽明白了，側妃的吩咐，現在紫孚對她，已經可以用吩咐了。

他含笑進來的時候，丫鬟們都垂首退下，他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親密地坐到她身邊，雙手抓著她的胳膊細細端詳她。

「吃了。」她不以為意地回答。

斕丹任由他們離去，只低頭看地上被葛春剪下的白髮，原來……葯里沒毒，申屠銳那麼說，只是為了控制她吧？

斕丹漠然看了他一眼，她也想問他和紫孚昨晚睡得好不好，可就連諷刺他，她都沒心情。

斕丹不在乎，遲早要把話說出來，由她說可以不必看他惺惺作態的好戲，免得自己又一時糊塗，中了他的什麼奸計。

斕丹長久wｗｗ•hｅｔuｂｏoｋ.cｏm•com長久的沉默，因為很動心，太動心了，以致就要相信。

申屠銳無奈地笑了，抱住她，「再丑，我也要。」

他來的突然，和他離去一樣。他也梳洗穿戴妥當，身上沒有半縷塵沙，要不是晒黑了些，看不出是遠行歸來。

斕丹被罵得語塞，愣愣地看著老頭子，「那個葯……是補藥？」

葛春翻著眼，「思慮太過！身子經過那樣大的改動，元氣本就虛透殆盡，就算用藥調理著，也經不住自己糟蹋。」他又冷冷瞟了瞟二人，「你們這些日子不是也沒鼓搗出孩子么，底子還沒緩過來，自然不行。」

申屠銳哭笑不得，只得獃獃地說：「果然很好治。」

「浮朱姑娘，側妃已經吩咐了，今天宮裡的夏節賜宴您也要一同去呢。」一個宮女說。

斕丹走過去，問他：「是來看我的嗎？」

「我們也幫你染指甲吧。」宮女笑著響她舉了舉裝鳳仙花的小籃。

「呸！」葛神醫惱羞成怒，「用了那麼多奇珍異寶，怎麼能叫補藥？明明是神葯！」

「你當然看我丑了！」斕丹眼睛一潤，委屈和幽怨先於其他情緒和理智冒了出來，抱怨的話也自作主張地脫口而出。

葛春又從包袱里掏出一個瓷瓶，「這是我費勁心力又制的十粒，再也沒有了！要是這十粒還不能補回元氣，那就讓她死吧。」他站起身準備走，突然想起來，很不滿意地瞪了申屠銳一眼，「以後人不到最後一口氣了，不要找我！」

申屠銳走後，院子里和往日一樣，安靜得好像時間都停止了，對面紫孚的廂房也毫無聲響，大概不是和申屠銳一起走了，就是進宮和她主子密謀什麼去了。

還是燕王府的丫鬟們來給她梳頭打扮，一些就緒，準備進宮的時候，申屠銳回來了。

但是他說：「丑。」

「這……」申屠銳還是很著急，跟和_圖_書過來重重坐到她身後，質問她，「我給你的丸藥，你按時吃了么？」

葛神醫還是看她八百個不順眼，斥道：「不是來看你，是來看病！說得你就要死了一樣，加急讓我趕過來，結果還不讓進，什麼意思？！」

申屠銳走進來，丫鬟跟著進房擺飯，斕丹看著後園里沾著露水的花苞，不想和他說話，也不想看見他。

申屠銳被他訓得訕訕的，跟著起身，「神醫，葛老，老葛——別急著走，喝一杯再說，我有好酒。」

葛春皺眉瞪她，沒言語。

「那……這縷白髮……」申屠銳嘆氣，發愁。

他說得一本正經。

「我還剩多少時間？」

「不必了。」斕丹挑起嘴角，她們要說的都說了，這句不過是虛話。兩個宮女果然沒再堅持，說笑著回房去了。

斕丹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清晨新鮮的空氣吹進來，像是能衝散房間里積聚的陰鬱。她倚在拉門邊，用力呼吸，希望胸口別再像喘不過氣那樣憋悶。

申屠銳的臉色驟然鐵青，直直地瞪著她，他的雙眉緊皺時，就會出現一種極有魅力的狠色。

院子里有少女悅耳的笑聲，斕丹忍不住走到門口去看，她明白自己應該高傲矜持一些，但是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里一待就是十天，寂寞讓她根本無法抗拒些微的熱鬧。

因為申屠銳不在，紫孚的側妃封賞儀式對斕丹來說，毫無影響。紫孚盛裝入宮，又盛裝回來，僅此而已，要不是這小宮女刻意提起，斕丹都不曾留心。

斕丹也反思過，她和申屠銳那群人最大的差別就是心裏存不住話，尤其對親近的人，或許是她以為親近的人。她看破了申屠銳，就非要說出來，其實等於自己先吃了三分虧，至少讓申屠銳對她有了戒備，就把她更遠的排除在那他那些秘密之外。以前他並不介意她知道那些不與她相關的事情，甚至他ｈeｔｕboｏk•cｏm.coｍ的想法，現在竟然連出門做什麼都不和她說一聲。

斕丹毫不閃避地看著他，暗自嘆息，多麼富有欺騙性的面孔，要不是旁聽了他和斕凰花架里的對話，她真以為他是至情至性的男人呢！斕凰不是真的相信他，他又何曾真的相信斕凰？說不定他也早已暗自部署妥當，斕凰還做著當太后的春秋大夢時，他這個新皇帝早就率部殺進昭陽殿，穩穩坐在龍椅上了。他還擔心她想不開尋死呢，她才不要死，她要好好看著，這群豺狼鷹隼一樣的人，誰是自相殘殺后剩下的那一個！

正如申屠銳剛才從門口走進來，身上好像帶著陽光，他看著她笑的時候，她好像又看見春風十里中，萬千紅粉次第開放。

「好治。」葛春不以為意，打開自己的包袱，在裏面翻騰，斕丹和申屠銳都好奇地看。只見他拿出一把小剪刀，不等二人反應過來，已經手腳極其麻利地揪過斕丹那縷頭髮，咔嚓一剪子，貼根剪斷。

斕丹莫名其妙，冷冷扭了下肩膀，掙脫他的鉗制，申屠銳也沒堅持，任由她掙開他，走到鏡子前坐下。晨光輕柔地照進來，正好照見妝奩上的銅鏡，鏡中人眉目如畫分外明晰，她左側鬢角的一縷青絲竟一夜雪白，襯著滿頭烏髮格外刺眼。斕丹看了一會兒，他那麼大驚小怪，她還以為怎麼了呢，只不過多了綹白頭髮。

如果她沒聽到申屠銳用同樣懇切的語氣對斕凰說，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保她母女平安，此刻聽他說這些話，會多幸福多甜蜜？

兩個宮女看見斕丹，笑著問好，她們倒是和剛來時一樣，假客氣的那麼明顯。

葛春惱怒地嘖了一聲，訓斥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的葯有什麼毒？為了配齊葯里的奇珍，又讓它們相輔相成，我走了多少地方，費了多少心思？吃了這葯，你還能死？你想得倒挺美！」

「嗯……」她答得哽咽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