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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爹，娘，小麟……」

黃雪梅上樓之後，找到自己的房間，進房關門，幾步就坐到了床上。

上官海棠想起前情，道：「我忘了方兄不願理會這些事情，又偏題了，自罰一杯。」

上官海棠嘆了口氣，道：「看來是我杞人憂天，太低估了方兄的實力，光是有著這樣的輕功造詣，已經足夠插手東南諸派及天魔琴的事情了。」

讓她更驚訝的是，方雲漢在兩種選擇說完之後，又說出了另外的選項。

方雲漢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藥瓶，拋給上官海棠。

方雲漢豎起第三根手指，注視著黃雪梅，「你可以拋棄天魔琴，也不用選擇跟隨哪一方，從此遠離江湖紛爭，我會帶你離開這裏，讓你改頭換面，為你尋一戶淳樸無子的人家，將你託付給他們養大。」

上官海棠對方雲漢的說詞將信將疑，臉上卻不動聲色，順水推舟地說道：「這東南諸派，是最近二十年來崛起的，自從二十年前，大魔頭古三通殺了中原八大門派百余高手，武林一時空虛，東南各派就守望相助，乘勢而起，推舉東方白為東南盟主，成了當今武林中一方頂級勢力。」

黃雪梅牙關一咬，尖聲道：「你說我爹是惡人？！」

而黃雪梅，她努力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在兩個成年人說話的時候，像是完全沒有被動搖。

她放鬆下來，是因為抱著的姿勢比直臂捧著的姿勢更省力，也是因為她聽出來，方雲漢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那種溫柔。

上官海棠心中略有些驚訝的看了方雲漢一下，暗道：這人好大的口氣。

他喝了一小口酒，滋潤著口齒，平和喚道，「海棠，你呀，什麼時候是主不是從，才能真正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當然是，以你身為女兒家的便利之處，稍後去給小丫頭塗藥。」

上官海棠微怔的盯著方雲漢，聽完這段話，才垂下目光，道：「這第三條路，確實也是不錯的選擇，與天魔琴分開之後，不會再有人關注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黃姑娘……」

上官海棠出聲，道：「既然黃姑娘已經有了決定，那我就不多打擾兩位了。」

方雲漢一手指向上官海棠，「這位是官府的人，你主動將天魔琴交給他們保m.hetubook.com.com管的話，至少短時間之內，你安全無虞，或許還能夠得到不錯的培養。」

這男裝美人說起這些東西來，如數家珍，話意娓娓間，已經剖析分明，「他們雖然一時聲威顯赫，卻畢竟底蘊不足，其中真正值得注意的高手，除了東方白之外，還有亦正亦邪的烈火祖師，為人神秘莫測的白面鬼聖，心如蛇蝎的毒手羅剎，這三大高手。」

上官海棠疑惑道：「什麼？」

「嗯。」黃雪梅低淺的應聲，雙手收回了匣子，抱在懷裡，鬆了口氣。

她只說到這裏，未曾繼續說下去。

嗒！

暗中的人走入陽光下，一襲白衣，仿若熠熠生輝。

「後會有期。」

上官海棠並未否認，道：「如果天魔琴始終銷聲匿跡，或許他們會逐漸收斂，可是天魔琴此番重現，他們肯定還要再動干戈。」

方雲漢左手提筷夾菜，態度輕慢，道：「你是說護龍山莊嗎？」

孤墳前，三人各距數尺。

方雲漢隨意地揮了下手。

「輕功？」方雲漢挑了一下眉毛，笑道，「這麼說來，海棠姑娘一路跟來，其實還是為我們著想，是要一路給我們保駕護航嗎？」

「你不要著急，聽我說。」

她坐在桌邊的時候睏乏不堪，真正上了床，卻反而沒那麼想睡覺了，大腦像是放空了一樣，不知該想些什麼。

「而如果，你選擇繼續跟在我身邊的話，你將來要遇到的危險，也許還要遠超過這區區一張天魔琴帶來的麻煩。」

黃雪梅答道：「雪梅，絕不後悔。」

「請恩公，收下天魔琴。」

方雲漢道：「我剛才說的，跟在我身邊的危險性，可不是危言聳聽。」

上官海棠語氣出現一點遲滯，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忍，視線從黃雪梅身上偏開，「他們也不算是純粹的惡人。」

「辛苦你啦。」方雲漢順手幫黃雪梅整理了一下額前的亂髮。

方雲漢淺飲一口，道：「你既然是朝廷中人，卻這般直言不諱，看來是真對這時局很是不滿。」

上官海棠對他言語之間挑破自己女子身份並不驚訝，語氣誠懇，道：「我與方兄萍水相逢，如果說只是為了你的安危而一路跟隨，未免太過虛偽。但是，我想我們暫ｈｔｔｐs://wｗw.hetｕｂｏoｋ•cｏｍ•ｃoｍ時可以有共同的對手。」

小姑娘坐在床上，把鞋蹬掉，兩條腿也放上床，膝蓋屈起，雙手抱著膝蓋，把下巴擱在上面，眼睛朝著梳妝台那邊。

小姑娘本來穿著一身布衣，已破破爛爛，這下換上了一身杏色的衣裙，還帶著些青澀的俏麗容貌，頓時被映襯得嬌柔了許多。

她張開摺扇，想起朝堂上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以及深宮中那個肆意妄為的老太監，悵然道，「即使朝廷真能掃清江湖，只怕沒有了江湖，這世道會更壞。」

喝完之後，她轉身上樓，走到樓梯口才想起來轉身向方雲漢道別：「那我這就上去了。」

「不。」上官海棠無奈的苦笑，道，「你爹當然不是壞人，你爹只是跟他們一樣，都曾是江湖人。」

上官海棠思來想去，無話可說，抱拳道：「兩位保重。」

方雲漢的左手從木匣上越過，摸了摸黃雪梅濕潤柔軟的頭髮，說道：「我手不方便，這東西，還是你繼續抱著吧。手酸的話，等我們下山之後，找個布條捆一捆，讓你能背在背上。」

「我還知道你那些手下，是在離開墳墓兩里地的時候，開始跟不上的。」方雲漢一邊說著，給自己把酒倒滿。

方雲漢包了一間客棧，先讓夥計備好熱水，另外叫人去請來裁縫，帶上一些成品的衣裳，等黃雪梅沐浴洗漱之後，先換了一身略大些的衣服，然後量了尺寸。

「那……」黃雪梅字字用力地說道，「那些惡人找上門來，殺了我爹娘，官府會把他們都抓起來，把他們處死嗎？」

她乖巧的鬆開粥碗，開始喝湯，確實就像方雲漢說的那樣，一口氣把一碗湯都喝乾凈了。

上官海棠遲疑了一瞬，臉上重新露出那種堅定不移的神采，道：「那是因為方兄不曾見過神侯，他大公無私，從未忽略百姓，輕賤無辜，所作所為皆是正義。這麼多年，他做的比我們所有人做的都好，以他為主，我們為從，又有何不可？」

「當然，你還有第三個選擇。」

此時，剛好是客棧開門，各處商鋪開始做生意的時候，路上行人漸密。

兩隻酒杯。

兩人的目光都放在黃雪梅身上，等這柔弱孤女做出抉擇。

他敲了敲m.hetubook.com.com桌面，驚醒了幾乎快睡著的小丫頭，道，「不想喝粥的話，就一口氣把這碗湯喝下去，然後去睡覺吧。」

方雲漢流露出讚賞的目光，道：「好。」

上官海棠走入了客棧大堂，順理成章的落座，說道：「原來方兄早就知道我一路尾隨。」

含混不清的女孩嗓音，低弱的念叨著。

方雲漢的第三個選擇，其實只是一句勸告。

——在她提出把天魔琴送給對方之前的那種溫柔態度。

她舉杯飲盡。

可小丫頭忍耐了一下，還是禁不住脫口道：「為了搶人家的寶物，直接上門殺人，這樣的人還不算惡人嗎？大明律法裏面，對這種人不是都要明正典刑，斬首示眾的嗎？」

小姑娘氣憤的喘了兩聲，雙手用力擠壓著木匣，腦袋偏過去，不說話了。

方雲漢已聽得弦外之音，道：「一時崛起，必定作風激進。底蘊不夠，高手寥寥，卻到處惹事，所以就成為了朝廷的目標。」

「東南諸派。」方雲漢說出這個已經聽過好些遍的名詞，狀若隨意地說道，「我從小在深山潛修，對當今武林知之甚少，這東南諸派，有什麼名堂嗎？」

方雲漢所說的，確實比她提出的選擇更周全，上官海棠私心裏，其實也希望黃雪梅能夠選擇第三條路。

上官海棠點頭：「是。」

方雲漢把一隻杯子倒滿了酒之後放在自己對面，然後拿起另一隻杯子，倒了半杯，就嘗了一口，道：「你也一夜不曾休息吧，跟了這麼遠，不出來一起喝一杯嗎？」

樓下，一直坐在堂中細嚼慢咽的方雲漢，到此時，才咽下了最後一口菜，往樓上小姑娘的房間看了一眼，讓夥計把碗碟收拾一下，另外上了一壺酒，幾樣小菜。

「他們……」

這房間里還有剛才洗澡的熱氣，沒有完全散掉，窗邊梳妝台的銅鏡上矇著一層水霧。

小姑娘向方雲漢重複了之前那句話。

他伸手，靠近了那木匣，上官海棠只是看著，並未阻攔。

放棄了天魔琴，去一個普通人家被收養。這樣的話，黃雪梅以後還有報仇的可能嗎？

方雲漢打斷了她們的交談，「這種空口白舌，老生常談的東西，說了有什麼意思？」

「你說的很好。」

她無精打採的坐著，之前跟上官海https://ｍ.ｈｅtubｏｏｋ.com.cｏｍ棠爭論的那股勁頭完全沒了，眼皮幾乎合在一起，只是眼角時而還會泛起淚光。

上官海棠蹙眉說道：「方兄意有所指？」

「我說的主從本來就不是這個意思，況且……」

黃雪梅立刻就要張口，又被方雲漢抬手做出制止的動作。

他自己幾日夜不睡，也不會覺得有半點精力不濟，而黃雪梅本來身上就有一些傷沒好，之前心情又大起大落，洗過了熱水澡之後，雖然傷口有些痛，卻已經漸漸感受到濃濃的疲憊。

方雲漢輕笑著，道，「用你最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俠。俠以武犯禁，是因為俠者百無禁忌，為俠者，先是自己的主人，然後是武的主人。之後才能持武守道，行俠仗義。」

方雲漢自己喝了幾口粥之後，看見黃雪梅那副模樣，想了想，左手貼上了桌上的一碗湯，內力流轉，令碗里的湯水加速散熱，等到溫度正好的時候，就把那碗湯推到小丫頭面前。

她看著地板上那小小的骨渣發了會兒呆，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轉身鑽進被子里，開始強迫自己入睡。

黃雪梅忽然轉頭，道：「你是官府的人嗎？」

「我只是想告訴你，有些時候你能夠信任的人，並不是那些看起來天生與你站在同一立場的。而是真正會認同你的理念，同樣為之奮鬥的。」

但是，一個已經十幾歲大的女孩子，有了完整的記事能力，經過了這樣的慘事之後，又怎麼可能三言兩語之間放棄仇恨？

他低頭看著黃雪梅，說道，「你至少已經一整晚不食不休了，既然決定跟我走，就不要把精力浪費在無意義的爭吵中。」

方雲漢放下筷子，也不管上官海棠是有幾分真情流露，幾分虛以拉攏，認認真真地說道，「讓大家的生活變好，是每個人都會有的願景，但真正致力於去做這件事的人都值得敬佩。但也許某些時候你會發現，真正踐行這種理念的人，很少很少。」

這酒有些烈，上官海棠一杯痛飲，嘴唇被酒水刺|激，更添一分艷色，堅定道：「方兄是以為我只會空口牢騷嗎？這世道雖不算最好，但在朝在野，也有大批仁人志士，立志於扶正祛邪，兼濟萬民。」

就這樣在床上坐了半刻鐘之後，黃雪梅吸了吸鼻子，把臉埋在了膝蓋上。ｈｔtps://wｗｗ.ｈｅｔuｂｏｏk•coｍ•coｍ

她手捏著摺扇，眉尾一揚，眼神中頓時多了幾分冷冽鋒芒，「大明如今雖然未必能稱四海昇平的盛世，卻也大體算是太平，容不得多少百人以上的大宗血案。」

方雲漢道：「我並非聽不得這些事情。只是，她一個柔弱孤女，你一個朝廷密探，你們兩個論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他不曾動用全力，帶著黃雪梅趕路，也只花了大半個時辰，就進了一座城中。

黃雪梅已經聽懂了她的意思，這小姑娘是個早慧的孩子，本來得到了答案之後就不想再多說，以免引起言語上的衝突。

黃雪梅眨了眨眼睛：「哦。」

上官海棠見她目光執拗而悲切，大有非要問出個究竟的態度，默然良久，轉頭看著那座墳墓，說道：「你爹當年也曾經在江湖上殺了不少人。」

「正是。」上官海棠雙目熱誠，「正如護龍山莊之主，當朝鐵膽神侯，赤膽忠心，憂國憂民，有這樣的人在，終有一日，可以伏邪滅惡，四海清波。」

水汽朦朧的銅鏡中，映出小姑娘的上半張臉，一雙眼睛，沒有焦點。

等那個得了幾片金葉子、歡喜不已回去趕工的裁縫走了之後，方雲漢才帶著黃雪梅坐到桌邊，準備吃飯。

一句註定無用、不合時宜的勸說。

又過了會兒，黃雪梅抬起頭來，張開小嘴，對著床鋪外唾了一口。

明明還是沒有回想起什麼具體的悲慘畫面，但還是，傷心起來了。

方雲漢又向上官海棠說道：「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要說的話，那我們就要告辭了。」

方雲漢之前已經在那個村子裏面問過了方向，這回下山，就直往一處較為繁華的城鎮中去。

方雲漢欲言又止，洒然道，「罷了，你現下也不必為我這幾句話糾結，我也未必會是你的良師益友。不過現在有一件事，是絕對不算錯的，你願意去做嗎？」

「江湖上的紛爭，是不能以一般的眼光來看待的，否則的話，無論是正是邪都要一掃而空。」

那是一小塊骨頭渣子，應該是店裡的夥計呈上湯汁的時候沒有過濾乾淨。

一碗熱粥放到黃雪梅面前，碗底和桌面的碰撞聲讓小姑娘努力抬了一下眼睛，把兩隻手放上桌面，挨著碗口邊沿，卻遲遲提不起喝粥的力氣。

不久之後，房間里就響起了細細的抽泣聲。